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什么文艺青年,也不是什么三好学生,只是一个痴痴呆呆、彻彻底底的傻小子。
我用自己所写的东西慰问自己,每每看到自己的文章就会格外有趣,毕竟我经历过这么多。
有一座山,是翻不过去的。
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座山,埋藏在眼泪构成的海洋里。
张槟说想去西藏。
大老远的地方,而且还有高原反应。
他说,我不管,就是想去,死在那也值得。
我陪你去浪迹天涯,可你得答应我好好活着。
不是活着这么简单,是要好好地。
秋天的南宁,马路边枫叶稀疏,分离无数,合聚无数,四季炎凉,不过,还是如初。
脑畔常有映花的彩霞。
黑灯瞎火愿我们皆是路灯、皆有光明。
去西藏,可以。
我来开车。
“为什么?”
“你的车技不行,高原的马路不一般。”
“不是说天路一直平坦且正直吗?”
“那只是拉萨的人这样认为罢了,在西宁可不一样。”
“我不是什么逻辑思维的行家里手,但是我可以没有恐惧地开到高山丘陵。”
“你不怕死吗?”
“在一定情况下,我不怕!”
“那还是让我开吧!原因很简单,我不想过早地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边。”
“你没有驾驶证,兄弟。”
“费抽骚打。(我们客家话的口音,意思是:傻逼少打。)”
那我听歌就好,一路听到拉萨。
我有一种直觉告诉我,拉萨的女孩都如花般璀璨,是清净之莲夺目的洁白。
是不灭的星火。
认识一个顶过十个网友!
事事无常,哪知何处风雨殊途。
青岛的雪花飘散到世界各地,零碎的游子举杯邀明月,于是白雪皑皑中我们烂醉如泥地大声呼喊,没有人听见,那是我们生命不息的鼾声。
希望我们可以在各自荒凉的沙漠找到绿洲。
然后一起远抵西藏。
那时我不再是腼腆的小孩。
有自己的想法,会写自己的书。
我与我的朋友都有一颗无畏的心,都渴望环游世界。
背包里尽是期盼,手掌心画满了无数城市的名字。
无论东西南北,总有一本书可以概括你的全部。
无论阴晴圆缺,总有一个晴天与今朝类同。
我知道,我们的生活都是千帆孤影,浪牙如月,沉沉且哀哀,诸多不如意,哭哭就好了。
为什么要写日记啊?
因为烦恼与愉悦错杂啊。
为什么日记写的东西要尽量随意呢?
就是因为随意才要写日记啊。
它是独属于自己的一本东西。
萧萧黄叶闭疏窗,我们伏在台案上小心耕耘自己的情绪。
一个人脑海中倏尔间浮起某件后悔或羞愧的事情时,会情不自禁地写下奇奇怪怪的措辞,像是在寻求他人的谅解与体贴,这种过程往往耐人寻味。我在回想起三年前小学毕业的仪式时,一脸茫然地在白花花的纸张写下:勾心斗角,还挺好呢。
这时,我又忆起小学校园的秋天来,校园内唯一的一棵榕树落下大半的黄叶,石阶之间缝隙的小草也彰显出糟糕的失落来,不时还有学生拿着镰刀挥断它们的枝干。花园内的花儿却被照料得无比红艳,龙眼树结的果子早就零落成泥,估计已然碾作花圃的尘土,这是因为,南方的龙眼大多夏天成熟,一到了秋天就开始销声匿迹了。然而只要稍一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远在云天的树梢上仍留有夏天不舍割去的甜润,微风一拂过,掉在地上哔哩哔哩地响,第二天的值日生就会负责为它们饯行。
秋天的败落是我很早就观察到的。
约莫七八岁的时候。
那时我问曾祖母:“为什么秋天像冬天一样寒瑟,却没有那么冻人,像夏天一样开明,却没有那么严热?”
曾祖母说:“正是那般才最可惜啊!就像是鸡肋,夹在好与坏之间,得之没有多大作用,弃之又觉得可惜,一旦想到这些,对于秋的怨言就暴动起来了。”
“为什么上天把秋天当做丰收的日子呢?”
“上天用冷热合成了微凉的秋,大概是希望我们可以用愉悦中和不幸。”
照这么看来,秋天是一个徜徉的季节。
“那这样,夏天和冬天就相当可恨了呀?”
“怎么可恨啦?”
曾祖母眼中装着微微的伤感。
实际上她的一生都坎坎坷坷,早些年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后来这几年在海南与广西之间奔波忙碌,忙碌什么呢?当然是作为基层干部参加扶贫工作啦。
“你想啊,夏天那么的热,冬天那么的冷,热要热死人喽!冷要冷死人喽!”我的眼里露出缥缈的悲悯。
“可不是这样的嘞!只有夏天热你一下,你才懂得冬天的可贵啊!只有冬天冻你一下,你才懂得夏天的可贵啊!”
“那春天呢?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嘞。”
“春天万物复苏呐!”
“什么意思啊?”
“就是有蒙蒙的细雨啊!有轰轰的惊雷啊!有蹦土而出的笋尖啊!有穿行田野的阿伯啊!”
曾祖母所描述的景况都是一派生机盎然,大可用杜牧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相抵。
忽的一惊,我们不正是这样吗?
夏天的时候期待冬天,冬天的时候反而期待夏天。
四季的变化始终如一,我们在不断的期待中度日,对季节的轮回充满自己的见解,秋天是留给我们休憩的间隔。
这个是世上全是不幸的人,每个人都是不幸的,这样说并不过分。
有的人通过哭诉获得解脱,有的人通过自我摧残获得沐浴,有的人通过阅读书籍获得感悟,有的人通过格物致知获得灵感,有的人通过死去获得重生,有的人通过忍受抑制获得安宁,不过这种安宁是极端短暂的,或许在猝不及防间一切都会蓦然爆发,将是无法避免、无法阻止的末日,因为一切都压抑得太久,就像沼气池一样发酵,这才是最为痛苦的一种不幸。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抑郁寡欢。
他们会在人世间像正常人一般生活,可是他们的瞳孔在情感的催化下变异出混淆是非的恶魔,每当我们认为愉悦的事情进入他们的瞳孔时,恶魔将让他们着上嘲讽的皮囊,在他们看来全世界都暗淡得如同地狱,没有一丝活气,于是抑郁的人愈加抑郁,开朗的人愈加开朗。
曾祖母打小就跟我说:“谁没有点眼泪,哭过了就好!”
把沼气释然出去,永远秉持晴天。
老人们是从来不认为秋天悲凉的。
认为秋天悲凉的只有未谙世事的少年还有借景抒情的诗人。
他们的秋很惨淡,是荒芜人烟的空城,是乌烟瘴气的森林。
曾祖母一生没有去过什么大城市,她得心脑血管病那年,父亲把她接到成都华西医院,她笑得很自然,说:“我在山里头生活了几年,又在海边住了几年,但是呢,去的都是些小城市,逛的都是农村山野,常听你们说大城市里的灯红酒绿,那有一望无际的花圃,像山里的喇叭花那么多,那好不壮观嘞,这辈子有机会能来成都一趟,咋说也是个值得啊!有机会来这一趟,这辈子过得不冤枉。你们得多多带我到外边晃悠啊!”
父亲偷偷抹着眼泪,说:“没事的,以后我们会到更多的城市去,去北京,去天津,去长沙,去上海,去武汉,去南京,去合肥,去西安,去济南,去太原,去无锡,去苏州,去广州,去海口……”
坐在后座上的我,听着父亲支支吾吾地喊出一大帮城市名。
我已经哭得满眼泪光,无法用人间词语来形容,如果强行说有,那么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痛苦到死,但却不能死,因为我的死会大大摧折曾祖母的生命,而没有一点价值。
呼啸而过的风噼里啪啦打在窗上,恨不得快点到成都。
“曾祖母你挺上个一百年,我带你去成都的大街逛上一百圈,不,这远远不够,逛上一万圈才够!”我在心里自言自语。
路上,我双手合十,希望上帝与佛祖共同保佑我可敬的曾祖母。
我对曾祖母说:“成都有一条玉林路,是用我们美丽的玉林市的名字命名的。”
曾祖母有气无力地握住我的手,说:“记得带我去……”
曾祖母脆弱地松开手指,我仿佛感到了令人窒息死去的难受。
曾祖母在成都华西医院的重症病房里躺着,左右是手忙脚乱的护士与医生,即使是隔着玻璃,我也能闻听得到他们气喘吁吁的声音,那时我才认识到人类对于自然法则的无能为力,纵使是同死神较量的医生也是显得如此渺小软弱。
想起小时候,我和曾祖母一人一张小凳子,(是那种龙眼树根制成的圆滚滚的小凳)在小院里纳凉,曾祖母手上还有裂开的蒲扇,小院里有一簇棚子,是用竹子编制成的立体的支架,藤蔓在其上一哄而上,错杂纵横地缠绕在一起,几个青色的黄瓜吊在架子下,瓜与藤的连接处还带有未落去的花瓣。
那么大个如玉盘般的月亮高挂空中,众多的繁星点点绕着月亮荧光闪闪。
曾祖母说:“月亮是神仙的所在地,是不可以用手指去指示的,这样相当于是藐视神仙的威严,他们呢一到深夜里就会下凡来,提着人身高那么长的大刀,一刀利索得将藐视他的小孩的耳朵砍掉。”
我听完,还慌里慌张地用双手捂住两侧的耳朵,抱住她说:“叫爷爷保护我,爷爷会法术,他们打不赢!”
曾祖母扑嚇笑了起来,摇着蒲扇给我扇风,嘴里嚷嚷着:“不会的,不会的……”
当一个人铁定认为一句话是真理时,是非常难以改变的。就因为这句话,我直到今天尚未用手指去指过月亮,当然,月亮神秘的面纱早已被人类掀开,显现出来的面目是坑坑洼洼的冷暖无常的萧瑟的,真实的月亮是没有那么可怕的,只是我心甘情愿做一个仍然被疼爱的敬畏明月的小孩。
那时,我居然天真地认为孩子永远是孩子,永远也长不大,大人永远是大人永远也缩不了水。
谁没有天真无邪的一面,谁没有渴望长大的曾经。只是有一天再也没有那个陪我们开玩笑的老者,我们就在恍然间变得脱离童年,思想也面向灿烂的太阳而不是幼稚的星星。
很多时候,不是我们的思想长大了,而是没有曾经原谅我们思想幼稚的人了,我们被迫在不谙世事中堆积对这个世界的感悟,那个过程该是多么的难熬且漫长啊!
有一座山是翻不过去的。
哪怕你倾尽全力。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释怀的。
哪怕你与世长辞。
父亲与曾祖母并肩在成都的马路边上散步,我在后边尾随。
曾祖母说:“老早的时候,就一直认为县城是最庞大繁华的,现在才看出自己的目光短浅。”
父亲:“等你病好了,我们去国外看看,跟老外说说话。”
曾祖母:“这心脏啊,一天比一天弱,恐怕不久就停了,在也不会蹦蹦跳跳了。”
父亲:“别听医生瞎说,医生懂个屁!爸说没事就没事!爸可是老军医。”
曾祖母莞尔一笑,说:“人会老,就会死,这很正常,那家伙有一天也会离开的。”
她在马路边上走着走着就掩住眼睛,砸咂嘴哭了起来。
老者也是曾经的小孩啊!
他们内心的纯洁是来自于那个年代的真情实意所给予的。
他们也有一颗流浪的心。
他们同样渴望旅行世界。
只是世俗太多太繁太乱,像藤蔓似的缠住他们的脚步。
让他们举步维艰。
现在啊,老家的小院拆了,别提什么青色的黄瓜了,就是片砖片瓦都化成了乌黑的泥土,路边老树的树枝一片树叶也没有,兀突突的树枝直刺云天。
童年的回忆彻底泯灭在城市的扩张下,再也找不到可以持扇纳凉的星空暗夜。
今后我们的小孩会不会变成没有乡愁的现代机器啊?
他们只会咕噜咕噜地读书、修文化、打游戏、看电影、谈恋爱。
曾祖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自己认为值得的一定要努力留住,不然以后会生不如死地后悔下去,咸咸的泪水会多到把自己淹死。”
为什么要写日记?
因为知道了原来不知道的东西啊!知道了以后又害怕忘记。
对于往前的故事我们有太多的语焉不详,时间漫长我们却权当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