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回到家的阿泉觉得很奇怪，门锁着，妈妈不在家。这个时候妈妈应该在家做晚饭才对。
她用脖子上毛线穿着的钥匙开了门，进屋做起了作业，直到天黑爸爸妈妈才回来。
阿泉爸爸拿了个小板凳去院子里坐着抽咽。阿泉妈妈打开提回来的一袋药，让阿泉给她倒水。阿泉倒了水端给躺在床上表情极其痛苦的妈妈。
阿泉妈妈吃了药，痛苦的呻吟了几声对她说：“我要回老家做手术，你就去张伯伯家住几天。我跟你爸都要回去。”
她这才意识到妈妈生病了，而且看起来还很严重。但她只轻轻的“哦”了一声，没再说别的，甚至没有问妈妈生了什么病。
阿泉爸爸抽完烟回到屋子给阿泉又把刚才妈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去厨房煮了三碗粉。
阿泉永远都记得当时那碗粉有多难吃，她几乎是逼着自己吞下去的。阿泉妈妈说她肚子痛，吃了药和阿泉爸爸说了会儿话就睡觉了。
这一夜，家里无比和谐，今天她妈都没骂她一句。她突然觉得妈妈生病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再被骂不用再被打。
第二天一早，阿泉爸爸拿了些钱给她，然后提着行李就跟妈妈先离开了家。
上学时，她像往常一样站在胡同口等平平。
平平今天见到她都不笑，很难过的问她：“我妈说你妈得了癌症，要去做手术。你肯定很难过，我也是，心里非常难受。希望你妈妈做了手术就可以好起来！”
“嗯。”
阿泉没再说别的，因为她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
下午放学，那个张伯伯带着一个比她大1，2岁的小男孩来学校门口接她。
“这几天你就去我们家住，还可以跟哥哥一起玩，你一个人在家会没人照顾你。你去了我家，就只管当自己家，不要约束好不好？”
阿泉垂着眼皮轻轻的点了点头。她不是那种不懂礼貌的小孩，她只是怕生，她害怕。
在回张伯伯家的路上，张伯伯给她和那个小男孩一人买了一个芝麻饼。那个小男孩吃的很快，还没到家他就把比脸还大的饼吃光了。
张伯伯家住在某个单位的家属院里，他家房子很大，有好几个房间，进门还要换鞋。
张伯母听到开门声，从厨房走出来笑着招呼阿泉赶快进屋坐。告诉她吃完饼就去哥哥房间和哥哥一起写作业等吃饭。
她跟着那个小男孩进了他的房间，那房间看起来就快有她家整个屋子那么大！漂亮的床，漂亮的书桌，还有各种各样男孩子喜欢玩的玩具。
当她沉浸于这美好的一切时，她被自己的哭声打断了思绪。
小男孩抢走她手上的饼，还用力将她推到在地上，对她吼道：“这是我爸爸的钱买的！不许你吃！哼！”
张伯伯闻声赶来，骂了几句小男孩。一会儿，张伯母手里拿着正在切的菜也跑了过来，她冲着张伯伯骂道：“小孩子懂什么？你骂他干嘛？为了别人的小孩骂自己娃？你脑袋长包了吗？”
张伯母回厨房前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坐在地上哭的阿泉。
“张伯伯……我想回家……”
张伯伯一脸心疼的把坐在地上哭的阿泉拉了起来。
“你忍忍，你张伯母人不坏，就是对孩子有些溺爱，你别怪她。张伯伯不会这样对你的，你安心在这里住几天，别让你爸妈担心。”
说完张伯伯把她带到饭厅的桌子旁，让她在那儿写作业。
后来的几天，张伯伯每天下午接她放学时，都会给她买一个饼，并等她在外面吃完了才带她回家。有时，她因为感动，有时她因为自己的处境边吃边哭。每次吃饼她都就着自己咸甜的泪水将嘴里的饼吞下。
原本张伯伯说至少要在他家住半个月爸妈才会回来。但一个星期后，张伯伯就笑着跟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张伯伯先是带着她来到百货商店，给她挑了一双大红色的皮鞋。那个款式在学校正在流行，好多人都在穿。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可以穿上那么漂亮的鞋，她低头看看脚上的白布鞋，抿了抿嘴，她觉得这不真实。
张伯伯付了钱让她把皮鞋换上。她小心翼翼的穿上鞋，把腿抬的高高的再慢慢的放下。她对着张伯伯灿烂的笑了笑，说了句：“谢谢张伯伯！”
从百货商店出来后，她觉得天空都变得比刚才更蓝了。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双皮鞋。
她想起有一次学校搞大合唱比赛，老师让带着假花，穿着白衬衫黑皮鞋去学校。无论她怎么哀求妈妈给她买一双黑皮鞋，妈妈都说不行。最后她手里捧着从家里花盆里摘的郁金香，穿着发黄的白衬衫和白布鞋去了学校。老师骂了她一顿，让她上台后把脚藏起来不要被别人看到。
那场比赛结束后，她没有马上回家。她伤心的穿过那些穿着黑皮鞋在人群中蹦蹦跳跳的同学，她一路上忍着哭跑到铁路边，最终她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哭了好久好久。后来因为回家晚了，还被妈妈打了一顿。想到这里，她真希望她是张伯伯家的小孩。
张伯伯告诉她，“这不是真的皮，是人造革。穿的时候要小心，不要乱踢，不然要不了多久就会坏掉。”他还说，“现在的人越来越没有了淳朴和良心，一门心思搞这种莫名其妙的流行，实则是为了降低成本来赚钱。”
接着张伯伯把她带到火车站出站口，然后就一直笑着看着她。
阿泉茫然的看着从出站口走出来的一个又一个陌生人，慢慢的她双眼朦胧发起了呆，但始终她的双脚都没有挪动过半步。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过了一会儿，爸爸妈妈提着行李笑着朝她走了过来。她的眼睛更朦胧了，满脸的泪水全流进了她的嘴里。她跑上前去紧紧的抱着爸爸，大声哭了起来。
阿泉爸爸安慰了一会儿阿泉，然后就走到张伯伯跟前跟他谈起了阿泉妈妈的病情。阿泉就留在原地等爸爸。
这时阿泉妈妈发现了阿泉脚上的红皮鞋，她问阿泉是哪里来的。阿泉告诉妈妈是张伯伯买的。
阿泉妈妈冷哼一声说道：“你这几天过得这么好，有什么好哭的？好吃好穿，是不是特别希望我死掉？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呆在他们家了！”
阿泉摇摇头说：“不是的，我很想回家。我也很想……你们。”那个“们”字她说的非常勉强。她也搞不懂自己是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想的，她不知道，她从来没想过那么多。
他们回到家后，阿泉爸爸刚才在车站时的笑容不见了。
阿泉爸爸对阿泉妈妈吼道：“现在怎么办？钱也借了，医院医生统统安排好了！你一句不做手术了，就不做了？不做手术就这样等死吗？”
阿泉妈妈坐在床上哭了起来，“我怕死！我怕我上了手术台就再也下不来！我现在还不想死！”
阿泉不想听到他们吵架，在院子里洗漱完回到屋里立马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蒙住，逼着自己快点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