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奴将一大盘羊肉咥完,并饮了将军的一爵劣酒,路小余这才告辞而去。
他带着阿奴,迳直向自己的石头营房走去,听着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的牙有点痒痒。
于是,在经过一间颇为吵闹的石头房子时,他突然改变主意,低头走了进去。
阿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像一条生硬的尾巴。
一进门,一股强烈的汗腥,混杂了劣酒的香气和羊皮膻味儿,扑面而来。
热腾腾的,极舒服。
路小余深吸一口,半眯着眼睛,发出一声有点压抑的呻-吟。
啊……
几名老兵卒围着一张破损严重的木头桌子,蹲坐一圈,一个个看上去神情紧张,两眼隐隐有光。
桌上,是一副骰子。
和一些散落的钱币。
有刀币,有贝壳,另外,最值钱的当然是那七八枚甚为不俗的青色石头了。
钱币是他们用性命换来的军饷,而那些石头,则有些来路不明,上不得台面。
西荒之地,不仅有沙漠、戈壁,还有雪山、森林和草原,有神秘的湖。
那些青石,便来自西荒。
石头城的老兵卒们都知道,这玩意儿叫灵石,又叫神石,比金银珠宝都值钱。
但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笔不菲的赌资而已,一堆刀币即可兑换一枚。
当然,这些所谓的神石,在石头城里也极为罕见,而收藏那玩意儿的人则更少。
唯一的一个人,便是路小余。
……
……
几名老兵卒对推门进来的二人视而不见,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骰子,屏住呼吸,额上有青筋暴露。
路小余走过去,一把将某兵卒推到一边,大咧咧蹲下,随手丢了一包东西到桌上。
“押小。”
几名老兵卒这才抬起头,似乎恍惚一瞬,瞅了路小余一眼,齐声道:“下一把。”
路小余不理睬,抓起桌上那几枚青色石头,直接放入怀中,道:“你们分去吧。”
言毕,直接起身,向门外走去。
“路小余,你小子终于死回来啦?”一名脸色黧黑、两鬓苍苍的兵卒笑道。
路小余打了一个哈欠,满面疲惫的说道:“是啊,回来了,你妹子还没嫁人吧?”
那老兵卒啐了一口,也不在意,顺手打开桌上的包裹。
咝!
几人倒吸一口冷气,抬头看着路小余,有些难以置信。
路小余笑了笑,转身出门,随口道:“除了这次的石头钱,剩下的都是定金,以后寻到那玩意儿了,都给老子留着。”
一名老兵卒笑道:“路小余,你小子现在越来越心黑了啊。”
路小余停下脚步,瞅了那老兵卒一眼,笑道:“我觉得还不够黑呢,听老嫂子说过,等我长大了,就真的黑了。”
言毕,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浑不理身后那帮老兵卒黑着脸连声唾骂。
阿奴跟在后面,一声不响,倒让那几名老兵卒啧啧称奇:“这小子,在哪里捡了这么个怪物?”
大商王朝允许、甚至鼓励蓄养奴婢,并以此彰显那些贵族、豪门和将军们的身份地位。
石头城里,却没有人蓄养奴婢,就连将军也没有。
所以,阿奴的出现,还是让石头城的老兵卒们议论了好几日。
……
……
回到石头营房,路小余倒在土炕上,用两张羊皮将自己包住,直接睡过去了。
在西荒深处大半年,他的确累坏了。
另外,他的几根肋骨断了,虽然经过颇高明的接骨手法处理,但一路在雪地跋涉,还是让他有些扛不住了。
得好好睡一觉。
阿奴环顾石头营房,满是伤痕的黑脸上没什么表情,便开始动手拾掇。
路小余在石头城混的不错,都有一间单独的营房了,虽然比将军的要小很多,但毕竟还是足够宽敞。
阿奴手脚麻利的将整间屋子洒扫一遍,到外面抱来一堆木头,生起一盆火,并提了铜壶装满雪,搁在火盆之上。
很快,屋子里便有了热气。
冰凉阴湿的气息渐渐淡了,一股浓烈的人间烟火气息开始弥漫,让阿奴的眼角有点湿润。
他寻了一张破羊皮裹在身上,靠着火盆跟前的炕沿,瞅着红红的火,沉默的像一块石头。
他的眼底,犹如一片湖。
湖底,正有迷离的风雪和火焰在燃烧。
……
……
一觉睡到傍晚,路小余方才醒来。
他慢慢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却不小心牵动胸肋间的隐伤,让他龇牙咧嘴了好一阵子。
那些异族人不可怕,只要时刻保持警惕,单独行动的路小余简直就是一匹神出鬼没的孤狼,必要时往草原深处一钻,根本就拿他没办法。
可那些……修仙者。
太凶残了。
路小余微眯着双眼,对着石头墙壁,想了好久,这才暗暗叹了口气,翻身下炕。
屋子甚粗陋,但很干净,很温暖,有家的味道。
火盆上搁着一口铜鼎,鼎中有肉,咕咚咚翻腾着,散出浓浓的羊肉膻腥。
“少爷,您醒啦。”阿奴在外面劈柴,听得屋里有动静,掀开帘子走进来。
路小余看了阿奴一眼,苦笑道:“阿奴,您现在是我-干爹,是我老子,就别寒碜我了。”
阿奴爬满伤痕的黑脸上,顿时挂满了紫线,苦笑道:“少爷……”
路小余瞧着阿奴的样子,情知自己这个“干爹”心里过不去,便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阿奴,去对面的小卖……铺子里要些大料,你就说我要炖手抓羊肉的,李老皮知道。”
路小余捏了一根木棍,伸在铜鼎中搅了搅,说道。
“好。”阿奴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在门口,他顿住脚步,犹豫片刻,转身道:“少爷……阿奴没钱。”
路小余挥了挥手,头都没抬,道:“直接去拿,李老皮的铺子就是我的铺子。”
阿奴张口结舌,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
“对了,顺便问一句李老皮,他那个寡妇女儿寻见婆家了没有。”路小余隔着门喊道。
……
不一会儿,阿奴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大包调料,另外,还有一小坛酒。
路小余接过调料包,顺手打开,开始往铜鼎里下料,笑道:“李老皮是不是心疼得骂人了?”
阿奴躬身道:“是。”
路小余盯着鼎中羊肉热气腾腾的翻滚着,又接过小酒坛,轻轻拍开封泥。
一股清冽酒香弥漫。
“啧,这老东西,还真想把他那寡妇女儿塞给我呢。”路小余笑眯眯的说道。
阿奴瞅着路小余,却实在不知道如何接话,便索性装聋作哑,搬过来一张小木桌,摆上两个熟铜盘子和一只铜爵。
路小余将小酒坛凑在鼻下,浅浅闻了闻,黑而清秀的脸上甚为满意:“谷酒,蒸过两次。”
低头看见桌上只有一只酒爵,皱眉道:“阿奴,再摆一只酒爵,咱爷俩好好喝一场。”
阿奴低头,垂手,却什么都没说。
路小余恼了,将手中小酒坛重重在桌上一墩,道:“难不成你个老家伙想给我当爷?窝草!”
阿奴无奈,只好赶紧拿过来一只铜爵,双手捏住小酒坛,将两只铜爵都斟满。
路小余这才高兴起来,端起一爵酒,对向阿奴:“干爹,干了。”
阿奴端起酒,苦着脸和路小余碰了,一饮而尽。
黑而丑的脸上,隐隐显出一抹殷红。
路小余没喝,却瞪着两只眼,蛮有兴致的瞅着阿奴的双睛,啧啧不已:“干爹,你们狐狸精的眼睛可真好看。
可惜你没女儿……”
阿奴干咳一声,道:“少爷,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
路小余哈哈大笑,将那爵蒸了两次的谷酒一饮而尽,闭了一口气。
良久,方缓缓吐出。
“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