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半山腰迎接二人的,自然是头发花白的向宗。
即便是在这秋分时节,老者依旧打着赤膊,精神爽朗。
方泽同样大笑相迎,秀秀有些脸红地施了礼,而在被向宗夸了句好俏的丫头后,小脸就更红了。
之后的路程,三人便走走停停,有时向宗会指着山下,说那便是镇上哪里哪里,有时方泽见秀秀累了,就坐在石阶旁和向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
方泽从向宗处得知山上还有两人,是带着待妾来看望他的书生,感觉有些诧异,秀秀则在心里暗怪没有坚持多带一些礼物。
如此一来,后半段走得也不算累。
山中景色秀丽,植被葱郁,而到了山顶,方泽和秀秀更是眼前一亮。
看似简陋的茅草屋被林木环绕,屋前有一片花圃,其中百花争艳,而最引人的却是外围的菊花,在阳光照耀下金灿灿的,二人目光不自觉地都被吸引过去。
方泽和秀秀却没看到,一旁的向宗正咬牙切齿,目光狠狠瞪着不远处的书生。
下山前还说好了不要花圃,娘们儿喜欢的东西,现下倒好,弄得比先前说的还大了一圈,成心玩老子。
这时方泽也发现了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白面书生在石墩旁,不远处有一汪泉水,水边一位黑衣妇人正在烹茶。
当方泽望过去的时候,正巧那书生也正抬头看过来,接下来对方的举动却让方泽楞了半晌。
“这位少年,在下看你根骨清奇,必是不出世的奇才。快过来,让在下为你算上一卦......”
这剧本搞岔了吧!
如来神掌我已经有了,不要钱的那种。
方泽已经楞在原地,原本还想上前施礼的秀秀也停住了脚步。
向宗那边还没收回狠辣的目光,此刻更是暗地里呸了一声,心道竟玩起了开门见山的把戏,但却还是将李斯文和虞娘介绍给了方泽与秀秀。
方泽趁隙小声问了李斯文底细,见向宗犹犹豫豫之后,说了句有两把刷子,心生疑惑。便又再问了句修为如何,听到世间罕有的回复,便心中有数了。
在石墩前坐下后,立马伸出手掌。
李斯文与向宗对视了一眼,一人目光戏谑,一人神态颓丧。
方泽其实是有他自己打算的,是不是高人不清楚,但试一试却无妨。
经过前几日的总结推论,他觉得如来神掌第一式详解的出现,很大可能与吸取严斌真元有关,否则不会那么巧。而这两日他都在思考,什么时候能再找个有修为的来试验一下,一方面神掌共有九式,另外八式的详解总得弄到手,另一方面也是对铜镜有信心,不仅是全自动真元吸取机,还能保护他的经脉,让他没了后顾之忧。
可到哪去找有修为的来试验呢,修士都在天门山,总不能找家主帮忙吧,况且这铜镜也不能随意公开,否则定要出大乱子。
这下倒好,一个家伙主动送上门来,就算向宗夸口,其实不是修士,但总归没啥损失不是。
也幸好没有特别大的期待,所以当方泽听着李斯文满嘴胡诌,实际上铜镜没有半点反应,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不就是手被个男人摸两下嘛,又不少块肉。
方泽和李斯文不熟,既然没什么本事,就别少拉扯了,都是来做客的,也没那么多客套。想讹他银子是不可能的,主人家在旁边看着呢,总不至于在人家家里摆摊算命吧。如此一来,方泽听完李斯文胡诌,便当没这回事儿了。
然后便是他与向宗正经的客套,秀秀递上访礼,向宗有些不好意思,说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但脸上却是欢喜的,拉着他一同到泉水旁饮茶。
喝茶是方泽前世近几年才学会的门道,毕竟商务往来嘛,国人又都好这口,每年清明前都会订上一批好茶,他也会留一些自个儿喝。
向宗这里的茶的确不错,方泽看一眼茶汤就有数了,汤水清澈又明亮,茶香浓郁却醒神。一口入,便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极品!”
方泽直接夸口称赞,在向宗这里无需含蓄,大大咧咧的性子,你要含蓄,人家反而觉得别扭。
向宗像是寻到了知己,眼神一亮,便说是之前朋友送的,送来好一些,让方泽回去时带上几盒。
“咳......”
原本宾主尽欢,谈笑间却出现了一声清咳。
只听不远处,原在打谱的书生叫了起来,“向宗,你之前可是说了要给我几盒的。”
气氛略有些尴尬,方泽便跟向宗说不用不用,家中本来有茶,味道也不错,并邀请向宗下次过去做客。
尴尬虽然很快被化解,但李斯文在方泽心里的印象却是急转直下。都是客人,哪有这么不给主人家面子的,定然是个极小气的人,不可深交。
之后方泽便与向宗一边饮茶一边闲聊,期间方泽便问起了向宗过往。
虽然二人认识时间不短,但交朋友最忌讳交浅言深,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打听过人家身世,直到这回上门做客才问了起来。
向宗也不扭捏,说他原先是军中将领,一生戎马,打了一辈子仗,最后一场败仗打得最是憋屈,于是十年前解甲归田,就来到此处。只是回想过往,最后悔没成个家,到了这里才发现只有独自一人。
说话间,见向宗神色有些没落,方泽便有心安慰,说纵观历史,有哪些吃了败仗还没被降责的,又有哪些打了一辈子仗,还能在晚年回归田园的。
此话一说,向宗也是拍腿称快,说总归还是记得他的军功,也觉得虽然孤身一人,但落得自在,的确不算落魄。
秀秀爱花,可又有哪个女人不爱,即便还是个小姑娘。
得了向宗许可,她和虞娘一起到花圃里逛了半晌,还摘了一朵插在鬓角。
秀秀样子本就生得清秀,就像花圃里半开的花骨朵,差的只是些年月的催发,待长开了,必定是一位大美人。
只见别着小花的秀秀,小脸微红,阳光下的小姑娘更是愈发水灵。
“一把年纪了,种什么不好,偏种些姑娘家喜欢的花,也不嫌花粉气重。”
奚落的语句,再加上阴阳怪气的声调,直接撕碎了这番美好景象,方泽闻言眉头微皱,看向宗虽脸色不佳,但却没有还嘴,心下有些疑惑,便小声问了句。
“向老,你欠他钱?”
按说都是来做客的朋友,没这么奚落人的,方泽第一反应就是上门要债的。
前世,他一位有生意往来的朋友,因为野心太大,投资时大量借贷,可没想到最终投资失败。那段时间听说那朋友过得很惨,在外被人泼红油漆,家门口被人写大字,结果这么一搞,整个小区都知道了,亲戚朋友也都知道了,要是后来没有他从中帮忙调解,朋友差点都被逼得跳楼。
他做杀手时,也曾接过一单债主的生意。此刻李斯文的模样,和那些债主的嘴脸十分相似。
但他还是料错了,虽然向宗有口难言,但却是摆了摆手。
略一思量,方泽瞬间明白过来,是李斯文欠他钱。
而后他便拍拍向宗肩膀,小声安慰和告诫,说这年头,欠钱的是爷,借人钱必须先看人品,下次再借一定要写欠条,再好的朋友都要写。
向宗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被人一番嘲弄,茶也喝不下去了,方泽起身邀向宗一同去赏花,经过李斯文身旁时也说了几句,算是帮向宗挽回一些颜面。
“爱花之事,古来有之,并非只是姑娘家的事,上至皇室贵胄,下至平民百姓都爱花。”
“富族爱牡丹,贫家喜小花,爱花之心不分高下,品性不同而已,便如坚者爱梅,幽者爱兰,傲者爱菊,洁者喜莲......”
“且寄情山水花鸟,本就是男儿大志向的实际落脚处,所谓的感物喻志,便是如此。”
“男儿有志,便如青天白日,可谁人能做得到光芒万丈,日月也得要交替轮转。寻常日子里的这些花花草草,便是最好的调剂,就如心如猛虎,细嗅蔷薇。”
“向老是位人物啊,又岂是一些俗人能够了解,像某些人虽看似高雅,实际内里一塌糊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不得啊,要不得的咧......”
这几句话说得向宗甚是开怀,抚掌大笑,拍腿称赞,而那李斯文都不敢接话,这类人理亏是不可能的,只怕是学识不够,也不知最终听懂了几句......
向宗是真把方泽当成了知己,二人虽在花圃,即赏花、谈花,可也谈论过往。向宗问起了方泽身世,知晓是富家公子,且家中有意栽培从商之后,心下就有些感叹,说是浪费了一个人才。
后又谈起方泽先前讲的几句话,说此时细细品来才觉大气,那句“心如猛虎,细嗅蔷薇”,说得实在贴切,犹如一刀在手,却深藏袍内。
说若是方泽有意入朝为官或是参军,他都能帮助一二,如此如此,自然都被方泽以家族为重的理由谢绝了。
方泽知道写出“心如猛虎,细嗅蔷薇”的作者曾是位军人,且在战场中屡建功勋,但在深深体会到战争残酷后便退出了军队,之后其作品大多饱含反战之意。
作为征战一生的向宗,晚年却寄情于花草,这般心性,便与诗文作者一般无二,一句话就说到对方心坎里去了。
向宗与方泽原本是与两位女子一同赏花,结果二人谈性正浓,反倒是忘记了两位女子的存在。
谈论间向宗望了望李斯文那边,结果大惊失色,脸色骤变。
方泽顺着目光望去,神情也立马阴沉下来。
只见那李斯文摸着秀秀的头,一脸笑意,而秀秀双眼无神,就像是被人下了迷药那般没有知觉,又无法挣扎。
“秀秀!”
方泽一声大喝,小姑娘随之一怔。
秀秀清醒之后,发现正被人摸着头,立马后退好几步,神色又是气恼,又是羞愧,一看到自家少爷便匆匆跑了过来。
半路被方泽迎下的秀秀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害怕的是自家少爷的责骂,委屈的是之前她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这又如何跟少爷解释呢。这般表情落在方泽眼中便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方泽牵起秀秀的手,不看那李斯文,却看了一眼向宗。发觉向宗也是一脸羞愧,便心中有数。
他先前只觉得那李斯文人品不佳,不仅小气还欠钱不还,谁知竟还是个好色之徒,心下便想着要好好教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