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门往里一推,康大爷迈步进来。
珠来算晚趁机,刹住话匣子,了结谈话。
康亚当尾随其后。
“怎么?”
“不愿意去城里跟我一起住?”康亚当随手拉一把凳子,啪的一屁股坐下,半带讥讽的语气说道。
康大爷倔得像头牛,又像前段时间某作家,咸鱼一条,懒。不用牙签戳一戳他,翻身都懒。
康山庄,家家户户有儿有女,就康大爷老光棍一个。
俗话说得好,树欲摇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他压根儿就没个毛线亲,唯独院子前有两棵树,久远的事情了。
人家林黛玉悲葬花,他一个大老爷悲葬??。
惹得康山庄的小孩笑话。
——
1992年,春。
春雨绵绵如约而至,满山野花香遍康山庄。
珠来,算晚。
是康大爷给两条来路不明的狗,起的名字。
当年,他端倪康亚当的珠算盘回来的路上碰见的狗,就因几块肉,两狗随了他。
喂狗时,他忍不住对狗训叨道,“这么好收买,若是放在古代,铁定是狗奴才。”
珠算见惯不惯,懒懒散散地趴在门槛上,眼皮子懒得动。两只耳朵软趴趴的,简直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不乱。
算晚如顽皮的小孩儿,以门槛为至高点,一来一回地蹦跳着。
为何给它们起这名字?
康大爷琢磨了许久,理应是梦里听过,刻进脑子深处的反应。
原先想用土地公公或康亚当的名字,怕找虐。珠算盘吧!玷污了祖宗的代名词。
珠珠,谐音猪猪,又娘又闹心。把狗当猪叫,山庄里的人,会笑话他俗不可耐,蠢不可教。
“哎!”康大爷喝完最后一口番薯稀饭,放下碗筷,重重地叹了口气。
瞅外头的天气,像极了当年康家旺外出的日子。
一两年前,康家旺背上行囊离开家,往南方大城市。
临走前的两晚,康大爷喝醉酒满口胡话,嘟囔了几句:
康亚当手里的珠算盘,好……好值钱呀!上……好的木材,粒粒饱满的珠子,摸上去光溜溜的,好……手感耶!
“什么珠算盘?”康家旺好奇地问,一个算盘能值什么钱。削几块木头,三五两下不就有一个了。
“不……,”康大爷摇头晃脑,竖起食指摇啊摇,两眼迷离地强调说,“你不懂。”
“它是个传家宝。”
“什么传家宝?”康家旺眼前一亮,凑上前问。
前往大城市的路费钱,他没攒够。路途遥远,开销难测。
钱,多多益善。
“某个名医的传家宝。”康大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神态憨憨令人摸不着头脑,是真是假。
啪的一下,康大爷瘫坐在地上,耍无赖一样不肯起来。康家旺趁他不太清醒,蹲下身来,喂了几回。
“值多少钱?”
“好……多……钱。”康大爷傻乎乎的样子,双手画了一个好大的圈。
“他放在哪里?”
“嘿嘿……嘿嘿!”康大爷发出哭笑不得的傻笑声,“他……放在……米缸里。”
几十年的交情,默契十足。
康亚当那家伙,以为什么都是宝。重要的东西总往米缸里藏,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贵的。
一个劲往里塞,除了那死去的老婆,无人知晓他的怪癖好。
谷物仓库归他亲手管理,其他人不觉得有啥稀奇古怪。
“呼……呼……。”
康亚当说完,毫无预备地进入了呼呼大睡状态。
——
2020年,今。
“我不去。”
“讨人嫌。”
康大爷一屁股坐了下来,点着水烟筒,一吸一呼,烟圈散开,登时空气弥漫着一股股普通的烟草味。
甭看康亚当昔日风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他可是被儿子儿媳妇扯着辫子走。
嘴硬,心软。人老,却耐不住孤单寂寞。
老往儿子家,讨嫌。
“快入土为安的人了,倔什么。”康亚当气不打一处,指着他骂,“那年,若不是我过来,你早就翘辫子了。”
“之前抱着两只狗,后来抱着两棵树,现在抱着个破珠算盘。”
“不知抽什么风。”
他哼哧了两下,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偷珠算盘,你也是共犯。”
康大爷半眯着眼,泛着微光,他怎么知道这事?
“偷梁换柱,暗度陈仓……”
“哼!”
“我TM的是谁!”
“以为我不知道。”
“三十六计里的每个计谋,我深谙于心。”
康亚当越吹越离谱,压根刹不住车。
“想当年……!”
“算了,不说了。”
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说多没意思。目光投向康大爷,“俗话说,成人之美乃华夏之美德。”
“你就去吧!”
挂在墙上的钉子松了送,嘭的一声响,帆布袋掉了下来。里头的珠算盘,裸露在外。
“啧啧啧,你把它当菩萨一样供着。有什么意思。”康亚当嫌弃的语气说,不就一个珠算盘么。
又不如他的值钱。
当然,他的珠算盘,原本想送给女儿作为嫁妆。人算不如天算,他连女儿都没有。自然送不出去。
儿子媳妇二胎时,他兴高采烈地捧出来,割肉般的表情送给儿媳妇。
儿媳妇象征性地笑说,谢谢爸。
时隔好些年,他竟然在杂物间瞅见他的珠算盘。
如五雷轰顶的心情,不言而喻。他默默把珠算盘收了回来。
康大爷打趣他,“怎么,你还期盼现在的年轻人玩这些。”
“想得美。”
现在的人,灵魂都钻进手机里了。而身体,恰是灵魂的监狱。
康大爷大受打击,不甘心地说,“珠算盘,的本意是让他们精打细算过日子。”
“毕竟,靠人人老,靠山山倒。”
康大爷就笑了。
指望现在年轻人,拨算盘过日子?
还不如做一场春秋大梦。
——
“难不成把你当菩萨供着?”康大爷斜睨了他一眼,反驳道。
这珠算盘,是用院子里的两棵树做的,意义非凡。
“我当不了菩萨,最多当门神钟馗抓鬼。”康亚当自有自知之明。
康大爷一抽一抽地吸着水烟筒,惹得康亚当犯烟瘾。他伸手,“给我抽两口。”
“你确定抽得惯?”康大爷讽刺地说,自从康亚当搬去城里,连烟的品牌追求都高了好几个档次。
“笑话?”康亚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又不是天子,有啥不习惯。
递上水烟筒,康大爷缓缓开口,“康熙来,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