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镇的装配车间隐藏在北面的山谷地下，距离运输机三百米，经过的地方大半是集市。
牵引机拖着泰坦G型装甲经过这一段距离就用了近一个小时。
从一侧山坡上的入口进去，是一部机械驱动的垂直升降机。
在将泰坦G型装甲运往地下的时候，塞缪尔的人借用滑轮起吊装置从G10上卸下导弹发射器。车辆被停在了入口不远。
在搭乘升降机去往地下的时候，狄莉娅在弥伽的身边小声说道：“你刚才说的太多了。”
“如果不那样说，塞缪尔就不会清楚我们了解高斯炮对银钩镇形同虚设，一定会坐地起价，这笔交易很难达成。”
“可我没让你去分析银钩镇的布防。”狄莉娅说，“你说了那么多，还不如直接告诉塞缪尔，让他把你囚禁在这里。”
“我想应该不至于。”
“你的想法不等于塞缪尔的想法。”狄莉娅说，“你最好尽快完成导弹发射器的安装。”
“我只能尽力。”弥伽环顾着升降机的四周，“我想以这里的设备，恐怕连装配都不容易，就算你帮忙，应该也快不了。”
“你的话没一句都让我不痛快。”狄莉娅斜了他一眼。
弥伽看着她那副样子，禁不住的一笑，“你要知道，泰坦G型是重型机甲，最初的设计是作为前线的移动掩体，配合血妖K型机甲突进，基础武器装备除了双臂的可延展重型纳米合金盾，就只有两侧肩背部曲臂固定的磁轨机关炮。
要加装猎影T4的制导武器，就要增设连接与脱卸控制单元，并且对转接器进行调试。除此还需要对机体载重重新平衡，控制系统也需要进行协调，尤其是需要关联超级跳跃程序，输入新的负载数据范围。”
狄莉娅听得有些不耐烦，“只要把导弹发射器装上，能够使用就够了。”
“没有那么简单。”弥伽在升降梯停止时，看着不远处说道，“有人来了，等等再说。”
一部牵引机缓缓地驶向升降机的出口，一侧的人将连接铁链的挂钩扣住泰坦G型机甲的移动底座。
弥伽跟在牵引机的后边，观察着四周。这里的空间远比他想象的宽敞，上方是钢梁支撑的穹顶，下方的两头均有隧道连接，可以看见隧道口的单体液压支柱和铰接顶梁。前方二十米是一个半自动化装配车间，弥伽透过控制室的玻璃望去，脸上浮现一丝庆幸。
“没想到这里还有半自动机械臂。”
狄莉娅在此之前并未到达过银钩镇的地下，这里她也是第一次见，“大概是从界城换来的。”
“界城？那是什么地方？”弥伽说，“我记得你之前跟塞缪尔的谈话中也提到了这个词。”
“以后再告诉你。”狄莉娅说，“现在专心干好你该干的事。”
就在狄莉娅要跟随弥伽进入控制室时，引路的人向狄莉娅说道：“塞缪尔先生让我转告你，你要的东西会从那边的隧道运过来。”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身指向南面的隧道。
“知道了。”狄莉娅点了点头，朝着那条隧道仔细望了一眼。
进入控制室，狄莉娅在弥伽的背上轻轻叩了叩，在他回头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启用通讯器。
“不用担心。”弥伽说，“我探测过了，这里没有监控设备。”
狄莉娅于是合上了门，“完成安装大概需要多久？”
“很难说。”弥伽完成操作台的基础设置，双手与模拟控制器连接，“于单兵机甲最重要的是平衡性和机动性，加装一只武器，很多数据都需要重新调试。安装完成之后，塞缪尔一定会亲自测试。他不是傻瓜，要想蒙混过关没那么容易。”
狄莉娅无心听他这些话，只催了一句，“总之尽快。”
弥伽一面控制机械臂在泰坦G型机甲上初步安装导弹发射器，一面说道：“我猜塞缪尔和‘天使号角’之间有联系。”
“这谁都猜得到。”狄莉娅说，“但这联系可以是交易，也可以是别的。”
弥伽听出她话里似有深意，“你指什么？”
“没什么，总之，和你无关的事少问，尽快完成你该做的就对了。”
***
临近黄昏时，一辆改装的动力矿车通过南面的隧道运来高斯炮，拆解的超小型高斯炮被装在一只密封的金属箱内，其后的动力矿车上站着塞缪尔和他的两个卫兵。
狄莉娅隔着控制室的玻璃望着不远处的塞缪尔，向弥伽问道：“还有多久？”
“就快了。”弥伽说，“这已经是最后一项数据测试。”
塞缪尔手里提着一只小型金属箱，在离开动力矿车之后，径直走向控制室。
移动门开启的一刻，他将卫兵留在了门外，独自走进门里，将手中的箱子递向狄莉娅，“这里是四枚电磁脉冲弹，我想你也许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很难再找到这种东西了。”
狄莉娅不以为然一笑，“旧世代应该会留下很多吧。”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旧世代的文明，是以掌控毁灭的力量为目的的军备竞争下建立的文明。不是所有遗留的武器在如今都适用的。”塞缪尔转而说道，“这里还有多久？”
弥伽接过话来，“已经完成了，可以进入机甲测试。”
塞缪尔看着弥伽的背影，对面前的狄莉娅说：“有些事我们得弄清楚。”
“你指什么？”狄莉娅问。
塞缪尔话说到一半，利索的取下外骨骼装甲背部装备的一支磁轨步枪，指向弥伽，“你的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你究竟想问什么？直接说，别废话。”狄莉娅说着伸手要去拨开塞缪尔的枪。
“站着别动，”塞缪尔严肃的眼神足以暗示狄莉娅，他随时可能开枪，“我再问一次，你们卖给我的武器是从哪里来的？别说谎，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是从我击毁的猎影T4上拆解的，这我已经说过了。”狄莉娅解释道。
“别说废话，”塞缪尔说，“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狄莉娅生气地说，“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塞缪尔在与狄莉娅说话时，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弥伽。
“不多不少，但足以让我相信他对你绝不存在任何威胁。”狄莉娅说，“你应该清楚，他完全可以在了解银钩镇的布防之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给你听。”
“看来你还不明白，我这样做可不是你以为的这些理由。”塞缪尔说。
“那是因为什么？”
塞缪尔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击毁的猎影T4究竟是‘新联邦’的，还是‘天使号角’的？”
弥伽接过话来回答道：“那架猎影T4是‘新联邦’的，机体外层喷涂了瑟伦城防卫军的编号。”
塞缪尔将信将疑的望了狄莉娅一眼。
“我并不清楚那些编号是什么意思，但至少我可以确信，在那架猎影T4上没有‘天使号角’的黑色曼陀罗徽记。”狄莉娅肯定的说。
塞缪尔狐疑地想了片刻，问道：“你说是在SL-7号镇废墟击毁了那架猎影T4，那里似乎离瑟伦城不远，那也有可能是‘天使号角’派去侦察的伪装机体。”
弥伽反驳道：“我想没有人会派一架战斗型仿生机体招摇过市的去侦察。”
“或者不是去侦察……”塞缪尔的话只说到一半，便意识到有些猜测并不适宜说出来。
“你现在把我们当成敌人了是吗？”狄莉娅冷静下来，从刚才的谈话中，她已然猜出了一点端倪，“因为什么？或者说，因为谁？让你决定要与我反目。”
弥伽将狄莉娅轻轻地推向一侧，看着塞缪尔的手中那支正指向自己的磁轨步枪，“我想，在我替你安装导弹发射器的这段时间，你大概是和别人又达成了新的交易。”
“这恐怕不是交易那么简单，‘天使号角’可没打算给我拒绝的余地。”塞缪尔如实说道。
“这么说，你现在是在为‘天使号角’做事？”狄莉娅愤愤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不受摆布的人呢。”
“在这个世上，唯有掌握毁灭世界的力量之人才不受摆布。”塞缪尔辩解道，“何况，这也算不上是受人摆布，只能算是合作的一部分而已。”
“你说的合作就是他们发号施令，你唯命是从吗？”狄莉娅不解地说，“究竟是什么让你甘心做‘天使号角’的走狗？”
“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样。至少‘天使号角’出现之后，打击了那些组织庞大的劫掠者，现在所剩的劫掠者已没有能力偷袭城镇，这减少了我们防御的消耗。相比过去可以说是新的平衡。”
“什么平衡？”狄莉娅不以为然地说，“就像银钩镇这样，受制于‘天使号角’，还是像你一样，为他们效力？这根本就是彻底的失衡。”
“可不得不承认，银钩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宁。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塞缪尔说。
“这只是暂时的。”狄莉娅说，“‘天使号角’的出现就是一个阴谋……”
弥伽在狄莉娅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说的够多了。”
弥伽并不认为塞缪尔这番话是他的本意。相反，在他看来，相比劫掠者，“天使号角”对于银钩镇的威胁更大。毕竟，那才是银钩镇无以抗衡的势力。面对这样的势力，除了受人摆布，塞缪尔甚至拿不出任何争取权利的筹码，显然没有谁会心甘情愿置身如此的境地。
塞缪尔仔细打量着弥伽，说出了他的疑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天使号角’会对你这么感兴趣。”
弥伽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还不清楚眼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你迫于‘天使号角’不得不这么做，还是‘天使号角’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借口。”
“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可笑的想法？”
“除了你还能有谁？”弥伽说，“如果‘天使号角’了解我的行踪，那在我到银钩镇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就该对你发号施令。可为什么，他们在几个小时之后才让你来控制我呢？
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就是你从一开始就算准了时间，所以在我即将完成导弹发射器的安装时，‘天使号角’才知道我在银钩镇。更或者，这整件事就和‘天使号角’没有半分的关系，这不过是你的算计。”
狄莉娅听出了弥伽这话里的意思，向塞缪尔质问道：“是这样吗？”
塞缪尔于此不置可否。他从弥伽的话中隐隐觉着，自己最初于他的猜测或许是错的，弥伽并不像是‘天使号角’派来给他设计圈套的执行者。
塞缪尔向弥伽试探道：“你又拿什么证明，你不是在利用狄莉娅？你又怎么能证明你们击毁的猎影T4不是‘天使号角’的？或者说，你拿什么让我相信，这笔交易不是你利用狄莉娅对银钩镇设下的一个陷阱？”
弥伽隐约听出了他这话背后的意思，他察觉到塞缪尔似乎是在试探自己，他猜测，塞缪尔很有可能认为，这笔交易是“天使号角”设下的一个圈套，而他把自己当成了这一切的执行者。
弥伽认为必须消除塞缪尔的这种误会，“你应该清楚，你提的这些问题是一个死循环。狄莉娅亲眼看见我被一架猎影T4追击，如果那时她没有出现，我就已经死了。这就是事实。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再告诉你，那架猎影T4是从瑟伦城防卫军基地的方向来的。”
塞缪尔看了一眼狄莉娅，从她的眼神里，他看到她于弥伽这些话的默认。但这仍然不足以打消他的疑惑，“如果这真的不是‘天使号角’的圈套，那他们就是真的要除掉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弥伽说。
“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塞缪尔说。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又是怎么确信我就是他们要杀的人？”弥伽说，“我在此之前仅仅是在你的面前开启过面盔，要确认我的身份，至少需要通过面部识别或者获取DNA样本。”
狄莉娅接过话来，向塞缪尔质问道：“是你出卖了我们？”
塞缪尔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你并不了解我的立场，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整个银钩镇所有的人。”
“所以你就出卖我们？”狄莉娅再次质问道。
“你不该带他来，”塞缪尔言语间瞥了一眼弥伽，又看着狄莉娅，“你不了解现在的局面，我们做任何事都必须非常小心。”
“站在你的立场，我倒是可以理解。”弥伽说。
“你不会理解。”塞缪尔并不领情，“我的确不想杀你，但我得为银钩镇的人考虑。”
“作茧自缚。”狄莉娅冷哼了一声。
“你说什么都好，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任何假设都没用。”塞缪尔说。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弥伽问。
塞缪尔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天使号角’为什么要杀你？难道你一丁点儿都猜不到吗？”
“我不知道。”弥伽说，“我甚至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确认我的身份的，要知道，我的档案全部都在‘新联邦’的资料库中。即使你给了他们我的面部影像、或是DNA样本，他们也需要和我的档案比对才能确认身份。”
“对于这一点已经没有怀疑的必要，”塞缪尔说，“你曾服役于‘新联邦’防卫军‘断钢’独立部队，中尉军衔……”他说着，顿了顿，“这与你的档案有出入吗？”
弥伽于沉默中一个默认的眼神。
狄莉娅想起弥伽说过，他在几年前就已然退役，“所以，他们是要除掉你，并不是眼前的原因，而是因为过去，会是与A-9号镇的遇袭事件有关吗？”
塞缪尔为了避免对狄莉娅的误导，说道：“那是因为我只说了其中一部分。现在看来，他们把那份简述发给我的目的，是为了提醒我，他们有你的详细信息，甚至DNA序列代码，防止我干出找人顶替你的蠢事。”
狄莉娅猜测着问弥伽，“会是因为你是瑟伦城逃出的幸存者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就该隐秘的追杀我，没有理由让这样的事令更多的人介入，增加泄密的风险。”弥伽说。
塞缪尔接过话来，提醒道：“或许你该想想，你还疏忽了些什么。我有种感觉，‘天使号角’的人要除掉你这事很紧急。”
弥伽困惑地摇了摇头。
狄莉娅这时插进话来，向弥伽问道：“那会不会是‘天使号角’早已渗入了‘新联邦’内部，而你在瑟伦城的时候又了解了什么，只是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们构成了威胁呢？”
弥伽认为这种猜测没有可能，“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以我的级别不可能了解机密。而且‘新联邦’每一个公民都建有详细的档案，并且随时受到监控，没有从外部渗入的可能。而‘新联邦’的公民更没有机会与外界秘密接触，这也就排除了‘天使号角’在AI区域培养潜伏者的可能。”
“过去，我一直在怀疑一件事。”塞缪尔试图进一步提醒，“‘天使号角’有可能是‘新联邦’的叛军。”
弥伽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这个组织是在几年前突然出现的，在它出现时就装备了先进的武器。”塞缪尔说，“而且，他们时刻全副武装，我甚至没有见过他们中间任何人的真面目。我还听说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很高，我怀疑他们有可能不全是人类，甚至很大一部分是军用人形机。”
弥伽于此否定道：“‘天使号角’不可能是‘新联邦’的叛军，因为在过去，没有出现过叛军。而AI区域外的组织获得军用人形机的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
弥伽所说的并非完全属实，他这样说只是为了避免浪费更多的时间去解释。
而事实上，在大约七年前，‘新联邦’曾经出现过一支叛军。
但弥伽之所以确信“天使号角”不可能是那支叛军，是有着他的理由。因为他曾经加入的“断钢”独立部队就是为了清剿那支叛军而成立的，他也亲身经历了整个清剿叛军的过程，确信那支叛军早已不复存在。
在排除了“天使号角”是“新联邦”叛军的可能之后，塞缪尔又将思路引回之前，“对于AI区域，你所说的种种监控只是针对底层的公民，可如果反叛者不在底层，而在高层中呢？”
塞缪尔的提醒令弥伽不由得想到几年前A-9号镇的遇袭事件，这令他怀疑自己也许低估了“天使号角”，即便它不是叛军，也有可能具备入侵瑟伦城系统的能力。如果真是“新联邦”的某些高层在背后操纵，那这一切就都有可能。
“你不打算解释了吗？”塞缪尔始终觉着弥伽在刻意隐瞒一些事，他试图逼迫他说出了解的一切，“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你不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说出‘天使号角’的人要除掉你的真正原因，我就无法利用有价值的情报换取“界城”的庇护，也就没有理由为了你去拿整个银钩镇冒险。”
“等等。”狄莉娅试图阻止，但她却甚至想不出能够阻止塞缪尔的理由。
但此时的弥伽却依然显得很淡定，“如果你真想杀我，就不会只带两个卫兵，而且还将他们留在控制室外。你只是需要一个能让你免于麻烦的理由。”
“你说的没错，但我的理由已经说过了。”塞缪尔话里有话地说道，“如果你不能给我有价值的情报，我就无能为力。”
“理由、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弥伽说，“在这个世上，意外随时都会发生。”他刻意将这话说得很慢，说到一半时，与回过头来的狄莉娅互望了一眼，眼神示意她望向自己的右手，暗中做了一个攻击的手势。
狄莉娅领会了他的用意，启动外骨骼装甲的战斗模式，乘着塞缪尔不备，一拳重击在他右臂与躯干结合处，瞬间夺过他手里的磁轨步枪，接着又在他的侧颈予以一击。在塞缪尔失去平衡的一刻，随即反身射穿控制室的玻璃。
“我们走。”弥伽越过破碎的玻璃墙，启动泰坦G型机甲，进入机甲控制舱，控制泰坦G型的机械臂击穿车间的外墙。接着展开机甲手臂的合金盾，防御卫兵攻击的同时，冲向矿车，提起装着高斯炮的金属箱。在通讯器中向狄莉娅说道，“跟着我。”
泰坦G型机甲双臂的合金盾启用，延展30%，掩护着随后跟上的狄莉娅，冲向升降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