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鼾声此起彼伏,飘散中震动夜的空气。
珠来算晚面面相觑,忍不住发颤,总感觉刚才有人在偷偷它们说话。
本怀疑老头子康大爷,可他呼噜声震耳欲聋,告诉它们不是。
两个厮货窸窸窣窣地,随即陶醉于夜色撩人中。
康大爷忽而掀起眼皮,半响,又眯上。
——
1992年,夏。
“汪……汪。”
“汪……汪汪。”
康大爷未到家门口,远远就听闻珠来算晚的狂吠,似欢迎主人的归来。
为了赎回康亚当贼贵的珠算盘,他前往临近的山里,寻挖了曾经看到的灵芝。
灵芝乌黑乌黑的犹如一把黑色的雨伞,恰把人心的黑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碰见过它,当时并未下手。现今,康亚当的珠算盘,赎回时候到了。
典当行的老不死,漫天开价,愣把他逼上山。对方不太友好地说,“要么以物易物,要么你给我凑够钱。”
康大爷拍拍屁股转身就走。哼,他不稀罕。
他不稀罕,可康亚当稀罕。
自丢失了珠算盘,他茶不思饭不想,瘦成一道闪电。若再这么下去,不成为闪电它儿子,才怪。
“康家旺,你瞧过康亚当家的珠算盘吗。”康家旺一手收拾包袱,衣物往方块似的塑料袋里装,头也不回地说,“没有。”
“真的没有?”他不相信,自己泄露天机,天机就进康家旺耳朵,有独无偶。珠算盘咋就不翼而飞了。
“骗你我就是小狗。”康家旺恼怒嗤笑,拍着自己胸脯笃定,反正他肯定不会是小狗。
“哈!”康大爷屁股往门槛上一坐,折一棵门缝边上长的草,衔挂在嘴上,时而用它剔牙。“真的没?”他不太相信的眼神,斜睨了康家旺。
小伙子有嫌疑啊!
“真的没。”康家旺打包票说道,一副长辈样子叮嘱康大爷“记得帮我看好家。”
他不会告诉别人,大早醒来竟然在鸡窝里发现几百大洋。
“切!”
“噗!”
两动作一气呵成,衔在嘴上的草瞬间飞远。
康大爷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后的灰,扭头说了句,“人在外,莫忘本。”
“好嘞!”康家旺爽快回答,却未知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蕴藏了什么深大意义。
以致于后来,他履行的就只有三个字。
——
珠来算晚生活在康大爷家,小两年有余,日出而叫,日落而歇。
康大爷走南闯北的习性未改,离开前,总设置各种关卡备好吃的,让它俩饿不死。
“汪……汪汪。”
两狗绕着他欢快地转来转去。他卸下手里的药材,伸手摸了摸它们的毛发。
手沾着泥巴,泥巴已经干掉。把珠来算晚的毛毛弄脏了,两狗不由往边边躲避。
康大爷呵呵傻笑,自己小心眼。
珠来算晚天鹅绒般的毛发,定是感触到他手掌的粗糙了哈哈哈哈。
他抬脚往水池边走,靠近洗了把手,顺便洗洗脸。
夏日里,山里的水,果然凉快。
“咕噜噜!”肚子一阵响叫。
黄昏即将到来了。
角落里的番薯放置时日已久,生根发芽,不能煮。他挑了几个,拿出到院子菜堆里,挖几下土,埋下。
番薯浅埋,他日便能长得很好。
若人如番薯,该多好。
侧身,稍微远点儿的地,他蹲下身,刨了一会土,手掌往里一伸,掐着往外拔。
立马拔出个大番薯来。
他再把土堆了回去,手拿番薯往厨房去。
珠来算晚驻足一望,吖,今晚又是番薯稀饭。
抠门。
老头子明明有钱,就不舍得花。
他总爱把钱藏在枕头被子里,或席子下。以为别人不知道。
“珠来算晚,吃饭了。”两狗听见叫唤声,蹦哒蹦哒地往厨房跑。
厨房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厨房。
它仅四根柱子加一个顶棚。实在话,比不上屋里刚刚摘回的灵芝。
灵芝虽一条根擎天柱,顶棚厚实,耐得住风吹雨打。
康大爷的厨房,大风一来准被掀翻,暴雨一到,他上方如洗头,四肢似冲澡。
夜来临。
树梢的知了不知疲倦,吵个不停。林间的大鸟一搭没一搭地迎合。
康大爷拾掇拾掇家里,及下午背回来的药材。
他天南地北走,如一个商贩。合适的季节做合适的买卖。
摘灵芝之余,顺带找些其他药材,卖给药铺。
有一种叶子似孔雀开屏的树,结出来的果子绿豆般大,一扎一扎的似黄皮一样的长法,正是治消化不良的好药。
把它晒干了,一粒一粒摘下,装起来。
哪天消化不良肚子疼时,拿几粒来吃,大人吃七八粒,孩童四五粒。吞入腹中,不消五分钟,立马见效。
尤其,人老之将至,肠胃不舒服拉肚子属于家常便饭,果子就是仙丹妙药。
某次,康亚当从城里来电,特地嘱咐康大爷给他带,他虚脱地说,“我腹泻到怀疑人生了。”
康大爷强忍住笑,问,“是吗?城里的月光不是挺好的吗。”
自康亚当搬到城里住,天天跟他炫耀,城里这好那好,这回,终于抓住机会怼回去了。
“你……别……笑话我。”康亚当如丝如缕般的声音断断续续,“都怪年轻人,带我这糟老头子吃什么日本料理。”
“全是生的东西。他们这些野人。”
“好嘞!”康大爷回答轻巧,上山摘了许多回来。
那东西不是什么稀奇古怪之物,它满山随处可见。
把灵芝放进米缸里。
他回身回床上,躺着。
一盏昏黄的油灯,柔光点亮了屋子里的大半边,甚是温暖。
他半醒。
“汪汪……”
“汪……汪……汪汪”
狗吠声此起彼伏。
他听出来第一声是珠来,第二声是算晚。就是不想起身,白天累了一天,一点不想动。
“汪汪……”
“汪……汪……汪汪”
“……”
屋外声音吵,他索性套上一件上衣,起身探个究竟。若不然,两狗叫唤一夜,那不得了。
起身急了些,走路带风把仅有的一盏灯吹灭了。
仗着自己眼睛视力好使,人又懒。他径直走过去开了门。
门开出一条缝,月光趁机洒进来。
即使是夜半敲门声,他也不怕。
他没做亏心事。
再说了,人比鬼可怕。
鬼,是死去的人,面目狰狞;人,是活着的鬼,衣冠楚楚。
门吱的一声,披着月光的影子,忽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