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入城了,卫长为何迟迟不动手?”
“白天太过招摇。”
“原来如此。”白无瑕想起白天的时候在城外遇到“狐妖”打劫,谢瞻已明言荆州城不安宁,入城之后又被盯梢,如此一来,对方迟迟不动作,很明显是不想惊扰到更多人,暗暗嘲笑自己早没想到。
“卫长口中的巨明先生,可是镇妖楼楼主?”白无瑕笑道,“如果是的话,我就知道为什么害怕招摇了。”
“瞒者瞒不识,看来白姑娘都猜到了。”任安居表面上只是淡淡一语,心里其实颇为惊讶。
“我有一点弄不懂。”
“请说。”
“除了初见时的敌意,卫长似乎挺欣赏我的。”
“的确如此。”任安居由衷赞道,“像白姑娘这样的女中豪杰、少年风流,少见,自然心为之喜。”
“既然如此,卫长为何还是坚持让我到招引司一趟?”
“术业有专攻,”任安居笑道,“白姑娘也知凶手身份异于常人,而敝人便是常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要识别白姑娘的身份,须得巨明出手。”
白无瑕笑道:“巨明楼主是哪一脉的?”
任安居怔了一下,看了看白无瑕,只道别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
“南山。”任安居简略道。
招引司分为前后两部,前部是由卫长统领的墨衣卫,负责全城的治安、缉拿、断案等等事宜,人员颇众;后部是镇妖楼,占地少,但往来人员也少,反而更觉宽敞,有楼主一名,领伏妖护民之责。
镇妖楼里除了亭台水榭,最显眼的是一座七层高的木质高楼。
木楼高耸入云,不单在招引司里鹤立鸡群,在整座城池里同样高标出众。
这种布局据说有三个用意。
第一、镇妖楼第七层四面空阔,站在高处俯瞰,可以把里外远近之物尽收眼底,妖物无处遁形。
第二、彰显镇妖四脉的威严。
第三、天下风云出我辈,舍我其谁。
巨明戴道冠,著太极八卦衣,手持拂尘,上唇留着一字胡,下唇长着山羊须,国字脸,不胖不瘦,比任安居矮了三分,看见任安居命人把酒缸抬近镇妖楼,“哎哎哎”连喊数声,甩着拂尘张手拦路,“臭极臭极,且住且住,讲个道理。”
“老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代价不小。”任安居朗声道。
巨明看了白无瑕一眼,坚持就事论事。
“我答应白姑娘欢饮达旦、一醉方休。”任安居把巨明拉到一边,低声道,“老道,那丫头酒量如海,我斗她不过,不能让属下看见笑话,只好委屈你啦。”
小视后生,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巨明推开任安居,朝白无瑕一揖道:“贫道巨明,有礼。”
白无瑕道:“白无瑕见过巨道长。”
“小道,小道。”巨明笑道。
镇妖楼里十分宽阔,而且作为招引司的标志性建筑,不为住人,不为待客,楼里并无繁杂的结构,一眼就能扫视四面八方。酒缸被放在正中位置,靠近楼梯,摆了下酒菜的桌子对着一扇窗,朝东,任安居和白无瑕分坐左右,扭头便可看出窗外,见天上一轮明月。
“既望之夜,明月如霜,美酒在樽,暂且乐饮。”任安居举杯祝道。
白无瑕举杯嫣然一笑:“君醉琼浆,饮!”
“浮生若梦,饮!”任安居有感而发。
“鸿飞冥冥,饮!”
“不计东西,饮!”
……
白无瑕连着喊了十五道劝酒令,随后端着第十六盏清酒,走到窗边朝天上明月递去,“乘风好去,饮!”
“美人如月,饮!”任安居酒劲上头,不敢起座,放下酒盏,舀了一勺酒倒满,也不喝,朝白无瑕看去,只见佳人玉立,美不胜收,“被有司传讯,似白姑娘这般从容不迫、不慌不忙,敝人还是头一次见。”
白无瑕倚窗而望,闻言回头笑道:“我有所倚仗。”
“哦?”任安居醉眼蒙眬,意识却还十分清醒,白无瑕浑身剑意盎然,但如此年纪,若说是无师自通,未免有些夸张,“敢问令师尊号。”
“我只能告诉你,家师姓蓝。”白无瑕悠悠笑道。
任安居即想到一个人。
“蓝玉人和宁仙子当年饮尽洛阳美酒,十日十夜不醉。”任安居笑了笑,“蓝玉人隐于观星海,远避红尘,能收下白姑娘为徒,实在不简单。”
“缘……”白无瑕还想瞎掰下去,见任安居伏桌睡去,笑了笑,坐到酒缸边,一盏一盏,继续斟酌。
“请进。”听到敲门声,白无瑕应了一声。
巨明推门而进,只见白无瑕若无其事,还在一盏一盏地斟酌着,桌子对面,任安居呼呼大睡,心里啧啧称奇。
白无瑕伸手一请:“巨道长请坐。”
巨明以为白无瑕要请他喝酒,咳了一声道:“贫道不饮酒。”
白无瑕看了看任安居,“卫长答应我饮尽这缸酒再说正事,在酒楼的时候用大酒碗,现在用这只小盏,酒还有剩,还请巨道长多等片刻。”
巨明坐到任安居旁边,瞄了酒缸一眼,问道:“白姑娘一直饮酒,纵然不醉,却不困吗?”
白无瑕笑道:“我越是痛饮,越是精神,我若困时,便是醉了。”
巨明奇道:“这是什么功夫?”
“师父传授的鲸吸功。”不知是不是因为跟谢瞻待久了的缘故,白无瑕瞎编乱造,真是信手拈来。
巨明哦了一声,半信半疑。
南山道脉的英十八能剧饮,巨明却不曾听说有什么“鲸吸功”。
一个人猜不透另一个人的来历,就会觉得处处怪异。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白无瑕侃侃而谈,“家师曾饮尽京都美酒,若无‘鲸吸功’,也不能十日十夜不醉、不睡。”
“白姑娘是蓝玉人的弟子?”巨明仍有怀疑,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蓝甚都剑术通神,“行花剑围”人鬼莫能近,白无瑕若得蓝甚都真传,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是啊,只可惜我没学到什么本领。”白无瑕神色诚挚,笑着看了看任安居,岔开话道,“任卫长的刀法如何?”
“一般般。”
“任卫长可不是一般的人。”
“真的很一般。”巨明见白无瑕掩嘴一笑,看了看任安居,没有说更多的话。
听到鸡鸣声,白无瑕寥落起身,走到任安居身旁,脱下红裳盖上去,在巨明脸上表情一言难尽之时,退开五步,“妖物为祸,必然有迹可循。巨道长陪我聊了那么久,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可见还在怀疑我。”
“白姑娘的确还有嫌疑。”巨明有难言之隐,面色尴尬。
“果真与妖物有关,”白无瑕笑道,“巨道长出自南山道脉,何不开色瞳瞧瞧?”
“呃,这个……”巨明看着白无瑕,支吾起来,忽然连连咳嗽,甩了甩拂尘道,“贫道早已开过色瞳,但被酒气熏到了眼睛,效果不是很理想。”
“睁眼说瞎话。”任安居暗暗好笑,身子动了动,抬起头,闻到一股女儿香,以为白无瑕站在身旁,左右看了看,却没见着人。
“卫长,你醒啦?”白无瑕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