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点着火把,将她们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穿着大红的官袍,看那穿着品阶,乃是七品知县。他向前走了两步,待看清元小令身侧的女子,狂喜道:“就是她,给我抓起来!”
他的身后正是驼背军士,他露出个恶狠狠的表情,“宋大人,那绿衣的女子三番五次阻挠我等抓捕……还打上了几个兄弟”
宋知县挺着突出的肚子,不屑地瞟了一眼元小令,“连她也一并押入大牢。”
“大人且慢。”知县身侧有一灰布衫男子,长髯拂动,一双沉寂且乌黑的眼打量了元小令半晌。他凑上前去,在知县耳边轻声道:“大人,那青衣少女华服锦衣,倒像是京城之人,不如先行审问,再为处置。”
知县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想必是哪里的蟊贼盗了京中之物,有什么好审的,来呀,将这两个妖女带回大牢!”
“亏你是朝廷命官,一口一个妖女,乃是怪力乱神!”元小令怒斥,话未说完,便被冲上来的军士捉小鸡般擒住,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再也反抗不得。
“放开我!”元小令挣扎着,却被人用绳子困住双手。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她这才发现,淮水县不是没有人,而是白日里根本无人出来。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知县将妖怪捉住了!”
“知县将妖怪捉住喽!”老人、女人、小二奔走相告,仿佛过年一样高兴。
元小令愤愤地还想说些什么,便被人推了一把,不得不迈出步子。
“对不起。”青眸女子低声道,说罢幽幽的低下头,不敢看元小令,颤抖得声音带着歉意:“是我连累你了。”
“小白会来救我们的?”元小令却冲着她露出个宽慰的笑容。
“小白?”女子仰起脸,疑惑地琢磨着这个名字。
“是小白,他足智多谋,一定……”话未说完,元小令便看到人群中有一双漆黑沉寂的眼睛,不偏不倚正向她瞧来。那双眼睛的主人笑得放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身上的长袍与黑夜融为一体,在澄净的月光下泛出点点乌色。
“一定……”元小令一时气结,白净的脸蛋因愠气变得通红,他竟眼睁睁看着,居然还冲她笑?她咬着牙愤愤道:“混蛋!”
人群嘈杂,他却像听到她的声音,长眉一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即对她伸出一指,做出个“嘘”的动作。
她对着他呲牙咧嘴地做出些古怪的表情,意为自己被人这样押着,痛得厉害,而后又一本正紧地冲他微微一笑,好在她现在的情况还不错。
月重影静静看着她,面上的笑容逐渐沉寂。即便是痛得厉害,她仍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像是夜里绽放的一株昙花。不知怎的,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抽动,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直射在知县身上。
“知县为什么要捉这两个女子?”月重影低声向身旁的阿婆询问。
阿婆一抬头,瞧见如此俊美的年轻后生,不由长舒一口气,“年轻人,你可不知道,都说最近来了个绿眼的妖女,专吃年轻美貌的女子,今日可算被逮住了。”
“听说邻县有不少年轻女子,都得被那妖女掠了去。”阿婆说得神乎其神。
“知县大人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月重影不由赞赏道:“肯定要升官发财!”
“那可不。”一旁有一位妇人,颇有些得意,“我们大人和京里的大官关系可好咧,是东河学士的学生。”
“什么东河学士,是东阁学士。”人群中七嘴八舌道。
呵,东阁大学士,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翎羽公子林书落么?月重影面色渐沉,低头缓缓退出了人群。
淮水县的牢房阴冷潮湿,地上破败的杂草早已****,贴在身上冰冷湿腻。元小令虽与青眸少女拥在一处,仍觉得寒气渐渐上身。
“冷不冷?”元小令轻轻握住她的手,似是询问,又是安慰。
少女摇摇头,幽幽道:“谢谢你。”
“哪里的话。”元小令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在这又脏又乱的牢房里也不觉得无聊,索性笑眯眯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抓你?”
经历过刚才的共患难,青眸女子对她倒有了几分信任,“我叫澜华,我……知道一个秘密,因而有人要杀我。”
“秘密?”元小令好奇心起,却见澜华一直低着头,表情竟是隐隐的绝望。
淮水县地处皇城西北,原是一处景色秀丽的风水宝地。自西北战乱以来,县里的壮丁皆被征去服了兵役,小县城更显宁静空旷。
最近十余天,夜里总有女子离奇失踪,沉寂的淮水县更是流传出了恶鬼食人的可怖传说,一时间人心惶惶,知县宋冕更是坐立不安。
知县宋冕前思后想,便找来县丞杨言之一同商议对策。杨言之一番探究分析下来,发觉失踪者皆为年轻貌美的外乡女子,当即断定有人故意为之。知县宋冕听罢,却到城隍庙外找到卜算天机的无名大师算了一卦。
那日天色黯淡,寒风阵阵,无名大师掐指一算,说淮水县阴气颇重,有妖女作祟。此言一出,一传十十传百,淮水县霎时变得死气沉沉。每日太阳一落山,淮水县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竟似一座空城。即便如此,仍有女子不断失踪。知县宋冕安排人手日夜巡查,果不其然,今日让他逮住了个碧眼女妖。
“吩咐下去,明日午时菜场口焚妖!”宋冕腆着肚子,红色的官服荧荧若火光。
“属下遵命。”驼背军士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慢慢告退。
“大人且慢。”灰衣布袍的男子正是县丞杨言之,“那女子虽说长相妖异,却并无通天之法,想来也是个普通人,何不在案前审问一番?”
“审问?”宋冕瞪大了眼睛,便听门外一声通传。
“知县大人,无名大师求见。”
“快请快请!”宋冕慌忙奔向门外,“快将大师请进屋内。”
无名大师真乃是得道高人,一听说妖女落网,便风尘仆仆地赶来。而知县宋冕,对那妖女的传言也有几分惧怕,便请无名大师顺道在府上做了一番法事,无名大师手持符咒,口中隐隐念着咒语。宋冕站在一旁亦觉神清气爽,脑中一片清明。
“下官能够擒获女妖,多亏大师指点。”宋冕的脸笑成了一团。
“降魔除妖,乃是贫道的职责不知。”无名大师身着宽松的粗布长袍,灰白的发束在脑后,长髯拂动,宛若仙人。他那张沉静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唯有鼻端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若说这痣生在别人脸上,倒也滑稽,可偏偏生在无名大师这样的高人鼻端,竟像是蕴含的无尽的道行。
“那女妖阴邪狡诈,若是明日发起狂来,恐怕伤及无辜,大人能否允许贫道去封住那女妖的道行?”
“那是自然,来人呀,还不护送大师前去!”宋冕吩咐了几个军士,护送无名大师前往地牢,这才放心地躺在小院的榻上纳凉。
“宋大人?”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的男声,那声音不急不缓,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直冲人的耳朵。
宋冕一惊,直挺挺摔下了红木椅。
杨言之刚刚离开,突然听到花园中有一阵打斗声,他慌忙跑回远处,待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也只得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宋冕神情慌张地坐在地上,一双腿不由得颤抖,他的身后站着一人,以黑色的斗笠遮住了面容,玄色的长袍隐掩在黑暗中。他在宋冕身后踱步来回,衣袂随步履起伏翻飞,惊起地面不知名的野花,飘散一缕余香,倒是有些风雅之姿。可那风雅之中偏偏带着摄人心魄之气,他每走一步,都令人觉得压力倍增。
“你是何人?”杨言之抬起头,却看不清他的容貌。
黑衣人不说话,自腰间缓缓抽出一枚令牌,宋冕与杨言之细细一瞧,那洁白透亮的令牌之上,竟有个清晰的“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