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
害怕……
厌恶……
……
王明强忍着种种不好的情绪，耐心的在青年男子尸身上仔细摸索。
青年男子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无神空洞的双眼像是正在瞪着王明……
王明都假装没看见。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混不吝过，死人的东西，以前他一直都认为那是丧气和邪门儿的，代表着厄运与灾难。
眼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啧啧……龙鳞到底是啥呀？
……
李政颤抖着，把手伸进了青年男子宽松的袖口中。
他看见青年男子是从这里面掏出过黄色纸条的，而那纸条，是把老翁烧成灰的关键所在……
很快。
两个胆大妄为的少年，在尸体身上就都有所收获。
王明在青年男子胸前衣服的内层中，找出了一个小芝麻饼大的棕色牛皮袋。
李政则在青年男子的两个袖口里，翻出了五张黄色纸条，每一张纸条上面都画满了，看起来歪七扭八，杂乱无章，但又像是遵循着某种规律的红色线条。
两个少年远离青年男子几步，把各自找到的东西，放在一处没有枯枝杂草的空地上。
五张画满红线的纸条。
一个牛皮缝制的小袋子。
纸条肯定不是龙鳞，这应该是……符箓。
嗯，是符箓。
镇子里的张半仙儿，就曾给小镇居民卖过类似的东西。
张半仙儿说自己在外地学艺时，用这个做过法、求过雨、请过神、驱过鬼、打过旱魃……无不灵验。
居民们把这个请回家去镇宅，保家人平安，绝对没毛病。
不过，张半仙儿别看名号里带个仙字，其实也就是一个会点儿装神弄鬼手段的普通人。
张半仙儿标榜自己掌握的那些神仙本事，也只有骗财害命这一项，是真正做到过的。
有一日，课堂先生的瞎眼老娘，被财迷心窍的张半仙儿寻上门去骗了钱。
正在教书的课堂先生知道后，气的火冒三丈！
书也不教了，儒雅的风度也不维持了，一把将身上的直裰长衫扯开，露出了一背的鲜味儿刺青。
众学生只见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用墨汁密密麻麻的绣满了海参、鲍鱼、大龙虾、蛭子、蛤蜊、海白菜……都是属于内陆国的晋国，所不能产出的海货。
怒发冲冠的课堂先生，带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学生直接去了张半仙儿家，把刚回来没多久的对方给堵在了老窝儿里。
课堂先生问：听说，你能预知未来是吗？
张半仙儿答：对呀，没错呀，半仙儿我今天就算出来我要有血光之灾了……唉，只因我心太善，见不得别人执迷不悟，就好心为一位瞎眼老太太指点迷津，结果泄露了天机，犯了天条，要受……
课堂先生一挥手说：不谈那个。你今天就算算，我得扇你几个嘴巴子？
张半仙儿说：五个？五个就够了吧？
课堂先生左右开弓，用蒲扇大的手掌，扇了张半仙儿十个嘴巴子，又让他再算。
张半仙儿：十个。顶多就这十个了，我又没收多少钱……
课堂先生哪里肯听，抡圆了膀子，又连续扇了张半仙儿几十个嘴巴子，直到左右两只手都被张半仙儿的脸给打肿了的时候，才饶过眼前的猪头，带着学生们扬长而去……
此事之后，张半仙儿成了众所周知的大骗子。
大家都说，连要挨几个嘴巴子都算不准的半仙儿，不是骗子是什么？
所以，张半仙儿口中吹嘘的了不得的自制符箓，那全是擦屁股都嫌窄的废纸，除了糊弄人之外，没有任何的实际作用，更别说奇妙之处。
但青年男子所遗留下来的符箓，肯定不是那样的。
两人刚才都亲眼所见，这符箓确实是能变成一团烈火，把人瞬间烧成灰的那种。
要是自己也能当面给朋友们演示一番，哪怕只烧个蛤蟆呢，那也必然能收获一大堆的羡慕。
……
李政捏起一张符箓，脑子里回忆着青年男子使用符箓时结出的几种手印，双手也比划着进行模仿。
等觉得自己结出的手印步骤与青年男子相差无几时。
李政就将指尖夹着的符箓，对准青年男子的尸身扔了过去。
心中想着，若是能把青年男子一把火烧掉，眼下就不用担心被人看见自己跟一具尸体待在一起了。
虽然这有毁尸灭迹的嫌疑，但也算是对青年男子进行了安葬，省的对方的尸体夜里再让食腐的动物给糟蹋一通。
不出意外的，李政的想法没有得偿所愿。
看来使用符箓，除了要结手印之外，应该还得像张半仙儿说的那样，需要配合着‘天灵灵，地灵灵，天下地上我最灵……’之类的口诀心法，否则就不能让符箓发挥作用。
……
在李政俯下身，将缓缓飘落在脚下的符箓，捡起来的同一时间。
看他耍宝失败，而觉得无聊的王明，也已经将扎紧牛皮袋的细绳解开。
牛皮袋里面的物件，被王明一股脑儿的给倒在了地上。
李政凑到近前去看，发现被倒出来的东西分别是：
--两个小银元宝。
王明拿在手里掂了掂，约么一个也就一两重，两个加在一起也就是二两。
--一个鸡蛋大的小瓷瓶。
李政将它捡起，打开堵住瓶口的小木塞，看里面有几粒白色药丸，就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有不知名的药香味直冲入脑。
李政的第一个念头，以为这是仙丹。
凡人吃了就能变神仙。
但他瞅了瞅早已死掉了的青年男子，脑子里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一块儿巴掌大小，黄澄澄，金亮亮的金属牌，形状有些像是军队里配给兵卒防护用的鸢形盾牌，只是体积缩小了很多倍。
“这是黄金的吧？”
李政将木塞重新塞回瓶口，把瓷瓶放下后，好奇的向王明求证道。
黄金在晋国虽然也会被当做货币使用，但它本身也属于极为贵重的奢侈品，普通人很少能接触到这种东西。
李政长这么大，也只是见过两三回而已。
还都是被制成了有钱人身上、头上所佩戴的饰品，分量都很少。
像眼前这么大块儿的，又是这种特殊的形状，真的是头一次见。
“好像是吧。”
家中有权有势的王明当然见过金子。
可他隐隐感觉，自己家里的那些金元宝、金首饰所呈现出来的色泽，好像要比这金牌鲜亮。
他小时候还戴过黄金打造的长命锁，由于后来在风流场中将其当做彩头给输了出去，老爹嫌他太大手大脚，就不让他手里有这么贵重的东西了，所以这时没有可对比的参照物。
虽然心里有一点拿不准，但王明还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这牌子就是黄金做的，不疑有它。
因为青年男子是个仙人……想到这里，他也下意识的看了看青年男子的尸身。
好吧，就算青年男子不是能点石成金的仙人，最起码也是一个会法术的妖道。
黄金固然贵重，但对这样的异人来说，应该也只是唾手可得的俗物……
王明将金牌拿起来，见到对着他的金牌一面，刻满了类似鱼鳞一样的花纹，便又将金牌翻转过来。
“龙鳞！”
“龙鳞！”
两个少年，同时失声叫道。
金牌正面，赫然铸有篆体的‘龙鳞’二字。
“这就是龙鳞？”
王明吃惊的嘴巴里吸着凉气，边说边将手中的金牌，又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这不就是块儿金子吗？有什么奇特的？”
李政将金牌从对方手里拿来，也仔细研究了一番，可并没发现这金牌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当然，这个稀奇是相对来说的。
若以黄金的价值论，他的父亲，种十年地。
十年地里收获的粮食，在粮价最高的时候卖了换钱，哪怕不抛去给朝廷的税收，那加起来估计也比不得这么大的一块黄金值钱。
但是，为了一块黄金，丢了两条性命。
两条好像还是仙人的性命，真的值得吗？
尤其是那个老翁，对方不是早就看破红尘了吗？何必还要为此害人性命？
若老翁的本质，真的是利令智昏的属性，那可真对不起他先前所唱的好了歌……
……
王明也是一头的雾水。
他也想不出这块儿叫龙鳞的金牌除了当钱花和打首饰之外，还会有其它什么作用。
可慢慢的，王明就不想金牌的作用了。
他斜着眼睛，看着李政道：“咱们凡夫俗子估计参不透这龙鳞的玄机，但是你听他们之前讲了吧？朝廷说，上交龙鳞者，赏十名绝色美人，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封万户侯，许子孙世袭……”
李政点了点头，他真不明白，这朝廷的帐到底是怎么算的？
朝廷要是用准备赏赐的十万两黄金，铸造这样的金牌，那还不是想铸多少就铸多少？
十万两的黄金是什么概念？百万两的白银又是什么概念？
码在一起得是多大一堆？
这些李政都不知道。
但是，金银又不是只能储存几年的粮食。
这黄白之物放在库房里，放多久那也不会发霉啊，何必要干这明摆着会赔本儿的买卖？
还有十个美人、能世袭的万户侯什么的？
朝廷这不是疯了吗？
难道，难道朝廷在下一盘百姓们看不懂的大棋？
不管是不是，反正李政是真的看不懂。
所以李政也很快就忽略了这一点，而念起了让自己更为关注的另一条件。
“各大仙家门派也说了，愿以大量灵石丹药或顶阶功法交换龙鳞，就是收为某位大能的记名弟子也未为不可……哎，你说这灵石丹药，顶阶功法，都是……”
李政边想边说，不经意的一抬头，目光触及到了王明的两眼，竟赫然发现对方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在这眼神后面，哪里还是自己的发小？
分明是一只要吃人的老虎！
李政的心里当时就一哆嗦，可还是因为他嘴巴的反应速度跟不上他的脑子，而还在继续说着他所未讲完的话，“都是……都是什么呀？”
王明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便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然后才小声的笑语道：“我哪知道啊，反正能换好多好多东西就是了。你家不富裕，估计做梦都想着发财，我看……这龙鳞就给你吧？”
给我？
这龙鳞又不是你的。
李政揶揄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王明阴阳怪气的语调，和对方那连掩饰都不掩饰的贪婪眼神，让他想到了刚死不久的老翁与青年男子。
李政明白了，自己要是再拿着龙鳞不放，恐怕就要步了那两个死鬼仙人的后尘了。
刹那间，他的心胆俱寒。
他为好朋友会把他当成要抢自己东西的盗贼而心寒，为龙鳞能将活人变成饿鬼的可怕事实而胆寒。
他将龙鳞递到王明手中，强作欢笑道：“你说什么呢？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就是有好处也不能落到我头上啊。
如今这个世道，咱们不都探讨过吗？
富者越富，穷者固穷，才是天理。穷人就得安于穷命，要是想发横财，那是会遭报应的……”
王明攥紧龙鳞，掌心出汗，耳听着李政的自欺欺人，冷笑连连。
他到底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少年，他一下子暴起，猛虎捕食般，压到了还不及起身的李政身上。
他用胳膊肘顶住李政的胸膛，红着脖子，喘着粗气道：“那你就把今天的事情都烂到肚子里，谁都别说！知道吗？”
……
平心而论。
王明是个四体不勤的矮个儿大胖子。
李政比他高出了两头多，手脚也要比他利索。最关键的是，李政在每年的农忙季节都下地干活，力气少说也得比王明大上一倍。
真要打，王明是打不过是李政的。
尽管因为家庭的原因，李政从来都没碰过王明一指头，有时候心中有气也只能在口头上讨回些便宜。
可要是关乎到性命生死，那就不能按谁的家庭有势力，来评估胆气的大小了。
胆小的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可李政让王明突然间的转变，和转变后的态度给寒了心。
十来年的发小，不可能没有吵架拌嘴的时候，可从来都没到今天这种程度过。
他一时不敢相信，从不缺钱花的王明竟然也会是这样的人？
他还难以接受这个现实，虽然金牌的价值，明显的远超过本身材质，谁知道了都免不得要动心，他也动心。
但也不能变的这么快吧？翻脸的速度都快比上翻书了。
因此，气愤的李政只想着以后就跟这见利忘义的王八蛋绝交，而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是迫在眉睫的，这便失了先机。
李政不愿现在就跟王明闹翻脸，也不愿出卖良心以及灵魂，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去抢夺利益。
所以他把金牌交出后，没认为对方还会动手，这就又晚了一步。
等被两百多斤重的王明压在身下时，李政的小命也就不能由自己掌握了。
李政的脸冷了下来，困难的呼吸着。
此刻压在他身上的若是一个陌生人，他恐怕还能做出讨好的模样去求饶，但是王明他太熟络了，这让他很难拉的下脸来。
于是李政索性就连装样子都不愿装了，他把头扭到一侧，不去看王明面目可憎的胖脸，极快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怒火。
怒火在李政心中燃烧。
背叛！
这个王八蛋因为一块叫龙鳞的金牌就反目成仇，背叛了两人十几年的友谊！
情比金坚，是他妈天底下最假的谎言！
李政在心里怒骂。
幸亏他意识里还有点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清醒，而没再画蛇添足的多说什么。
不然的话，恐怕就要给王明心中所燃起的贪婪欲火，添上一把干柴了。
没想到，在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王明身上的劲儿忽然一松，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哈哈……哈哈哈……”
他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乐不可支，竟然趴在李政身上哈哈的大笑起来。
“你！你他妈笑什么？”
李政听王明的声音中，没了之前的那股子戾气，也不知是真的清醒了过来，还是刻意的压制了下去……
这些他都没细想，而是下意识的，顺着此时的气氛，演好了自己应该体现出的愤怒。
“逗你玩呢，你看你，还当了真了。”
王明从李政身上挪开，故作大度的将握着金牌的胖手一伸，解释道：“我是想让你别把我尿裤子的事情说出去，要不我可就没脸在镇子里混了。我家又不缺钱，所以这龙鳞你要是想要，那你就拿去。”
李政坐起身子，生气的板着脸，一摆手，“我要这个干什么，我不要。”
站起来后，李政拍打着身上沾染到的灰尘，又说道：“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你尿裤子了，今天的事，我一件都不会说……他妈的，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李政的语气里充满了抱怨，主要原因是他由于心中的担忧，而刻意的想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对龙鳞也是不敢再有任何奢想。
他担忧的是：王明既然是这样见财起意的人，那若不让对方占尽便宜，恐怕自己就会遭到报复。
别的不讲，只要王明对别人说一句，‘我跟李政在镇外的小路上看见死人了’。
那就全完了。
即使命案落不到自己头上，可官府三番五次的传唤，也不是自己的家庭所能折腾的起的。
因为官府的传唤肯定不是为了破案，而是为了捞钱，什么时候在你身上捞够了，什么时候才会放过你。
那书也别念了，父亲的地也别种了，都想着法子的去借钱吧，自己家非得倾家荡产不可！
要不要把青年男子的尸身藏起来？没有尸体，官府还凭什么找我？李政的心念急转。
也不行，王明在这儿看着呢。
再说，藏起来又能如何？
官吏们都是为了捞钱而没事找事儿的苍蝇。
不要说确实死过人，就是王明空口无凭的诬陷自己，那官吏们也得死吃自己家一口呀。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平民百姓要想不被官吏们勒索，那就必须不能传出任何让他们找到由头的把柄。
尽管这事传出去对王明来说也是把柄。
但王明不是平头百姓呀，而且两个家庭的承受能力也不一样，王明家有钱花得起，自己家则不然……
看来还是得违背自己的本心去迎合王明，不激怒对方才行……李政悲哀的想到。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虽然明知道自己会在事后越想越气，越想越亏，但不忍不退，也是此时的主观因素与客观因素所不能允许的。
这就是普通人的无奈……
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不是普通人该有的心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