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历六年秋,阳月二十八日。
阳月即十月,又称小阳春。本应是天色大好的时日,可阴沉沉的天色明显不是这样想的。
不论天色如何,百官依然要如时上朝觐见。
偌大的金銮殿此时本该众官各抒己见,可不止怎的现在却是落针可闻,众人都是紧闭双唇,鸦雀无声。
殿上的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半刻钟的时间,蓦然被一声明显气急败坏的大吼声打断。
“土狗!你莫要在这金銮殿上大放厥词,照你的意思这世间疾苦百姓本就该一贫如洗?如你这般的土狗却要腰缠万贯?真真是可笑至极,你难道不怕被世人笑掉大牙吗?”
众人的视线随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看见一位因过于愤怒身体已经抖如筛糠好似马上就要背过气去的老官吏正在指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破口大骂。
中年官员身穿大周武官制式绛紫色袍服,闻罢此言却不为所动的回答道:
“陈太傅何出此言?本官只不过是阐述自己的见解罢了,而陛下是否采纳本就不该是臣子所能妄言,陈太傅如此大动肝火,怎的是要为陛下做主吗?”
“你...你这乱臣贼子?怎敢在陛下面前谈此诛心之词?真...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陈太傅眼白已经翻出,眼看就要昏过去。
徐凉山也升起一股怒意,任谁在圣上面前被说成乱臣贼子都令人无法忍受,正要大骂这个老匹夫有伤大雅,玷污了这光明大殿之时,一道充满威严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好了!朕的御前岂是你等撒泼之地?”说话之人正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如枣玉额如冠星,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颇有睥睨天下之气。
“皇上,恕臣等殿前失礼,臣万分惶恐!”徐凉山和陈栩急忙伏倒请罪道。
龙椅上穿着龙袍的秦元广静静的看着殿下跪伏着的两人,不禁暗自扶额,这两个老狗真是不让朕省心,只要两个人碰面定要起些波澜。
不过秦元广也知道他并不能将这两个人如何,江山还需要这二人来助其打理,就算他深知这两个人只要被对方抓住把柄定会不死不休,可他又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秦元广开口道:“两位爱卿何时能体恤体恤朕呢,本都不是那粗鄙之人,如今在这大殿上什么污言秽语朕都听到了,朕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行了行了别在这趴着碍朕的眼,退下吧。”
两人听闻起身退下,站起身时不忘互瞪一眼,才各自回到各自所属的文武行列。
秦元广看见了两人起身时的小动作,不禁燥意顿起,索性大手一挥,退朝罢。
“百姓赋税之事暂时搁置,朕要好好想想,来日等众爱卿可以在这殿上和平相处之时再议!”秦元广起身说道。
“臣等遵旨。”百官渐渐退出金銮殿。
“徐凉山,像你这等只知杀戮造孽不察百姓疾苦之人,我定要让你万劫不复。”陈栩遥指徐凉山说道。
徐凉山闻言回身,停顿了一下,面上轻浮着笑容看着陈栩淡淡嘲讽说道:“土狗。”
说罢转身便走,丝毫不理会被气得跳脚的陈太傅。
少顷,徐凉山走出宫门,坐上了驶回镇北将军府的马车,透过车帘子望着已然升起日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
在与宫门相对的另一条街道,也有一辆马车从尚书府出发前往将军府。
车上载满了礼品礼金,也载着一位婉约美人。
“小姐,老爷早就吩咐下来,在您未过门前的几个月是不允许见那徐家大郎的,就连主母都小心翼翼生怕犯了忌讳,小姐如今真是害苦了我。”
“可你还不是让我坐进了这礼车?”余薇伸出葇荑小手拨弄开车壁上的窗帘,俏皮的看着门外护送着礼车的少年郎说道。
“还不是因为小姐你......”少年侧头回答着,突然看见从窗口伸出的清新俏丽的面庞,顿时神色恍惚,话语停顿下来。
“因为我怎样?”少女歪头威胁的问着。
“没...没怎样。”少年支支吾吾地道。
“那就好,对了,这件事一定不要让我爹知道,要不然我又免不了去面壁思过了,那屋子黑漆漆的,让人难受死了。”
“哦,好...好的。”少年明显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恢复正常。
“嗯,到将军府了叫我哦,别把我当成礼金送进仓库就好。”少女还在打趣少年。
“不会...的”少年大囧,面色通红的望着少女说着。
少女看到少年耳根已经通红一片,知道玩笑开的有点过了,于是放下窗帘轻声嗯了一下便不再作声。
少年看见小姐放下窗帘不免有些遗憾,压下心头那一丝悸动,暗自懊悔在小姐面前失礼,可还是难掩失望的神色。
我在想什么呢,小姐有了自己属意的人儿,郎君又那么爱护她为人又那么出色,为她开心就好了,一个下人还妄想着什么呢,真是可笑。
少年想到这里轻抹了一下因长期劳动被晒的黑黝黝的脸庞,脸上挂上了下人标准的敬畏神色,护送着马车大步向前,迎着朝阳影子被拉的又细又长。
马车慢慢行驶进了乘风巷,走进了长安大街,来到了将军府的府门前。
少年仆人杨露急忙走上石阶准备扣门,却听得一个清亮又稍显稚嫩的声音向他喊道:“杨小虎!”
杨露诧异的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忙作揖道:“小郎君怎的在这?”原来喊住他的是将军府的小少爷徐林。
“我来看我嫂子啊!”徐林调皮的回答道。说着就要向马车走去想掀开门帘进去查看。
杨露赶紧拦下即将要坏事的徐林,忙道:“知道小姐在车里还不赶紧叫大郎出来,小郎君莫要让在下为难。”
徐林放下捣蛋的神色换上不耐烦的样子回答说:“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说着便向院内走去喊他大哥来。
“小郎君还是小孩子心性呢!明明过了年就十岁了。”车内的人轻笑道。
杨露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对了,他为什么喊你杨小虎啊?莫名有点好笑呢”少女嘿嘿问道。
“那是我们乡下孩子的贱名,我们村子的老人都说名字越卑微孩子就越好养活,我爹就给我取了杨小虎这个名字,不知不觉都跟着我十六年了,也不知从何处被小郎君得晓,便一直这么叫我。”杨露尴尬的回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少女突然兴致变得不高,并没有再问什么。
“大郎怎么还没出来?”少年杨露低头望着脚尖细声细语的说着,也没有望着马车,不知在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