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姐,从今天起你可是咱食堂,不,是整个南大的‘衣食父母’了啊!快说说,你最近是不是遇贵人了?还是帮哪个老人家买了个烧饼之类的?”
她哪里是遇贵人,分明是惨遭禽兽。食堂的小摊贩们见到她都远远地跑过来寒暄,时不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几眼。她无从解释、自己都一头雾水,只觉得被这样的又恭敬又疏远还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得全身不自在。
杨绵绵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知道是谁做的,她躲在南大操场的一角,凭记忆在手机上按下那十一个数字。偌大的操场上看不见几个人,只有跑到中间那一片微微有些褪色的假植被透露出生硬的活力,杨绵绵握着手机看着远处一个男孩在篮球场练习投篮,一次、一次,她看着也跟着紧张揪心。
拨了许久也没有人接听,或许她真的记错了,又或者……她叹了口气,正准备挂断的时候,通话竟然被接通了。她握着电话的手微微用力,却觉得指间和手心里冒出滑腻的汗,于是伸过另一只手托着手机,小声说:“阮……阮先生。”
电话那头一丝没有声音。
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将电话举得远远的,平息后才又将电话放在耳边,“抱歉。只是,食堂的事是不是你…….”
“杨绵绵,你究竟想要问什么。”那边传来冰冷而不耐烦的声音。
她咬咬唇:“你为什么要我做食堂的负责人?”
他轻笑了一声,杨绵绵眼前便立刻浮现出他冷笑时眼睛里惯有的嘲讽,无论是脾气好时还是脾气糟时。“你不用觉得感激还是感动什么的,不管条件好坏,你都自作主张地替我抚养了小软三年,那个就当我给你的补偿吧。当初你不是死都不肯要小软么?现在你可以解脱了,开心么。”
杨绵绵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阮梫,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小软,为了小软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她紧紧握着手机,身体在冷风中微微发抖。电话那边也沉默着,然后“啪”一声挂断了。她看着那枚篮球咕噜咕噜朝自己滚过来,忽然猛地一脚将球踢了出去,假装没有听见那男孩在身后的叫骂、大步大步用力地向前走。
她不会再坐以待毙了,反正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她从前是那样在乎其他人的看法,那样害怕父母的责备,所以哪怕被那禽兽凌辱了也不敢报案。可是当她有了小软,祈求帮助的时候,也就只有教授还愿意陪伴她。假如阮梫真的将那些照片发布在网上的话,她也不在乎了,只要小软还认她这个妈妈、旁人说她些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绵绵气冲冲地回到宿舍拿行李,一推开门,景文沅竟然还在,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士。景文沅十分开心地站起来对她说:“绵绵,有好消息。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陆劭廷陆先生,他可以帮你。”
杨绵绵向他点头问好,急切地张大眼睛看着他。陆劭廷笑着说:“杨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上次在桌球俱乐部我们曾见过面,你还记得么?”
杨绵绵点点头,景文沅一愣、转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杨绵绵急着见小软,于是焦急又抱歉地说:“陆先生,我知道这样很失礼,只是能不能请您现在就告诉我怎样才能让小软回到我身边?”
“我只能让你见到小软,却不能保证她从此以后都会陪在你身边。”陆劭廷看着杨绵绵一下子黯淡下来的脸继续说:“阮梫这次已经下定了决心,恐怕一时间不会改变想法。小软现在住在我家,如果你愿意住在我家照顾小软的话,我很愿意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背叛朋友一次。”
杨绵绵惊喜地笑出声,感激地不住鞠躬道谢:“谢谢您陆先生,现在只要能每天见到小软我就很开心了,真的很谢谢您!”
看到杨绵绵对自己鞠躬,陆劭廷一愣,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再一次打量眼前的女孩子,年龄和他妻子韩依雪差不多大,眉眼间却多几分世故历练出的胆怯和成熟,想必这几年她独自一个人带孩子吃了不少苦。
杨绵绵眉开眼笑:“陆先生,那我今天就可以过去么?”说完又觉得自己唐突了,于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陆劭廷。
陆劭廷这时候才感觉到她身上和同龄女孩子一样的活泼可爱来,爽朗地笑着说:“当然可以了,我和我太太都十分欢迎你,我的车子就停在外面,今天你就搬来吧。只有一样,可能每天阮梫都会来我家看小软,他来的时候你要藏好,不能被他发现你住在我家,可以做到么?”
杨绵绵愣了愣,然后拼命地点头:“没问题,陆先生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发现的!”
景文沅帮杨绵绵拉着行李箱,一路送到宿舍楼下的停车场,看了看杨绵绵,同陆劭廷握手道:“陆先生谢谢您,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直观找我。”
陆劭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大哥是我的好朋友,不必客气。”
杨绵绵欲言又止地看着景文沅,低声说:“教授,看得出莫小姐是很好的女孩子,你一定……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景文沅的目光静静笼罩着她:“她是个很好的学生,我会好好带她的。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小软,这张银行卡你收好,总会用上的。”
杨绵绵缩回手,深深看了景文沅一眼,然后飞快地跳上了车。陆劭廷看着伫立在原地的景文沅叹了口气,宽慰道:“你放心,杨小姐住在我那里一定不会吃苦的。”
景文沅看着轿车远去,从西装内衬袋里摸出一枚戒指,他本来是决心今天交给她的,可不知怎的就又错过了。戒指是奶奶留给他的,景家他这一辈的一共有他和大哥、二个三个人,他是最小的,奶奶却将戒指给了他。
戒指上绕了好几匝红线,他趁她趴在桌子上睡着时悄悄量过,还是大得很。于是他犹豫了许久,终于站在奶奶床边指着戒指上那块翠生生的翡翠问:“奶奶,我能把这块翡翠取下来,重新换一个戒托行么,您孙媳妇手指太细了。”
老太太耳朵不好使了,扯着嗓子问:“是给我孙媳妇的么!”
他笑着点点头,老太太还像他小时候那样在他屁股上拍了拍,笑着举大拇指:“好小子,不枉奶奶疼你,趁奶奶还能替你操持操持,赶紧把婚事给办了吧!让奶奶喝上你的喜酒,抱上小重金孙!”
他至今还清楚得记得那天奶奶笑起来脸上的褶皱,后来戒指托换好了,是他拿线在她手指上偷偷量的,分毫不差。可惜戒指却始终没有能够交给它的主人,奶奶等了又等,直到后来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了、望着他的目光还是焦急牵挂的。她因为二姑的事情操碎了心,虽然每次见到二姑都冷言冷语,但若听见谁背地里说自己闺女的闲话,就是七老八十了仍能撸起袖子拿着扫把和人干上一架。
从前他总是催促杨绵绵早点结婚,奶奶去世后,他再也不必催促了,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耐心地等待。她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以为他再也等不到了,而当她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大雨天出现在校门口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更无法相信自己的等待又将重新开始、而且从此将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