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稼轩《贺新郎》①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注释】
①稼轩《贺新郎》：即南宋词人辛弃疾的《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
【译文】
辛弃疾的词《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章法非常高妙，而且每一句话都有境界，这是我能够品读到的差不多要达到神品水准的佳作。但是，他不是刻意写成的，所以，后世的人没有办法向他学写这高水准的词。
【评析】
对于南宋词人，王国维几乎是一概否定的，但有个例外，那就是辛弃疾——王国维对辛弃疾特别推崇。在讲述长调与境界的关系时，在谈到词中典故的合理使用方面，王国维就以辛弃疾的词来证明其观点和看法的。
在整个词史上，辛弃疾是非常杰出的，在南宋词史上，辛弃疾是非常幸运的——辛弃疾是唯一被王国维认可的南宋词人，这在一心推崇北宋词的王国维词学观念中是异数、是特例。辛弃疾能获得如此殊荣，其原因一方面是他的词写得确实好，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虽然生在南宋其词却具有北宋的风味。
辛弃疾写词好用典故，而王国维曾经的词学理论中对用典并不是十分推崇。词学史上对辛弃疾作词“掉书袋”的批评声音不绝于耳，王国维拈以讨论的《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也恰恰是用典极多的词。为何王国维还是一如既往地推崇辛弃疾词呢？
还是以《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说一下，除了开头和结尾是一般性情景描写外，此词中间以王昭君、荆轲等典故连缀而成。因为写送别的悲怨，故其所取典故也是多为怨事，使悲怨的情感连绵而下。王国维称之为“章法绝妙”。不仅如此，针对辛弃疾用典如同己出，王国维还称之为“语语有境界”。在这里，我们再次看到王国维并非一概反对用典，只是主张所使用典故要融入到作者自己的语境中来，而不能将自己的意思拘束到典故的原来语境中去。这一理念与刘熙载《艺概》里“善文者满纸用事，未尝不空诸所有”的说法是异曲同工的。
王国维一方面赞誉辛弃疾此词是“能品而几于神者”，一方面又说辛弃疾“非有意为之”。为何这样说呢？王国维这是为了说明辛弃疾在用典时，并非出于炫耀才学的目的，而是在情动之际不自觉地联想到那些典故，又以一种不自觉的方式将典故融入作品中去，于是词作显得情真而表述极其自然。
事实上，辛弃疾并非真的“非有意为之”，只是“有意”而流于不自知，或者说他人难以察觉罢了，只是他“有意”用典水准出神入化，完全融入其作品中罢了。杨慎《词品》引用陈子宏评论此词是“万古一清风”也当是缘于这种感觉。
【参阅作品】
贺新郎
（南宋）辛弃疾
绿树听鹈鴂①。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②。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③，更长门翠辇辞金阙④。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⑤。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⑥。啼鸟还知⑦如许恨⑧，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注释】
①鹈鴂：鸟名。
②芳菲：百花。
③马上琵琶：指西汉王昭君出塞的故事。
④长门：用汉武帝陈皇后失宠居长门宫事。
⑤“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汉将李陵多次与匈奴作战，后战败投降。世传李陵《与苏武》诗有此句“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
⑥“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指燕太子丹使荆轲入秦刺秦王的故事。
⑦还知：如果知道。
⑧如许恨：种种恨事。
【鉴赏提示】
辛弃疾的词具有一种悲壮色彩，而这种悲壮色彩很多是通过用典表达出来的。在这首词中，辛弃疾引用许多古代悲剧人物辞家去国的典故，以寄寓自己的情怀，抒发政治失意的悲愤，将其词的悲壮色彩彰显出来。全词上片写北都旧恨，下片写南都新恨，一气贯注，极沉郁苍凉，其笔力之动荡跳跃，古今罕有其匹。王国维说“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我们在欣赏这首词时，要着重体会“章法绝妙”和“语语有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