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房间某处的座钟再一次响起，这次，是来自午夜的报时。
“已经是午夜了。”
“都这么晚了，不知道蕾雅姐……女爵现在在哪儿。”
“你是和女爵一起来的吗？”
“抱歉——”
希拉点点头，然后站起了身，卡昂也随即站了起来，重新拿上了身侧的手杖。
“诺辛勒斯先生，我想我得先去找她了，要是错过回去的马车就糟糕了。”
“你现在要去找她？”卡昂的尾音轻微地向上提，还带起了些许小舌音。
“是的。”
希拉将折扇重新挂在腕上，随手整理了身后被压皱的腰带，卡昂看她已经有离开的打算，稍稍沉吟了一阵。
“我和你一起去吧。”
“呃？那样太麻烦您了，她应该就在附近不会走远，我自己就可以的。”
希拉没想到卡昂会提议陪她一起去，虽然她很感激，却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多麻烦别人了。
但卡昂却并没有接下她的话，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其实不仅是这儿，今天也是我来王都的第一天。”
希拉如实回答了他，现在她觉得没必要对卡昂做任何隐瞒，而对方一副了然的神情，他将手杖杵在了地板上，把玩起了方形的杖头。
“这样说吧希拉小姐，现在去找女爵恐怕不太合适，何况你对这儿并不熟悉，如果是想回迪凡克城堡的话，我可以送你。”
“但她说过让我不要踏出大门……”
看着她说话时的几分娇憨神情，卡昂突然笑了起来。
这笑声，却让希拉感到更加懊丧了。
“好吧，那现在的情况就是，我既不能去找她，也不能踏出大门——”她将当前的两难的境况复述了一遍，但卡昂却摇起头。
“不，你可以选择去找她，也可以让我送你回去，至于听从哪个建议，选择权在你，”他回头看了一眼沙龙厅所剩无几的客人，复又回过头来，“不过对你而言，或许两个都有风险。”
“我……”
“嗯？”
他的尾音有些绵长，像是拨动琉特琴的低音弦位时在腔体里产生的淳厚共鸣，希拉看着他在黑夜里泛着荧光的眼睛，几秒钟后，她做了决定。
“请您带我去找蕾雅女爵吧。”
“好。”
话出口的同时，希拉就有些忐忑起来，反倒是卡昂答应得十分干脆，他走到希拉身侧蜷起了手肘，示意她挽上他的手臂，迟疑了一会儿，她光洁的手臂才最终接触到了他的天鹅绒衣料。
虽然没什么温度，但她却莫名感到有些发烫。
两人重新出现在灯火之下时，人潮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卡昂领着希拉尽量躲开了仍有人的地方，径直往公爵府的花园走去。
”诺辛勒斯先生，您对府上很熟悉吗？”
希拉看他无论是在走廊岔口，还是室外分叉小径，他都不带一丝迟疑的往前走，有时还会很贴心地提醒她小心某处的台阶或是为她挡开垂下的枝条。
“你可以叫我卡昂。”
“嗯？”
他转过头注视她片刻，然后又微笑着朝着正前方继续走。这次轮到希拉沉默了，她在想怎么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但是……卡昂先生？要这样叫吗？
“卡……卡昂先生。”
“嗯。”对方的声调明显十分轻快，“凡妮莎公爵是个好客的女主人，只要有她欣赏的地方，就可以成为名单上的座上宾，其它的她倒不会在乎太多。”
“她是一名可敬的贵族。”希拉说出了自己的评价。
“不错，所以鄙人也算承蒙恩惠吧，有幸能数次受邀参加公爵的沙龙。”
希拉想着也许是卡昂太过谦虚，如果他以前和父亲是旧识，那么他也决计不会只是个普通人。
话音刚落没多久，卡昂就将希拉带到了花园深处的一座拱廊庭院。
这里的拱廊和主宅外围旁的回廊形状是相似的，都是在宅邸随处可见的古典巴洛克建筑风格，支撑起庭院拱顶连接处的几根高耸的多立克希腊柱上缠绕了许多藤本植物，将被雨水潮气侵蚀过的大理石本体紧密遮蔽了起来，在黑夜的掩护下，将所有可见与不可见的都连成了一体。
如果不是有熟悉府上的人带她过来，她自己一人也决计不会找到这儿来。
希拉放开了他的手臂，往庭院深处多走了两步，再往四处探查了一番。
“卡昂先生，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的确，除了那些茂密到发黑的植物和冷冰冰的石材建筑，这儿真是什么也没有，连风和影子都透不进来。
“希拉小姐，我必须再提醒你，”对方将手杖横向拿在手中，“现在或许并不是找女爵的好时机，如果你仍坚持的话，我希望你能有所准备。”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她在哪儿，打声招呼后我就离开，不会打扰到她的。”
毕竟是和蕾雅一同前往的公爵府，就算是要离开也得让她第一时间知晓自己的行踪才行，更何况她曾叮嘱过不可以踏出大门。
卡昂面具后的漆黑眼珠闪了闪，接着经过她身边，往里走到了她方才未曾留意的一处爬满青藤叶的石壁。他先是用杖头以某种节奏敲击了石壁靠右侧的位置，紧接着石壁上无声地出现一道拱形缝隙，卡昂左右观察了一会儿，将十指放在石壁上的凹槽内，接着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它。
密道？
希拉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会有隐藏的机关暗门，她惊讶地看了一眼卡昂，再望向那坡通往地下深处的台阶。
“女爵……她在这里面？”
卡昂没有说话，抿着唇点头。
希拉又往洞口探进半个身子，潮气和因密闭而产生的酸腐气从其中源源不断地袭来，虽然周边都非常安静，但却能从通道里听到地底深处隐约传来的人声。
是沙龙的宾客吗？为什么不待在舒适的房间里，反而跑到这种地方来？
见希拉在门口有些迟疑，卡昂在她再次提醒了她。
“要下去吗？”
“要。”
既然都走到这里来了，打声招呼并不会比回到主宅继续傻等更花时间。
当两人都走进门后，那扇看似笨重的石门突然自动被关上了，要说刚刚还能透过门外极昏暗的环境光看到些什么，现在是直接伸手不见五指。然后卡昂示意希拉走在自己身后，并提醒她小心潮湿的台阶。
“如果拿不准，我可以牵着你走，如果你同意的话。”
“不，谢谢，我们走慢一点就可以了。”
卡昂没说什么，转过头领着她往下走去。
希拉能感觉到整个楼梯是盘旋着中心柱下到深处的，而卡昂一直挺着背脊平视前方，也时不时转过头回来注意她是否需要帮忙，但他的每一步都踏得十分稳健，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儿的环境受任何困扰。
但希拉就不一样了，虽然她能在相对昏暗的光线时比人类视力好上那么一点，但要是完全没有光线，她就会失去这一特质。这或许和她的混血有关系。
通道其实不算宽敞，持续往下的楼梯也没有任何歇脚的地方，如果一直让对方牵着手，总感觉哪里有些别扭。
别扭，就和她现在的感觉一样。
“快到了。”卡昂说。
希拉能听到方才在洞口的那些声音已经变得越来越清晰，虽然不及先前沙龙厅里的热闹程度，但这些窃窃的人声和偶尔夹杂的一两声低吟和嘻笑也稍稍能安抚她在这诡秘环境下的古怪感了。
“有什么味……”
“嘘。”
卡昂伸出食指示意她噤声。
她的确闻到了什么味道，这和之前在洞口闻到的那种有些不一样，这味道是她非常熟悉的……
血，没错，是血的味道。
但不是那种被掺在甜点里或是淋在食物上用作烹调的血酱，而是相当浓烈而新鲜的味道——
希拉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卡昂将身体背靠在灯光散发处的拐角墙边，他往里探了探，并示意希拉绝对安静地走过去。希拉轻手轻脚地走到卡昂身前，接着他挪到她身后，用双手稳住了她的身体。
“虽然带你进来了，但是我俩未曾受到这里的邀请，所以最好保持安静。”
“嗯、嗯……”
卡昂用非常近的距离贴在她耳边悄声说着，话语的气息撩得希拉有些痒痒，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便继而朝里面看去——
里面是一间堡垒型的圆顶大厅，围绕着大厅的整面墙壁上有着高大的尖顶落地窗，即使没有光透进来，落地窗和圆形穹顶上仍镶满了彩色玻璃，而在窗户与窗户间的在石壁上，做了大量的浮雕装饰并各开几道小型拱门，整体的格调不再主宅那明亮富丽的巴洛克格调，而是更加接近古老的显得阴郁尖锐的哥特风格。房间内并没有集中的光源，3枝或5枝的银刻花纹烛台四处散放在任何可以放置的地方，而且地上非常随意地铺着各种或毛纺或丝质的地毯和靠枕，至于为什么，希拉自己看到了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