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临深他们,终究没坐上马车。
一是根本不会这技术活儿,二是他们,这里单指高临深,连马都不会骑。
因此高临深不得不在江夏多停留几日,适应适应马匹,把大部分带不上的书籍寄存在琉璃坊的李掌柜那里。
顺便,再让铁匠打造些新玩意儿……
卯时一刻,江夏城外的官道上,已然备齐行李的高临深头戴斗笠,腰挂直刀(比较好用),骑着匹膘肥体壮的好马就慢慢悠悠的往下一处驿站行去。
不过以目前的速度来看,想在天黑之前到达,已经不太现实,为避免意外,高临深也做好了露宿野外的准备。
至于他没有在城内镖局雇人护送,选择一人上路的原因,一是不想让人瞧出贝斯特的问题,二自然是他如今的实力已然今非昔比。
作个对比的话,那么高临深目前在不使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且是正面搏杀的情况下,他的实力已经可以对标这个宇宙中初出茅庐的普通少侠了。
这里的“普通”……是指那些中小门派出身,六七岁开始习武,练着一般的内功和招式,并在十五岁上下开始行走江湖的类型。
而这等实力虽然也是不入流,但对付十几个空有招式,但没有内力的土匪山贼却不在话下,就算敌人再多点,起码逃跑没有问题。
………
此刻正值初春,天气还比较凉爽,高临深同贝斯特一路上看看风景,聊聊过去,时间过得倒也挺快,不一会儿,便是月明星稀,倦鸟归林之时。
高临深看了看四周,试图找到一座村庄或寺庙之类,可以借宿一晚的地方,只可惜第一次出行经验不足,虽然之前曾路过几个村落。
但这两位寻思着时间还早,带着这段时间看到的村庄不少,想必后面也一样的想法,也就继续往下走了。
所以此刻,他们卡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境地。
即便此时,高临深也没有产生「当时若如何如何就好了…」这种想法。
反正对他而言,类似后悔的情绪和想法除了空耗心力,影响心态以外,没有任何用处,还容易影响后续的行动。
因此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开始思考着,如何尽可能舒适且安全的度过这一晚。
“贝斯特,你去小树林里找找,看有没有适合露宿的空地,我去捡些柴火过来。”
高临深说着,翻身下马,牵着马往小树林里稍微走了一段距离,把缰绳拴在树上,便自顾自的开始准备生火材料来。
由于这片树林不大,也不是很密,而且还靠近官道,所以高临深并不是很担心大型野兽盘踞和迷路的问题。
若是遇到野鸡野兔那更好,那包裹里盐巴之类的调味料都不缺,还能加个餐来着。
不一会儿,一人一猫就找到一块靠近小溪的空地,并生起了火,从包裹中拿出肉干和水开始食用。
至于贝斯特,则准备下水给自己整点新鲜的换换口味……
忽然,正费力清理鱼鳞的贝斯特猫耳一竖,一双绿莹莹的猫眼转向某处,道:“高哥,有人往这边来了,听着脚步沉重,不像个习武之人。”
高临深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稍稍把身子偏转了下,保证视线不受阻挡。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渐渐靠近。
虽夜色渐深,好在明月高悬,火光摇曳,高临深借着光打量了来人一番。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面黄无须,作卖货郎打扮,衣服浆洗的颇为干净。
虽然此时的大新并不对发型作任何要求,他却顶着个一般只有读书人才会费心维护的发髻。
肩上扛着一副挑子,看其晃动的幅度,东西应该不多。
而看他疲倦的样子,显然已经走了相当长的路。
“这位公子…在下荆州北岙村人士,姓孙名康,不知可否借此地休息一番。”男子喘了口气,继续道,“如今实在疲惫,还请公子见谅。”
“啊,没事~随便坐就是了。”
高临深倒也不以为意,招呼了一声,继续吃了起来。
孙康道了声谢,放下货箱,从里面拿出些冷硬的干粮,又从小溪打了些水,沉默着吃了下去。
吃着手中又干又硬的玩意儿,闻着对面飘来肉香,孙康眼中闪过一丝微芒,或许是羡慕,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是夜,篝火渐熄,这是个平静的夜晚……不平静的,是人心。
“孙兄……”高临深翻过身来,看着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那团黑影,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之色,“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那黑影听见高临深的声音,身体一抖,又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猛然高举双臂,握着什么狠狠朝着高临深的脑袋砸了下来,一心想着致其于死地。
面对危难之局,高临深好整以暇的单手扣住孙康的脚踝,顺势往前一推一拉,将其拽倒在地,上身微起一翻,狠狠一肘杵在他的胸口上。
孙康只觉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嗓子里发出古怪的气鸣声,当即晕了过去。
高临深也不想在这大半夜审犯人,这会儿他还困着呢,一脚踢开孙康手上的小锄头,顺手就从衣襟里掏出一包蒙汗药,捏开孙康的嘴一股脑倒了半包进入。
“卧槽,你特娘在干嘛?!”趴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贝斯特都惊了,“你还好这口?”
“滚滚滚!这都哪儿学的东西啊。”高临深都懒得搭理,“这大半夜的,我可还困着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得,你这半包下去,这货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呢……”
“嘿!我说你一猫话还挺多啊~信不信我把剩下半包都灌你嘴里?”
“哦哟!我还怕你不成,有本事来啊,瞧把你小子能的~”
这两货这么一闹腾,又是半柱香过去,他们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不值一提。
…………
好在高、贝二者也没闹腾太久,第二日卯时三刻,高临深便打着哈欠爬起来在小溪边上抹了把脸。
刚想着喝两口古代无污染的溪水,就瞅见贝斯特一脸舒爽的自上游慢慢悠悠的晃了过来。
高临深脸色忽变,似是猜到了什么,顿时没了喝水的心情,骂骂咧咧一脸晦气地站起来。
抬脚便往营地走去,那里还躺着个人的事儿,他可没忘呢,这气可有处撒了……
…………
砰——
昏迷中的孙康被一阵疼痛惊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见一似曾相识的面庞盯着自己。
他惊叫一声,想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结结实实被捆在树上,动弹不得。
“看来是醒了啊,”高临深笑眯眯的把刚想踢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蹲在孙康面前,“小子,还记得我么?”
“记…记得,您是高临深,不是!是高公子。”孙康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慌忙应道。
“哟,知道的还挺清楚~”高临深眉毛一挑,脸色忽得一变。
锵——
高临深一把抽出长刀,径直砍在孙康脖子旁的树干上,厉声喝道,“是谁告诉你!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高临深虽初来乍到,也是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穿越的这些日子在城中办事时,也会注意不在人前取出大笔银票。
这样都被人盯上,让高临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团伙作案,至于这小子提前下手,也可能看高临深没有多少防范之心,想立点功劳,多拿点好处……
不成想,这孙康根本就不是什么胆大之人,被刀架在脖子上这么一吓唬,骨头一软,当即就把事情统统倒了出来。
高临深和贝斯特,自然也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若用一个词来概括孙康,那便是
——“烂赌狗”。
他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幼时一直过着比较优越的生活,也念了几年书,很快就考上了「应试生」。
这里略微提一下大新帝国的文官系统,经过几百年的发展,新朝自然也整出一套官员选拔机制。
所有读书人想要走仕途的第一关,便是这「应试」,试题由各个州刺史部各自出题,分发至下级郡县进行考试,每两年一次。
考过了,自然算是「应试生」,有资格参与「公务生」的考试。
而公务生共分五等,每一等都对应一部分官职的上任资格。
公务生进阶考试实际上只算是一种“跳级”机制,帮助那些天资出众的年轻人省去积累“资质”和为官经验的时间。
大部分读书人在考个五等公务生后,便可去各郡县官府处进行申请进入文官体系。
当然了,这种看似比较松散的官员选拔机制,自然有极为严苛的监察机构进行审查,但这就是后话了。
而这孙康在第一次性应试时便顺利通过,成为应试生,自然算是比较聪明的那一类人。
而他这份才华,也为他换来了一份姻缘,隔壁张员外家有一明媚少女,名为张若均,是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二人在双方家长的祝福下,喜结连理,育有一活泼可爱的女儿,日子也过得十分美满。
而孙康最开始自然也想着步入仕途,光宗耀祖,也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却不料,接下来的两次公务生考试尽皆失利……
对别人来说呢,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反正也是每两年考一次,间隔也不算长,多来个几次也就是了。
但孙康这一天天可尽听别人夸他天纵奇才了,他可受不了连续两次落榜。
这也是一路上太过顺利之人的通病……承受力不怎么高。
结果,孙康就在一次日常外出散心排解郁气时,被一赌场的托儿拉进了赌坊……
从此便一蹶不振。
你想赌场那是什么地方啊,能长久经营的老板哪个不是玩儿心理学的大师。
什么室内温度、灯光明暗、人群密度、赌具类型之类的,人家可都是门儿清,把那些个赌徒心理拿捏得死死的。
半辈子只读圣贤书的孙康哪里玩儿得过他们呐。
本来只想着小赌怡情,结果一上头根本就停不下来,几个月下来把家产赔个精光不说。
将父亲生生气死,气得母亲瘫痪在床也依然死性不改,偷了媳妇儿的嫁妆继续赌。
你说,这孙子是不是贱的?
本来张员外心疼女儿,派人逼着让孙康写份休书放过她,毕竟就算在家待着也好过跟着这烂赌棍贫困潦倒。
没成想,张家女儿却是个痴情种,她始终相信,自己的丈夫一定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宁愿住在破房里天天被债主谩骂殴打,也不愿离开他……
孙康也曾对此感到无比愧疚,也想强行让自己戒赌。
但,他终究忘不了在赌场那种刺激、愉悦,大起大落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又想着再赌几次或许就能咸鱼翻身,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他还是去了……
在又一次输得精光之后,孙康正想着从哪里搞点钱回去一雪前耻,结果刚出门口,就看到了连骑个马都晃晃悠悠的
——高临深。
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武者会骑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会骑马,行侠仗义都赶不上热乎的。
因此,已然有些昏了头的孙康认定,这小子估计就是个刚出门的雏儿,身上居然还挂着只猫,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公子出去浪荡。
心生歹意的孙康就偷偷跟着高临深来到住宿的客栈,又从家里偷了点钱跟店里的伙计一打听。
霍~天天大鱼大肉,还出门买了一堆衣裳,可不就是肥羊么。
就这样,确认高临深身上确实有不少钱的他红了眼,那股聪明劲儿就又上来了。
不仅从高临深的活动中判断出他最近要出远门,还愣是生生盯了几天,直到看见高临深独自一人出发。
这才欣喜若狂的做好打扮,跟了上去……
听到这儿,高临深和贝斯特面面相觑。
“做掉么?”
“干嘛不做掉?留着继续祸害别人么?”
孙康看着眼前的高临深竟无缘无故跟一只猫说话,心里更是后悔,心道自己怕不是遇上个疯子,而“做掉”二字,更是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当即大呼小叫起来,内容无非就是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自己不能死。
将来一定戒赌,好好做人,好好对待妻子之类的话……
高临深……自然是相信他此刻所承诺的一切,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话,但他不相信孙康真能做到。
“你这种人呢~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高临深站了起来,将刀架在了孙康的脖子上,淡淡道。
“你总是天真的以为,事情会按你所设想的那样发展,始终不愿去看,真正的现实,变成怎样。
你相信自己的与众不同,好像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会收获成功;你自命清高,却又拒绝思考失败,将原因归结在其他地方。
孙康,你本可以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甚至是一个好官,可惜,你没坚持到那一天,你对不起父母,也没能照顾好妻子。
这样的你,回去后也只能让她们沦落更为悲惨的境地……”
孙康虽然听不懂高临深话中的不少现代词汇,但他也意识到,对方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临死前,孙康反而有些放松了下来,软软的倚在树上,喃喃道:“我死了,他们真的会过得更好么?”
“起码,会比你活着的时候……要好得多。”高临深等待着。
“那就好,那就好~”孙康低下头,大颗大颗的泪水划过脸颊,压抑的哽咽声回荡在树林之间。
忽然,孙康抬起头,整张脸痛苦的扭成一团,涕泪横流,拼命挣扎嘶吼起来。
“但是,我还是想活下去!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一定会改的,一定!”
………
“等你死后,我会把你的尸体放在官道上,这样,你的妻子和债主很快就会知道你死的消息。
至于那些债务问题,想必张员外,会很快妥善处理,想必如此深爱着你的妻子,也会好好照顾你的母亲,你就放心吧。”高临深好似没有听到,随口劝慰了两句,便举起了刀。
“下辈子,再好好做人吧。”
唰——
……………
“啧,现在想想,其实给他个机会也无妨,直接杀了,是不是太狠了~”贝斯特有些伤脑筋。
“想想他的父母,想想他的妻子……就当日行一善好了。”高临深取出一块白布,抹着长刀上的血迹,继续道,“或许真的有人会改变,但我并不想把希望放在渺小的人性上。
我们给一个他机会,将来又有谁能给他的妻女一个机会?
贝斯特,别忘了,他之所以痛哭流涕,赌咒发誓的根本原因,不是他真的幡然醒悟,而是因为我们手里握着刀。
他的生死……只在我们一念之间。
但对于他的妻女……他才是握着刀的强者,你说,若真到了那一刻,他又会如何选择?
你不用回答,那些被家人「无奈」卖进青楼的可怜女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好了,继续上路吧。”高临深擦完刀,结束话题,整理好行囊收刀入鞘,跃上马匹轻喝一声。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