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能陪我去趟将离园折几枝芍药吗？明天总不能空手去。”岳零抬手看了看自己新做的指甲，低着头问乔熙妍。
她口里的明天，一月十五号，记起这个日子的乔熙妍恍惚了一下：“好，明天我也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样来看，转眼，就又是一年了。
时光容易把人抛，弹指间都城已经迎来了二的春日。
柳絮飘过，洁白似羽地洒落，像是天使给予这红尘俗世的恩赐，是祈祷，也是哀悼。
好多年了，那些日子长到乔熙妍都快要忘记岳零原先对谁都是跳脱的样子了，虽然这么久了在亲近的人面前，岳零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也只是在这群人面前而已。
大家的故事都或多或少有些进展，她的故事却停滞不前。
很多人都在私下里抱怨过岳零不近人情却老包庇自己人的样子，对外人就是冷血无情的笑面虎。
但是岳零以前不是这样的。
如果他们见过高中的岳零，也许就会原谅现在的她。
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城里总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因为每个人记忆里都有一个匣子，匣子里永远存放着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没有人能够例外。
要怪的话，就只能怪岁月惹下的这一桩荒唐事了。
……
还是一个周三的早晨，风淡云轻，和煦的气息拂过墓园，清晨此处墓园门口的白玫瑰带着露水，墓碑在晨曦下闪着庄重的淡光，春日早晨的风微微吹过，不同于冬日的薄凉，也不同于夏日的闷热，更不是秋日的凌厉，这风像是情人互诉衷肠的喃喃低语，煞是温柔。
岳零穿着随意，神情轻松，不像是来墓园的人，反倒像是去赶赴一个周末情侣间的小约会，她手中捧着的是一束芍药，余容最爱的白云楼台。
反之对比，一身黑衣神色肃穆的乔熙妍更能让人意识到这是在墓园去祭拜的路上。
今天并不是什么像清明那样的大日子，一个平常日子里周三的墓园基本没有什么人，偶尔能看见过路几个前去祭拜的人身旁都是悲伤的低气压，手上无一例外都抱着白花束，但是断没有像是岳零这样像是约会似的平平淡淡。
乔熙妍不是不知道原因，余容去世的时候，还是最好的年纪，十八岁正当年，他十八年从生命诞生到生命结束，是切切实实的，爱且只爱岳零一人，甚至胜过了爱他自己。
恰恰是这样一份爱，让岳零记了他十一年，让岳零患上了情感缺失，不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
至今除了他，她再没有试着去接受谁了。
乔熙妍觉得是因为即使他和岳零现在不在一起了，但这并不能改变岳零这十一年来爱他如初的事实。
如果他还在的话，想必也是如此。
如果，如果。
两人一路沉默，乔熙妍抬头看看走在前头的岳零，心里抽了一下。
连齐喻都觉得岳零放下了，每年只是去看望老朋友而已。
乔熙妍也不清楚，这是她第一次陪岳零来看余容，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但她真的放下了吗？
酗酒的人戒不了酒，烟瘾的人戒不掉烟，失眠症患者戒不掉安眠药，抑郁症患者戒不掉氟西汀，而岳零也戒不掉余容。
一生中最美好的三年和最浓烈的爱意，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像是她自己这么多年也没能忘掉宋玄一样，岳零真能这么容易忘记吗？
乔熙妍想开口说两句话，字到了嘴边却组不成一个句子，一番纠结下，岳零已经领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余容的墓地。
她俯身把花放在墓碑前，拂去了少年照片上落下的灰尘，直起身子从手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看着烟雾缭绕在眼前，遮住了照片中少年的轮廓，岳零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自己爱了十一年的这个少年，当初他是爱她，他们是相爱的吧，但过去这么多年她都快忘记被爱的感觉了。
而自己呢？是因为爱他而爱他，还是为了这颗心脏，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看不透余容，同样的也看不透自己。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十一年有些迷茫。
她是亏欠余容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从前她救他来还他，现在呢？她拿什么来换？所谓的爱吗？
那么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占有？控制？悔恨？亏欠？
片刻，岳零眨眨眼敛去了一双眸子里的情绪，像是不在意似的勾唇笑了一下，转了转身，叼着烟朝身后的乔熙妍挥了挥手。
“回家吧。”她说。
乔熙妍呆愣地在原地呆了一会，直到岳零再次出声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小跑了两步跟了上去，看岳零迎着阳光笑意正好。
她听到岳零开口问她，第一次声音里不带调侃，听起来轻飘飘的，比此刻墓园门口的白玫瑰还温柔，语气里甚至还带点笑意：“这些都会过去的，是吧？”
也许吧，也许以后我们以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就在某个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我们忘记了。
往事总会弥撒在风里。
黄沙漫天的大漠，再寻不到曾经千里迢迢奔赴这儿的那一粒尘埃的痕迹。
所有事物，都开始慢慢在岁月里风化，在时光里消弭。
有太多事物变化都抵不过时光洪流的变迁。
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四季更迭。
大多数人都选择沉寂在岁月里，任由时间磨平了意气少年的棱角，不在意气风发，不再鲜衣怒马。
但这世间就偏偏存在着这么一种人，所向之人，所念之事，即使以灵魂为契也要去追逐，哪怕是遍体鳞伤了，也仍然坚持着去寻觅。
然后带着这份追寻，越过山海，去寻找那些偶然想法中必然的执念。
就算是那时光会带走一切，但从他们手中逝去的，那些过去的岁月，只不过是悲伤而已，因为那些闪着光的回忆，不管曾经有过多么悲痛的过往，还是会不记一切代价地去追寻，不死不休。
此志不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