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出发时信心满满,但等洪山追着高临深一路跑进密林深处,眼见着周围环境越来越陌生,又被夜间小风这么一吹。
头脑都清醒了几分,心里也不免开始犯起嘀咕,而有些事儿呢,就是经不起细想。
您看,之前那是没想到,现在我把「那睡觉时躺在床下的人影」「蹲坑时拂过屁股的小手」「柜子里猫着的陌生人」这几句一提……
甭管那些玩意儿存不存在,只要你意识到,并忍不住多想那么几层,脑门儿上都得出那么点冷汗。
那洪山……自然也不例外,看着身旁飞速退去的幢幢树影,又自己给自己脑补了一连串志怪剧情之后。
免不了萌生退意,想先跟后面的手下汇合再追杀那小子。
不过……这也是他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才有的想法。
谁能想到一个路见不平的少侠下手居然这么黑,下药也就算了,之后居然还把那些人一个不落全给屠了。
这会儿洪山那些个手下,可都被那大通铺里的景象吓得够呛。
整整几十个死人,身上连一点反抗痕迹和明显伤口都没有,死人倒是安详了,他们这些活人可真慌得不行。
别说那些准备去换裤子的杂鱼,就连剩下那几个亲信也犹豫着该不该带着剩下这么点人手入山。
显然,他们都误判了高临深的实力,就连亲眼看着高临深跑路的那几个人都不例外。
反正对他们来说,高临深跟洪寨主一样,都是能够「秒杀」他们的人物,谁强谁弱根本没差。
总之只要上去就是白给,不如不去,还能给洪寨主留点家底。
就这样,他们一致决定留下来等洪寨主凯旋而归,至于寨主会不会怪罪,之后再去抢几个女人钱财来赔罪就是了。
他们想得倒是不错,殊不知这个决定,却断送了洪山最后一线生机……
话分两头,正当洪山犹豫着要不要返回的档口,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个无比嚣张的声音。
“一尺六不会腿短跟不上来了吧……还是回去多喝点成长快乐再来找爹爹玩儿吧!
噗—噗——!”
说罢,又是几声用嘴模仿放屁的动静,以及一阵完全不掩饰的长笑。
列位,咱看到这段,哪能不知道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激将法,真要中计跟了过去,哪能不遭重的?
可洪山这大老粗哪能想到这层,先不说高临深的阴阳怪气狠狠戳到了他的痛处。
让其怒火上头,有些失了判断,一心只想宰了那厮。
再说了,他怕的是自己脑补的玩意儿,光对付个高临深,那可是信心十足。
而且大部分人说归说,要真遇着这种事,反应其实都差不多……
洪山那叫一个气啊,当即血灌瞳仁,怒喝一声:“老子他娘有六尺!逃跑算什么好汉,有种停下来跟老子干一场!!!”
“我不跟一尺六的小屁孩一般见识,快回家喝奶去吧~噗噗噗——”
高临深全当没听见,又嘲讽几句,想让一个人上头可容易得很。
直接忽略对方的反驳和摆事实讲道理,然后不断重复那个能让他感到不爽的观点就行。
甭管有理没理,只要被这种人拉进他的节奏,你就没赢的可能,就算你也放弃理智跟他祖安对线。
对方依旧可以凭借丰富的经验和极其低廉的时间成本,打得你管他叫爹,还是撅着屁股的那种。
毕竟这可是当代键盘侠的传统艺能和“智商结晶”,一般人怎么可能搞得过?
也就是高临深之前见多了,麻木了,却也对此无比熟悉了。
但洪山可不一样,一个古人哪经历过这种超越时代的意识流毒打?
高临深这一套组合下来,气得他连话的说不利索,只得发出一阵无能咆哮,直直冲了上去,连速度都快上几分。
听见洪山已然上钩,高临深几个蹬跳,在树干之间腾挪,一来迷惑洪山视线,让他无法全力奔袭;二来也方便将洪山引入陷阱的过程中,不至起疑心。
感应着那一大片“血林”越来越近,高临深忽然落地一个翻滚,顺手从地上拔出一根普通的竹枪。
衣襟鼓胀之间,一片血纹盘旋肌肤之上,「血祭煅身术」,开!
高临深口鼻之间喷出一蓬血雾,眼中精光一闪,蹬地回旋甩臂一气呵成。
“中!”
随着一声低喝,竹枪带上一阵尖锐的呼啸,倏然而至,洪山冷笑一声,岂能不知那高临深用了某种搏命技巧,却是毫不在意。
但见!长刀起,刃光一闪。
竹枪顿时切作两半,从那矮胖子的身侧掠过,速度不减,竟钉入树干三尺有余。
高临深对此早有预料,掷出竹枪后,便转身发足狂奔,在洪山眼中,就好似困兽犹斗!
接连避过、斩开、偏斜十几根呼啸而来的竹枪,洪山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身影,表情逐渐狰狞。
“着!”
听闻前方又是一声低喝,洪山计算着二人的距离,抬手熟练的欲将竹枪劈开。
不料,当竹枪裂至中段时,忽然爆裂开来,一蓬白烟将洪山铺头盖脸的笼罩其中。
“石灰粉?!”
洪山心下一惊,刚想用内力将其吹开,脖颈上忽然感到一阵刺骨寒意。
“会死!”
那一瞬,洪山知是生死关头,心下凛然,连头脑都清晰了几分,只见他紧闭双目,冲势不止,但全身内力聚于牙关。
“破!”
霎时,一支凝炼血箭从洪山口中勃然而发,随着一声类似绳索崩断的响动,之前的惊惧这才顺着毛孔淌了出来……
“我要宰了你!!!”
全身被冷汗浸透的洪山猛然绷开眼睛,目眦欲裂,濒临死亡的可怖体验让他的脑袋一片嗡鸣。
由此而生的暴怒让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渴望的想将眼前之人撕成碎片!
不料,面对他的怒火,高临深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歪头冲他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光。
那个微笑,大概是洪山见过的最古怪的笑容……
对方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眼里的漠然和嘴角的弧度,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盯着他。
“现在,我觉得你可能只有四尺了~”
“嘭——”
没等洪山反应到那句话的含义,就已经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此刻,刚刚脱离恐惧时被掩盖的剧痛猛然涌入洪山脑中。
这时,他才意识到那句话的意义,以及……难以控制的愕然。
高临深绕过有些呆愣的洪山,捡起地上的东西,扔到他面前,原本凝滞的思绪开始转动。
一阵凄厉且无意义的哀嚎从这个矮胖的男人口中发出,眼前熟悉的小腿让他意识到,他快死了。
“钱在哪?”
洪山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咄——
似乎对他的沉默有些不满,一支飞镖将他的右手钉在了地上,剧痛让洪山回过神来,但此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我有钱!有钱!!”洪山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对切口平滑的小腿,不等高临深再次发问,急声道:“银子、银票、首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说着,他用完好的左手从怀里掏出三百两银票丢在身前。
“这些…只是一点点,我那里还有很多!很多!!只要你……”
“放你一条生路对么?”高临深笑道,并没有上前。
洪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你觉得……我是来干嘛的?”高临深笑容不减,又问了一个问题。
洪山一愣,你不就是来抢钱的么?还能来干啥?打生打死的找乐子不成?不等他回过味儿来。
高临深又抛过去一个问题:“还记得今天刚送来的那对母女么?”
洪山茫然的看了高临深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瞳孔猛然一缩,虽然脸色没有变化,但高临深,却是看出了什么。
“啊~看来是有印象了。”高临深叹了口气,沉默半晌,似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他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还有力气搏一把么?”
洪山怔住了,不明白高临深这句是何用意,但下一秒便反应过来,开始拼命挣扎。
“为什么要如此戏弄我!”洪山拔出钉在右手闪着幽光,明显是淬了毒的飞镖丢了出去,怒吼道,“有种一刀杀了我,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见洪山已无反抗之力,高临深这才走到他身边,随口道。
“首先,你是个山贼,算不得什么好汉~”
一脚踢开身边大刀,又接连两掌将洪山的两只手肘拍断。
洪山闷哼一声,依旧死死盯着高临深。
如果视线能杀人的话,那么高临深身上得多出好几个窟窿来。
高临深拍了拍手,继续道,“其次呢,就你这辈子干的事儿,下辈子还想当人估计是没戏了。”
无视了洪山的怒视,高临深起身,将周围树上完全没用到的后手回收装瓶,语气漠然地接道。
“其三……你似乎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大侠’。
我既不会跟他们一样光明正大的上门剿匪,也不会用他们的方式给你一个痛快,说实话,要是有选择的话,我甚至想把你给剐了。”
说到这儿,高临深顿了顿,让洪山消化了片刻,继续说道。
“那种大侠,就应该只在阳光下、规则内惩治罪恶,剿灭恶徒。
他们应当成为一面让人相信这世上还存在正义和公理的「旗帜」。
而不是毫无底线,只凭个人好恶而杀戮的「判官」,即便,杀戮的对象都是那些猪狗不如的玩意儿……
但所谓的公理是没办法顾及所有角落的,而那些狭隘、偏执且不被秩序所认可的正义,总该有人投身其中。
很多事,是那些恪守道义,敬畏秩序之人难以完成,或说即便完成也要付出巨大精力和代价的,但对我这种人而言,也就是一刀的事儿。
我虽不想当大侠英雄,但把那些看不顺眼的人一个个宰掉,我还是很乐意去完成的。
毕竟我初来乍到的,有些事总归看不惯,便想管一管。”
高临深展颜一笑,将一团碎布塞进洪山的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又点了断腿上的几个穴位止血。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一刀宰了你么。”高临深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洪山一眼,“理由很简单,因为你这种人……不该由我来审判。
因为有些人,已经等这一刻太久了,也只有她们……才有资格决定你怎么死!”
说着,一手提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奋力挣扎的洪山。
疯狂扭动的躯体和涕泪横流的面庞,或许代表了他内心的后悔。
但那些都已经无济于事了,现在的他,唯有赎罪一途。
高临深捡起地上的银票,运起轻功,带着一道残影便往那座山寨飞掠而去。
对高临深来说,或许接下来的事才是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