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城门》主人公,名叫向安隆。
我的祖祖辈辈都是纯而又纯、没有掺过假的农民,就连所有的亲戚,都没有一个不是农民。
向家人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爬苦做苦熬,家境不算鸡头,也当不了凤尾,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到了我这一辈,好歹在解放前断断续续读过三四年书,但始终没有丢掉农民的看家本领,始终没有忘记老祖宗,始终没有离开向家老屋。从土地改革、互助组、高级农业合作社到人民公社,哪怕日子过得很不顺,但对生在农村、搞农业、当农民,从来就没有过三心二意。
到了我向安隆的下一辈,都有点不安分守己,五个子女个个都想跳“农门”、进“城门”。向家这个传统农民家庭,面临解体,曾经让我十分不安。
长子向梦军,初中文化程度。十七岁参军,十八岁入党。他从连队养猪饲养员干起,一步一个脚印、一层层地提拔到团政委,然后转业回家乡,从当县农工部部长到副县长,一直工作在“三农”第一线。他退居第二线后本可以轻轻松松过日子,但他再三请缨到国家精准扶贫第一线,担任燕子岩村的党支部第一书记,最后倒在同群众一起修公路的工地上。当地人民强烈要求把他安葬在山上,还给他立了一块纪念碑。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们十分悲痛,但也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认为他由农而生、为农而死,有价值!
长女向梦成,高中毕业生。从小聪明、漂亮、爽朗大方而不失传统家庭的教养,是被不少父母和男孩盯着长大的。经不住媒婆的“轰炸”,初中毕业就同本队一殷实人家的帅小伙订了婚,两家人都非常高兴。谁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到半坡村,打破了她心中的不平静,近乎私奔似的去攀当城里人,一时在乡村制造出了特大新闻,丢了老祖宗的脸,让我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后来才知道,受骗上当的梦成选择坚强地活了下来,但不得不降低身段,艰难地在重庆市找到了落脚之地。三十年后看到家乡的巨大变化,梦成终于说出这样的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后来,她支持大学毕业的儿子回老家当上选调生、招干当上了镇党委副书记,最近又被批准去接任他大舅向梦军的村党支部第一书记之职,才弥补了梦成心中的遗憾,也才让我消除了对梦成的怨气。
次子向梦学,从小聪明讨人喜欢,学前带他进过三次县城,那高大的城墙和坚固的城门让他感到恐惧,但城里的世界又使他追求和向往,便立志要考上大学当城里人。“文化大革命”断了他的大学梦,改革开放让他如愿以偿,毕业后当上了新闻记者。跳出农门的梦学,最初是抱着不忘良心不忘祖宗、誓为贫困的农民说话的目的忘我工作,随后自觉地为整个农村改革开放鼓与呼,最后把为时代为党为祖国而歌当成自己的终生职责,实现了人生奋斗目标的步步高。他,为时代唱赞歌不遗余力,“惹祸”揭露矛盾、反映问题不留情面,最终“炼”成了一名有影响的高级记者。
当年让自己最担忧的是小儿子向梦功。这孩子脑袋好使,但对读书不感兴趣,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却是个不合格的公社社员。他冒着“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险,偷偷摸摸搞长途贩运、地下买卖,做粮票、油票、布票生意,搞得一家人提心吊胆。原以为土地承包责任制后他会改邪归正,谁知他对土地仍然不感兴趣、没有感情,才四年时间就退出了包产地,还很张扬地立下了“告别土地碑”,在乡村闹出了轩然大波,使我向家成了无地无根的浮萍。他带着一拨儿兄弟伙南下深圳,去打工挣票子,吃尽了苦头。他发现“城漂”不是农民永久的归宿,狠心花一万元钱回乡买了两个城镇户口,满怀信心当城里人,结果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碰壁再回头,他一边打工一边刻苦学习建筑专业技术,获得工程师资格,接着牵头在家乡成立了建筑公司,当上了总经理,还被聘为副镇长,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不知道这是不是瞎猫遇到了死耗子。
说起幺女儿向梦响,还真值得我夸奖几句。她初中毕业就回家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后来接任姐姐的“铁姑娘队”队长。除了劳动,领导还要她用甜美的歌声来鼓舞人们改天换地的斗志,让她觉得既辛苦又没有出息,同样想跳出农门。家人和她自己都希望能像嫂子吴欢一样,嫁个军官随军当城里人,但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进城当了半年机关临时工打字员,重新燃起了她心中的希望。谁知一封检举信告发,她被清退、“发配”回原籍。一家人担心会出人命,可梦响赌咒发誓强硬表态:“八亿农民在农村都过得,我就不信我梦响活不出来。从今以后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想,就在半坡村当一辈子‘原住民’。”随后索性与本队同学结了婚,一辈子都不离老窝。哥哥劝她拿钱买两个城镇户口,她说没有必要;后来有领导动员她应聘当乡镇干部,也被她拒绝,一直当她的村党支部书记。一干,就是三十来年,经常在全县全市闹出点响动来。她干脆把自己的名字由“梦响”改为“梦想”。而今半坡村的新农村建设,已经成为全市的典型,正在朝着乡村振兴的目标,再登新台阶。梦响这个幺女儿,真的有“梦想”、有点出息,她不但没有背叛老祖宗,还得到村民的拥护、领导的表扬,为祖宗争了光,干部当得有盐有味,我是一百个高兴。
看到女儿梦想的现在,我经常想起自己当干部时的窝囊相,免不了一番自责。
本人从人民公社大办公共食堂开始当队长,当时的主要任务是手握长把饭瓢,不停地在“大锅汤”里搅拌,尽量把照得起人影的稀粥分得均匀、公平;除此就是成天喊哑嗓子、吹破哨子,赶人出工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当时高喊“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一大二公”,实际是一穷二空、一无所有,生产队穷得连买根拴牛绳都没有钱,许多社员还成了“倒找户”。那时的社员公私界限特别分明,不少人连一泡尿都舍不得撒在集体地里,要忍着夹着“肥自家田”——一次一个社员憋出病来,差点出了人命案。两斤干面条的赌注,有人冒着撑破肚皮的危险答应“参赌”,是为了吃一次饱饭,觉得当一次“胀死鬼”也比天天当“饿鬼”强。一次本人应全队社员强烈要求,未经批准私杀一头肥猪,让大家喝碗油汤解馋,结果又挨批斗又受撤职处分。我个人有说不尽的窝囊,集体有出不完的洋相,半坡村的哪家哪户,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我佩服女儿的能力,我更羡慕梦想遇到了一个梦想成真的好时代,能使半坡村变成美丽的新农村,让农民过上了令城里人羡慕的好生活,说这里的农民不像农民。要是在过去,听到农民不像农民的话,我肯定会认为是在批评我们不务正业。我曾经一直担心自己的子女“姓农不务农”,谁知道后来自己也成了“变味”的老农民。
我向安隆本来还可以下地干活,政府却给了我们养老基本生活保障金和农村医疗保险,让我们轻轻松松安度晚年。我老两口到女儿、儿子那里去玩,突发奇想玩起了照相机,结果还搞出了个老农民摄影展。闲来无事,我老爱胡思乱想:十年前,看到儿女们都各有所居,且家家都漂亮,没有谁还稀罕我这百年老屋,就想到怎样才能让即将退休的向家老屋“延年益寿”,让它发挥点余热!于是,成天疯疯癫癫满山转,到处收藏过时的农具,被淘汰的家具、用具,筹办起家庭“民俗博物馆”来。子女们知道后建议:民俗博物馆内容太单调、太狭窄,何不搞个“三农”博物馆,内容更多、更有意义,我们都愿意献计献策、出钱出力。经过几年准备,向家老屋“三农”博物馆在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时诞生了,已于2018年3月5日正式开馆。我向安隆自不量力当了馆长,与农民的身份也越来越离谱。
说起这个向家老屋“三农”博物馆,我又有点沾沾自喜,忍不住要给大家介绍介绍了。总馆叫“三农”博物馆,里面又分为岁月馆、票证馆、变迁馆、文献馆、未来馆,共五个馆,实物繁多,图文并茂,内容丰富,馆馆精彩。
欢迎各位先在《城门》内外转一转、瞧一瞧,然后再到向家老屋“三农”博物馆走一走,我这八十老翁为你当解说,陪你在未来馆的时空密码仓前,投下你对2049年百年中国的承诺、期许和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