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铺天盖地，像快进的电影在林木的大脑里飞速放映着。
这记忆，是属于赵展的。
……
“小展，你怎么才考了第二名？你知不知道我们倾注在你身上多少心血？你这样对得起我和你爸爸吗？”
“成绩下降了就去学习，晚饭我会送到你房间里。”
“考上了S市第一高中还不错，不过那里强手云集，你得更加努力才行。”
“连大榜前五十都没进去你也好意思把这成绩单拿给我看？”
“这次家长会我不去了，你爸出差也去不了，你就跟老师说我生病了。”
“已经高三了，马上就要二模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拿大榜第一，可总得进前五十吧？”
“如果三模还进不了大榜前五十你就不用回家了！”
……
大脑，很疼。
疼的林木眉头紧蹙，不由咬紧牙关。
这是什么啊……
虽然知道这是赵展的记忆，可这记忆中强烈的负面情感令他整个人有种被侵蚀的错觉。
“死……”
是赵展的声音。
“哈哈哈！这次我超过你了，考了第二十九名。”
是某个学生的声音。
“死……”
“唉，又考砸了，二模的时候还第四呢，这次才第六。”
“死……”
“别提了，我昨晚压根儿没看书，已经放弃考进大榜前十了，只要稳定在十五名前后就OK。”
“死……”
“死……”
“死……”
记忆里的画面渐渐消失了音效，变成了无声电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声音，这声音只反反复复嘀咕一个字——
死。
满脑子全部都是“死”这个字，充血的双眼看到的也全部都是“死”这个字。
林木感觉整个人快崩溃了！
“啊啊啊——”
想要松开抓着赵展肩膀的左手，然而却根本办不到，仿佛现在不是他抓着赵展，而是赵展抓着他。
“林木！林木！”
谁在叫他？
“死……”
“死……”
“消失……”
“杀了他……消失……”
“消失……杀了他们……”
“杀……教科书……消失……学校……杀……杀……杀！”
完全连不成句子的话语，但意思却表达的一清二楚——
憎恨。
赵展憎恨大榜排在他前面的学生，憎恨书本，憎恨学习，憎恨学校！
这份憎恨在漫长而痛苦的学习生涯中被酿造的愈发浓烈，刺激得林木大脑快炸了。
无法思考，无法行动。
“林木！”
谁……
很好听的声音，是女孩子的声音。
“林木！林木你不能被感染，林木！”
紧闭的双眸渐渐睁开一丝缝隙，但林木却看不见光。
“……谁……”
“是我！林木！”
“……谁？”
“我！是我！”
女孩子的声音很急，像是有什么人命攸关的要紧事。
“你……是谁？”
被浓烈的憎恨填满的大脑缓慢地开始运作，就像老化却并没有瘫痪的机器一样。
紧接着，林木听到了女孩子用他分辨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动听嗓音念出了一个名字。
“轮舞……”
“嗯？”
“我是轮舞，我的名字，叫轮舞，是你的刃。”
“轮……舞……”
干涩的双唇勉强张开，唤出这两个字。
一瞬间，从林木的胸口开始，樱粉色的魔力甬道迅速亮了起来。
这光芒，胜过白昼，比晌午的太阳还要耀眼。
“林木！”
猛然睁开眼，林木第一眼看到的是少女的残像。
然而少女并不在他眼前，因为他的手上还握着那把通体漆黑的长刀。
“轮舞！”
这是少女的名字，在与少女出生入死过多次，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呼唤了少女的名字。
扭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右手臂上多出了某种不知名的黑黢黢的液体，液体一圈圈缠绕着他整条右手臂，连同右手里的刀。
“哇！这什么！”
终于惊醒过来，林木这才发觉不止右手，他整个人都被这种黑黢黢的液体缠着。
有笑声从脖颈后方传来。
很诡谲又刺耳的笑声。
扭头看过去，赵展的脸霍然映入眼帘。
“妈呀！”
林木忍不住一声哀嚎。
赵展的脸离他很近，仿佛伸出舌头就能舔到他的耳朵。
然而那张脸说是赵展的却又不属于赵展。眼睛、鼻子、嘴全都变成了黑黢黢的空洞，从里面流出黑黢黢的液体，赵展原本的身体也化为了这种液体，像蛇将他缠得死死的。
“卧槽这什么鬼！”
忍不住爆粗口，林木来回扭动身体却怎么也甩不掉这些令人作呕的粘液。
“这是陷阱林木！”
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轮舞的喊声，林木浑身一惊。
“陷阱？”
“没错！打从一开始那个宿主的灵魂就是用来引你上钩的陷阱！”
“什么？”
大吃一惊，下一秒林木就懂了。
“也就是说……这家伙是魇？”
“恐怕是魇的核心，已经和宿主的灵魂融为一体了……不、不对，应该说是宿主的灵魂被魇的核心吞噬了。”
听轮舞的说明林木就觉得赵展似乎没救了。
“林木，别管你那个同学了，你唤不回他的，还是放弃吧！”
“你说放弃……可我要怎么做？”
浑身上下被缠的牢牢的，林木现在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用你的魔力源逃出去，就算我碎掉也没关系，至少你还能活下去！”
扑通！
就在轮舞说出这句话瞬间，林木心脏用力一跳。
至少我还能活下去么……那轮舞呢？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几乎被黑黢黢的液体包裹的黑刀，林木突然觉得其实轮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冷漠。
在他被赵展的负面情感侵蚀的时候，也是轮舞将他救了回来，现在也是，轮舞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让他逃出去，让他活下去。
身体，热了起来。
血液在胸腔里沸腾，身为一个男人，即便只有18岁他也是男人，让一个女孩子为他牺牲算怎么回事！
“林木！”
“别说了，我不会一个人逃跑的……更不会让你碎掉！”
话音刚落，胸口的魔力源产生了剧烈反应，强烈的樱粉色光芒似火，一点点将黑黢黢的液体蒸发。
刺耳的鸣叫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不是笑声。
“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身上的桎梏消失，林木感到史无前例的自在。
然而有着赵展容貌却又是魇的东西仍贴在他背后。
“你这混蛋！”
扬起左手抓住“赵展”的头，林木原本是像将对方丢出去，就像丢铅球那样，可就在这一刹那，自己的右手擅自动了起来。
“欸？欸——”
机械的动作显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
身体，本能地抵抗着。
“是你吗？是你对不对，轮舞！”
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能够操纵他右手的除了手中的那把固执的刀自身，再无其他。
“我只是想要履行我的职责。”
“那也不能这么做啦，快别操纵我。”
“我没有操纵你，我是在……操纵我自己……”
轮舞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累，林木懂了，少女是刀，只不过是刀想自己行动罢了，连带着他的右手才会跟着动。
刷——
漆黑的长刀擅自劈下来，径直劈向赵展的头。
“别！”
头一歪挡在赵展前方，林木被瞬间劈到眼前的轮舞削去了几缕刘海。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滑落，沿着脸颊，从下巴处滴了下去。
察觉到右手里的刀安分下来，林木笃定轮舞不会再对赵展动粗，于是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放松的这个时候，身后的“赵展”突然呕了一大口黑黢黢的液体出来裹住了林木的头。
“唔……唔！”
紧接着，液体从头部开始迅速向下蔓延，顷刻间将林木整个人吞噬。
连同“赵展”一起，林木、轮舞，都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魇的身体之外，瓢泼大雨下个不停，仿佛老天爷在某件伤心事流眼泪。
魇的身体之内，林木依然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眨着眼睛，眼前漆黑一片。
但循着声音，林木感觉自己像在走，又像在飘，但总而言之，他是在前进。
只要还能随着自己的意愿行动，至少就还没走到绝望这一步。
啜泣声越来越大，也就意味着自己距离真正的赵展的灵魂越来越近。
林木可以肯定，在哭的那个人就是赵展，一直都是。
之前他已经切身体会了一次赵展的记忆，拥有那样的家庭和人生，换成他，他也会哭的。
他还记得赵展的家庭也是和他一样普普通通，但赵展的父母却不像他的父母那样总是温柔地呵护他，正因为父母有尚未达成的心愿，才会对孩子寄予厚望，也因此变得更加苛刻。
在那样苛刻的教育下，赵展自身酝酿出了强烈的憎恨，而这憎恨又将魇召唤了过来。
真是恶性循环啊……
心中五味杂陈，林木一边想一边继续循着声音向前“走”。
此时的他只能听到赵展的哭声，轮舞的声音他一点也听不见。
从恢复意识的那时起他就在呼唤轮舞，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考虑到他现在是在魇的核心的内部，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恐怕也是不足为奇。
眼下，他只能将力所能及的事做好，那就是找到赵展真正的灵魂。
他有想过，如果他不能将赵展从魇的操控中拯救出来，至少，要是能减轻哪怕一点点赵展对学习、学校和学生的恨意，或许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而且，冥冥之中有种感觉，赵展并不希望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抱着这样的信念，林木决定放手一搏。
就在这时，前方，就是不远处的前方，出现了光。
如同透过一面镜子在看镜子中的世界，除了前方呈圆形渐渐放大的光源，林木的周边依然一片漆黑。
“这是……赵展？”
光源之中，是一副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