庭院里的弟子似乎都被他所震撼,此时都没有回过神来,包括,那个刚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的岳萝,此时她脸上的红晕那么让人难以忽视。温以望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只是突然她想起了岳萝的甜美梦境,会不会和傅時有关呢?
有意思。
在没人发现的阴影里,温以望笑了,笑容不再乖巧腼腆,而是带着隐隐的邪气。
“看来我们的大师兄,英姿不输当年的老阁主啊。”最先开口的是程铭,语气有几分打诨的意味。
傅時知道程铭吊儿郎当的性子,有几分无奈,却也没理他,而是走到温以望面前把剑递给她,这次没让她碰到剑刃,他问:“看清楚了吗?”
温以望郑重地点点头,但似乎还是有些局促地开口:“我会努力的,谢谢师兄。”嗓音软糯。
之前都只是口头上指导她几句,今日竟然亲身示范了一遍,这算是更近一步,还是说她真的差劲到连他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呢?
但那又怎么样?
温以望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很想将这把讨人厌的剑丢掉,但她终究忍了下来,看似无比认真地练习着剑法,实际上早就不知道掉进了哪段回忆里。
自这天起傅時和那个陌生男人就会偶尔来看她练剑,弟子们都叫那个男人铭公子,但温以望知道他出身大概不凡,因为他的衣服虽看着不起眼,却是用无比华贵的衣料制成。
有的时候傅時会纠正她的各种错误姿势,而铭公子则会在一旁露出欠揍的笑容打趣捉弄她。温以望心底傲慢,如果不是她不能撕破伪装,她真想让他知道上一个敢这么玩弄她的人怎么样了。
温以望心里这么想,但表情和动作呆傻到极致,每次都被程铭带进坑里却毫不自知,反应过来以后又手足无措地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惹得程铭哈哈大笑。
她来到无涯阁已经一百天了,其实她认识了很多人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但她已经冰封的心脏没有半分被融化的迹象。温以望想着,她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又还能期待什么呢?这难道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
记忆里那个如同她今天的伪装一样懦弱的自己,对着夜空许愿:她想要一颗永远坚硬强大不会被刺伤的心。而现在她做到了不是吗?
所以她没什么好顾忌的。
温以望合起用线装订起来的书册,去上门派中的讲学课,先生是无涯阁阁主的师兄,也是岳萝的父亲。其实说来这无涯阁真是江湖中最奇葩的门派,别的门派不是在偏远山区就是在桃花秘林,恨不得没有世人能找到他们。而无涯阁则高调地将门派建在今国都城,还到处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是无涯阁似的,半点江湖人的清高厌世都没有,是最接地气的门派。而且这门派阁主同阁主夫人总是四处游历,几年都不见得能回来一次,扔下一门派的人给大师兄傅時和师伯管,谁都要叹一句不像话。也不知道这样的无涯阁是怎么稳固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的。
而现在这个习武门派竟然还有讲学课,温以望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惊讶了。
师伯是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头,讲课的时候要不停地捋胡子,古板又沉闷的嗓音让温以望昏昏欲睡,每次睁眼都想要一把揪掉他的胡子。
他在讲什么呢?好像是关于门派的历史和功法的由来,温以望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此时却也不耐烦装乖了,索性一闭眼就沉沉睡去。
睡梦里似乎有个人在说话,极其不耐烦的语气。
她说:“不就是流了点血吗?又没断,不是还可以动吗?”
温以望正张口想反驳,却发现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女人就这样重复着。
不就是流了点血吗?
又没断。
不是还可以动吗?
你不是还没死吗?
你不是还没死吗?
你不是还没死吗?
宛如梦魇。
忽然温以望脑袋一痛,挣扎着醒来。
眼前是师伯已经气急败坏的脸,和他手中的戒尺。
温以望站起来,低眉顺眼道:“对不起,先生,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再觉得心痛了。
岳起见眼前的孩子长得乖巧,估计也只是一时犯困。见她认错便放下了戒尺,沉声道:“下不为例。”
但是先生没让她坐下,于是听话的温以望就站了一整个上午,站到她几乎头脑发昏的地步。
岳萝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连忙扶住她:“以望,你没事吧?回头我就把那老头狠狠骂一顿,自己讲得那么无聊还怪别人睡觉。”
虽然话语有些凶,但温以望为什么觉得她在炫耀?他们父女之间感情应该很好吧。
想到这里一些不好的情绪开始冒头,温以望死死将那些情绪压下去,她笑着安慰岳萝:“师姐,是我的错,我活该。”
岳萝的同情心又涌上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发现傅時和程铭走过来了,于是话就硬生生忘了,脸蛋红红地望着傅時。
温以望发觉她的异常,转身就看见了傅時和程铭,她往后退了几步,躲在岳萝后面,小心翼翼喊:“师兄,铭公子。”
傅時敛眉,不太明白就算这些日子过去了,她为什么也还是这么怕他,难道他会吃人不成?
程铭却好似不在意这些,他如往常一样对她笑:“我们以望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老古董的课都敢睡觉,胆子肥了不少啊。”
温以望心底早就把这家伙嘴都抽肿了,但面上还是装作惶恐又无措,抖着嗓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会了。”
岳萝见状数落程铭:“你别总是欺负她。”她根本懦弱到反抗都不会。
程铭大概没放在心上,戏谑着回应:“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会了。”然后满意地看着温以望的脸再次涨得通红。
傅時则靠近温以望,温以望愣愣地看着他靠近,好似忘了后退,他眼神都柔和下来:“没事吗?”她那样娇弱的身子站了那么久。
温以望突然觉得他同自己好像是有些交情了,就算还有些微薄,她心里有些得逞的快意,但面上还是呆呆傻傻,吞吞吐吐道:“师兄,我没事。”
岳萝突然扯过温以望的胳膊,对着傅時眨眨眼,露出一个调皮又温柔的笑:“那师兄,铭公子,我先带小师妹回房间休息了。”
傅時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点点头。
程铭和傅時注视着两个姑娘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良久,傅時开口了:“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她?”她那样可怜。
程铭勾起唇角:“你真的不明白吗?”
这世上有很多人的命运是天生就被注定的。她那样的性格不仅能激起任何人的保护欲,更能够激发任何人藏在心底的,暴戾和恶念,包括他。
所以,她天生就该被他欺负。
傅時顿了一下,皱眉道:“我不明白。”他一直明白好友的恶趣味,但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幼稚地针对一个女孩。
可是程铭忽然转身直视着傅時,笑意虽在却不达眼底,他说:“哦?真的吗?”,程铭坚信没人比他更了解傅時,但同样地,傅時也很了解他。
傅時的眉皱得更紧了,语气都冷了冷:“你什么意思?”
程铭挑眉,继续直视着他似乎愠怒的双眸,道:“你不想吗?”
傅時的语气更冷了,毫不犹豫道:“不想。”,随后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
程铭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傅時的背影,思考着从小他那不负责任的爹娘就没怎么管过他,他是怎么能养成这种性格。
这样的,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