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的节日很多，超市经常会招兼职学生。但因为彭思捷已经答应过习远，所以没有再去，反正她也要为期末测评做准备。
12月24日的平安夜，两人约好一起过。前几天，彭思捷批发了一箱苹果，每晚在校内或者校外叫卖，今天肯定是不行了。
习远去彭思捷学校接她。刚坐好，彭思捷就递给他一个苹果：“平安夜吃苹果，平平安安。”
苹果上还刻画着两颗心形，是彭思捷特地留的。大学时的平安夜她经常会去卖苹果，但从没想过给自己留一个。
习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四方形的蓝色丝绒盒：“你送我苹果，我应该回赠你一份礼物。”
彭思捷打开看，是那条满天星项链。唐氏晚宴那天她戴过之后就一直放在书架上，上次回去收书才想起还给习远。
这种昂贵的首饰她平时真的没戴，就当是珍藏品好了。彭思捷把它放进书包里，笑着说：“我送你一个苹果，你回赠我这么贵重的项链，很不划算哎。”
习远侧过头，看着她，很认真地回答：“匪报也，永以为好。”
是《诗经》里的爱情诗《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永以为好，这是习远对她说的话。
“习远，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知道？他是知道的，不是胡乱说的。
彭思捷抿着嘴傻笑了半天，忽然凑过去吻了一下习远的脸。之后又立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问：“我们去哪吃饭？”
习远被她的语言和动作弄得只能默笑：“你前天在短信里说想吃火锅，我们就去中心广场那家一人一锅的火锅店。”
她没有说她想吃火锅，她只说她老家在冬天一到大家就喜欢吃火锅。不过她告诉习远那些话的时候，的确是想吃火锅了。
中心广场的那家火锅店，她只去过两次，都是跟习远一起去的，味道还不错。
“哎，习远，我以前从来不过这些洋节日的。”
“那你干吗？”
“卖苹果啊，还有许愿灯，很多人买。”
“你送我的苹果是你卖的苹果中的一个吗？”
“是的，不过你的那个是最大最好看的一个，我挑了很久才挑出来的。”
“你自己的苹果呢？”
“是第二大第二好看的。”
习远并不介意彭思捷是送给他的苹果是她卖的。相反，听了彭思捷的话，他很高兴。他能想象出来，她是怎样用心地在一大箱苹果中反复比较、反复琢磨，最后挑出最好的一个送给他。
在特别的节日，火锅店推出一个“情侣鸳鸯锅”系列。其实就是平常的鸳鸯锅，只加了一个“情侣”噱头，但彭思捷还是点了那个。
彭思捷现在的口味，应经被带得跟习远差不多了。两人挑的菜，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
这是一个好现象，习远想，她都开始吃苹果派了。只是似乎一直都不喜欢卡其，他观察过好几次，彭思捷偶尔会跟卡其发生不可避免的接触，但她的皮肤没有过敏。
彭思捷把菜放进锅里，然后跟习远讨论圣诞节的事：“陆成不准刀刀出门，说是人太多不安全。刀刀自己在家办了圣诞Party，她让我们明晚一起过去，你准备买什么礼物？”
习远也正打算问这个问题。陆成说现在刀刀的脾气特别大，稍不顺心就大吵大闹。他都怕买错礼物惹得刀刀不高兴。
“你比我了解刀刀，我跟着你买。”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
彭思捷也很苦恼。刀刀怀孕后，以前喜欢的东西现在未必喜欢，以前讨厌的东西现在未必讨厌，总之就叫一个“难伺候”。
她给习远夹了两片蔬菜：“要不待会儿我们吃完饭到处看看，正好促消化。”
“好。”习远答应了。
中心广场是一个大型的综合性购物广场，商品种类非常齐全。两人转了大半圈，最后决定习远买儿童玩具，彭思捷买水果糖。
陆成说刀刀喜欢吃酸，彭思捷决定就买苹果味和柠檬味。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手工制糖坊还有没有。如果卖完了，那她明天上午上完课马上就得过来买。
所幸平安夜顾客多，糖坊在晚上又赶做了一批。彭思捷挑了两盒苹果味、两盒柠檬味。付完帐准备去找习远，没想到在中途遇到张俊辉。
她本来打算装作没看见直接走人算了，可张俊辉率先跟她打招呼：“又来买糖？”
“嗯。”彭思捷点头，不准备继续接话。如果习远看见，他肯定会生气的。
“你这段时间没去超市做兼职吗？”
“没有，我在准备期末论文。”
怪不得，他特意去了好几次都没再看见她。
“思捷。”习远走过来，顺势牵过她的手。
“这是我男朋友习远。”彭思捷介绍，“你们见过的。”
虽然约定不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别人，但彭思捷可以肯定，习远很乐意让张俊辉知道。当然，她也很乐意。
张俊辉瞥见习远手里的儿童玩具，脸色有一刹那细微的变化。是为他们的孩子买的吗？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我们先走了。”彭思捷打破沉默，对张俊辉说。
张俊辉点头：“再见。”
“再见。”
好像张俊辉跟霍曼婷的感情也没有听说的那么好，不然为什么每次碰见他都是一个人。彭思捷想回头，但瞅了一眼身边把她的手拉得紧紧的某人，还是算了。
明天彭思捷还有课，所以买完礼物习远就送她回学校。
在车上，彭思捷翻看习远买的玩具，幸灾乐祸地笑：“习远，这个玩具只适合两岁以上的儿童玩。你完了，刀刀一定会骂你的。”
两岁以上？他买的时候没看说明，觉得有趣就拿了。不过至少积累了经验，他看了彭思捷一眼，以后给自己的孩子买玩具时要注意。
通常下车后，彭思捷自己走回寝室。几分钟后习远会发短信问她是否安全到达。收到回复，习远才会驾车离开。这是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默契。
“天气越来越冷，要注意加衣服。”习远叮嘱，亲吻她的额头。
“我知道。”彭思捷点头，“你也是。”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身，踮起脚在习远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了。
习远看见彭思捷的背影融入星光闪闪的夜色中，嘴角的笑容柔和。转过身，盯着远处一直跟着他的那辆车，唇边温暖的弧度扭曲到近乎冷漠邪魅。
很久之前，他就记住了张俊辉的车牌号。他知道，他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
习远走过去，敲开车窗：“很少有人能在25岁就拥有你现在的成就，我劝你审时度势，谨言慎行，别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车里的人神色隐忍，眼睛看着前方。明明知道不可能，却固执地不肯放手。强撑的独角戏，要怎样才能完美谢幕？
“四年前我能让她爱上我，四年后我同样能让她爱上我。”
“是吗？”习远嗤笑，“当初你放弃的能换来你拥有的，可现在，你所拥有的未必能换来你所放弃的。”
“如果不能，那这世上又有何公平可言？”
“公平公平，有公才有平。可是张先生，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你的每一步皆因私欲。”
私欲，是私欲吗？
这四年里的每一天，他都过得异乎寻常的压抑。外界的。霍家的、自己的……来自四面八方的议论和压力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年跟霍曼婷上飞机的前一刻，他甚至有过放弃这条路的念头。最终他没有，他飞去美国，拥有了他梦想中的名利和地位。
可是他发现，再多的金钱、再大的权力，都弥补不了他内心的空虚、歉疚和恐慌。他开始无比地怀念从前的自己，还有从前的彭思捷。
圣诞节那天是星期五，上午两节课、下午两节课。彭思捷和习远约好五点见面，然后一起去刀刀家里。但是最后一节课临下课之前，老师带来一个紧急通知。
彭思捷所在的院系今年准备了圣诞晚会，听说是欢迎某个学成归来的师姐探望母校。原本只需要本科生参加，现在研究生也要去。
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是那位师姐可能要捐助院系多少多少钱，院系书记希望多些人去活络晚会气氛。
彭思捷给习远打电话，告诉他走不了的原因，又叮嘱他千万要跟刀刀说清楚。至于礼物，只好明天送过去了。
晚会开始前十五分钟，彭思捷溜进报告厅，选了一个靠边的位子坐下，然后打开一个应用App记法语单词。
欢呼声响起，她也跟着拍巴掌。抬头，看见舞台上站着的张俊辉，还有霍曼婷。
原来那个师姐就是霍曼婷。
彭思捷听见身旁同学小声的议论，霍曼婷大一时就有出国留学的机会，但她一直坚持念完本科才和男朋友一起去美国。
有人说她是仰慕本校老师的才华，有人说她是为了等她的男朋友……总之，霍曼婷在校期间，成绩非常优秀，老师们都很喜欢她。
晚会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不喜欢拥挤，所以报告厅里的同学走得差不多之后，彭思捷才站起身。刚下两级阶梯，就看见张俊辉向她走来。
“现在有时间吗？”他问，“一起喝杯咖啡？”
“霍小姐呢？你不用陪她吗？”
“她去拜访以前的老师了，我负责跟你们的院长洽谈合作的事，现在已经谈完了。”
敢情这小两口各忙各的，根本没在意这场圣诞晚会。
彭思捷在心里哀叹，她不想答应张俊辉，可又想起同学们口中的“多少多少钱”。如果得罪他给院系带来严重的“财产”损失，那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唉！
报告厅附近就有一个咖啡屋，彭思捷把张俊辉带到那里，一人点了一杯咖啡。
“以后我们公司会定时给你们院系提供实习机会，如果你想去，可以提前跟我说，这是我的名片。”
张俊辉将他的名片放到桌子上，彭思捷没有去拿：“我这学期课很多，应该没有时间去实习。”
“这学期不是快结束了吗？我昨天还听你说在准备期末论文。”
唉！彭思捷在心里叫苦，把名片放进书包里，有名片也不去。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应该提前跟习远打电话让他来接她的。
“你的男朋友，习远。”张俊辉突然说，“他的家世应该不错吧？”
彭思捷回答：“我其实不太了解他家里的情况，他现在在做他自己的事业。”
“你很爱他？”
爱？彭思捷似乎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喜欢跟习远在一起，喜欢跟他一起去超市买菜，还喜欢为他做饭。
习远不嫌弃她不会化妆，不会说她穿衣服没品位，更不会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奢侈品让她觉得自己被包养……
他尊重她的生活方式、消费理念和思维方式，他甚至在网上帮她留意兼职信息。
有一次她去某个停车场发那种讨人厌的小广告，正好碰见他，他一本正经地说：“小姐，可不可以多给我几张？我想带回去给我女朋友看看。”
在跟习远交往之初，她有很多顾虑。不敢在习远面前买便宜的商品，也不敢再他面前穿补过的袜子……可时间越长，她就慢慢发现，那些顾虑被习远在无声无息中就融化了。
她喜欢他，是用最真实的自己在喜欢他。
这种喜欢，大概就是爱吧。
彭思捷笑了，然后点头：“他很尊重我，愿意陪我一起成长。”
对张俊辉来说，那是一种久违的笑。他记得，以前一起在食堂吃饭，他帮她挑起菜里的葱花，她就会对他笑。
此刻的这个笑跟那时一样，只是更深刻。而且，对象也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