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临出征之前的将士们喝了酒摔了碗,第二日清早起来,梁卿杉觉得踌躇满志,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斗志。他低头凑在仍在赖床不愿意睁眼的新月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话,一抹血色瞬间便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新月一把将被子盖过了头顶,梁卿杉大笑着出门而去。
待日上三竿,新月同蕊意终于别别扭扭的起来,红着脸彼此假模假样地问候了几句,蕊意便被一脸正经的凌楚明带走了。
“今日就要去天宫了,你准备好了吗?”梁卿杉将新月的手郑重地握了握。
“夫君放心。”
他一笑,落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自灵仓山分别以后,梁卿杉便回了天宫,她独自在灵仓山等着他的时候,厉以宁再次突破了灵仓山的重围,这次,她将她带到了千机山。
“你竟跟了太子?”她吃惊地问厉以宁。
“很奇怪吗?既然得不到,便就要毁掉,很难懂吗?”厉以宁回答。
新月讽刺道:“不奇怪,只不过,据我所知,太子已有正妃了的,像公主您这么尊贵的身份,难不成甘居妾室吗?啧啧,真是能屈能伸呐!”
厉以宁狠狠瞪了她一眼:“信不信你再废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立刻闭上了嘴。
接着,她被带到了一个高高的石阶上,四肢和身躯皆被施了重法的玄铁困住,绑到了巨大的石柱上,太子站在她面前,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只见他面色沉静,眸色深沉,抬头看着她,可惜了这么一幅好皮囊。她艰难地抬起头,对上那沉静的眸子,勾起嘴角,用力啐了一口吐沫。
太子没有躲,脸色却比刚才冷了几分。她笑了起来,因有些虚弱,扯得胸腔痛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
“你笑什么?”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笑你,这个道貌岸然,阴险狠毒的烂了心的大倭瓜。”
太子仿佛并没有因她的话生气,“一颗棋子,本君不会同你计较,可惜了三弟的一番心血,和刘尘染的百年筹谋,真是浪费了。”
他一挥手,天空出现紫色的漩涡,凤凰鸣声阵阵传来,新月看着那漩涡,忽然想起来,她在鬼界被师父的梦境困住时,在梁卿妩死的前一段飘渺的景象,不就是这里吗?一样的石阶和高台,一样的紫色漩涡。
她眸色一紧,头又开始疼了,仿佛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太子似乎很满意般将手中的折扇放入袖中,盯着新月的方向。
忽然,他沉静的眸子变得通红,掌心伸向新月。
剧痛传来,新月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她,似乎要将她撕得粉碎,鲜血不断地涌出。
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他还在等着她。
“伤及无辜,你可知道错了?”她努力回忆着梦境中的情景,学着那个红衣少女的口气,一字一字,艰难又清晰地对着太子说道。
太子赤红的双目果然黯了一黯。
她接着试探地说道“你错了吗?弟弟?“
太子的手已经颤抖地维持不住法术,他努力撑着手掌,眼神闪烁,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你不是,你不是!”
太子眼中生气难掩的惊慌,又变成痛苦,他半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新月“你不是,你只是一个棋子,你不是她,你不是!”笛裳虞被太子殿下失控的模样吓到,她在他身后扶着他,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新月接着说道:
“愿以此身,偿还你的罪孽,望你知错能改。”
“你该死!我杀了你一次,也能再杀一次!”太子似乎已经疯了,猛然抬头,手中化出长剑,直击新月而去。
也好,反正枉生花不在她身上,她这一生虽短,但也尽够了。
剑光闪过她的眼,她从容地看着前方,脑海中回想起昨夜梁卿杉温柔的语气和那样温暖踏实的怀抱,真好。
她等待的死亡没有到来,红色的身影闪过她的眼前,她错愕地看着笛裳虞从一旁扑过来,后背受了重重一击,利剑从她的胸膛穿过。
在太子的剑刺向朗新月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阵箭雨,当头一簇箭矢迎着太子的面孔而来。笛裳虞飞扑过去,替太子挡下了那迎头的一箭,而太子的利剑贯穿了她的胸膛。接连的惊变,太子终于从那场恐慌中清醒了过来,他怒急,想去寻射箭的人。忽然,脚下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绊住。
他低下头,看见笛裳虞艰难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脚腕。
他本该一脚踢开她的,她不过是他安在妖界的一个工具,没了她,换谁都一样,纵然她同他有过鱼水之欢,可那不过是他的逢场作戏,算不得数,他从来,都没有投入过什么感情。
可眼下,那软软握住他的手腕,却如同水中生长出来的藤蔓,丝丝缕缕缠绕住了他,他低头看着她,她口中鲜血不断涌出,沾染了她苍白的脸,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容。她一侧的脸躺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
红色,触目的皆是红色,如同漫天的大火,如同他不愿回忆的一个个画面,被母亲逼着亲手杀了的火红的鹦鹉,如意宫里烧死母亲的大火,梁卿妩手中缠绕的红菱,她一身红衣飞身闯入阵中的身影。
“你错了吗?弟弟?”
错了吗?他错了吗?这五百年来,无数次从梦中醒来,脑中都是梁卿妩留下的这句话。他照着母亲的话,一步一步变得强大,他从一个不被人注意的皇子,成为太子,如今即将取代天帝,他的一生都在为着母亲在大火中嘶喊的那句话“儿子,母亲看着你呢!”
他没有错。
可脚下这个人,这样让他心痛,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将她抱起来。
笛裳虞似乎有话要说,他慌乱地用袖子擦着她脸上和嘴角的血,可却越擦越多。笛裳虞的笑,越发灿烂,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艰难的开口,梁卿沣凑到她的嘴边,“你别急,我都听着。“
“殿,殿下,都…说,仙族,爱…爱上妖,会…会终日,受…焚心…蚀骨…之…痛…,殿下,殿下…可曾…痛过吗?“
焚心蚀骨,他紧紧抱着怀中的身躯,不住的颤抖,他摇着头,拼命摇着头,“不曾,不曾痛过。“
“好。“怀中的人轻轻答道,眼中渐渐失了身材,微微合上,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终于停了下来。
“不曾,不曾通过。“梁卿沣依旧不住地摇着头,抬起头时却已是满眼泪水。他抱着那没了生息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下琼霜台的百级石阶,黑甲兵自发地散开,他恍若失魂般木然地走着,一边走,一并依旧轻轻重复着那句”不曾痛过。
厉以宁看着那失魂落魄的身影一步一步逐渐走远,方走到琼霜台上,拔剑向着台上刺去。
朗新月捂着肩头,顺势倒在她的肩上。
“谢谢你。”新月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她没有回答,只冷着面孔,向周围的士兵吩咐道:“待太子清醒了,禀报他,朗新月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