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楼慢悠悠的朝山下走去,忽然看到山脚下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连忙躲在树后,正看到不动上山,然而对方并没有他预料之中的魔念缠身,反而精神饱满,眉宇间慈悲之相不减,又看到那身后慷慨激昂的众人竟与地牢中那些人同样神情坚毅,心头说不出的躁动,一拳重重锤在树干上,却是自己吃痛的哀叫了许久。
索性不再走了,靠坐在树干下,撑着脑袋将这几日的一幕幕重新再脑海中浮现了一遍,却仍然没能寻处问题所在,为何不动没有失掉佛心,为何陆迢迢所做的每一件事明明都是顺从自己的意愿,可心中仍是觉得不悦,又为何那些早已被他玩弄在鼓掌中的愚民此刻所露出的神情让他感到很不安。
片刻后吕小楼长舒口气,可他没觉得颓败,反倒是大笑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朝黄杏城走去。
城外已经开始骚动,还未入城时,他就已经从逃出来的吕府仆从口中得知城内的剧变,随后在那班仆从错愕的目光中淡定的走入城去,吕家已经失势,吕小楼不赶紧逃的远远的,再进城怕不是要给那些积怨已久的百姓活活打死,估摸是承受不住变故失心疯了。
只是当他们大着胆子从城门口张望了几眼,却发现吕小楼旁若无人的走在主干大街上,周遭虽有人群议论,指指点点,可终究无一人敢走上前去,似乎比起吕成州,他们心中更是忌惮这个心机狠辣的小吕公子,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即使他们早便清楚对方的性情,也都免不了毛骨悚然。
吕小楼独自一人走入县衙大牢,只是朝那名越俎代庖充当狱卒的猎户看了一眼,对方就冷汗直流的站定原地,任由对方夺走手中的官刀。
走入大牢,见着许多牢门大开,之前算是含冤入狱的百姓都得以重见青天,对此吕小楼并不惊讶,只是才走了几步路,却看到还有一间牢房,虽然牢门大开,但里面的人并没有离开。
“不走?”吕小楼用刀尖敲了敲门框。
那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好生惬意,听到有人问话,懒洋洋的撇过一眼,冷笑道:“这不是在等你吗?”
此人正是绿林好汉柳大爷,慢悠悠的坐起身来,抓了抓裆部的瘙痒看着对方,抬手朝最里面指了指,打了个哈欠。
“你爹在最里面左手那间,你可以住右边那间,正好对门。”
“多谢。”吕小楼只是置之一笑,继续朝前走去,很快就听到监牢深处传来的哀求声。
“小楼,是小楼吗?不,吕公子,你救救我,救救我啊!”吕成州艰难的把脸贴在牢门的夹缝中,冲着来人大喊。
吕小楼缓步走来,抽刀砍断锁链进去监牢中,吕成州连忙跪在地上叩头,哀嚎道:“吕公子,救救我!这辈子,下辈子我当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总之我这条命以后就是公子的了!”
“老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做儿子的可受不起啊!”吕小楼伸手扶起对方,满目和善的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定,将官刀横在双膝上。
吕成州可不敢跟着对方说笑,起身之后立刻又跪回去埋着头,“不敢不敢,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也不敢有次想法。”
“我是说真的,这三年你待我极好,其实在我心里早已经将你看作亲生父亲了。”吕小楼指尖弹在官刀上,发出一道清脆响声。
听得这话,吕成州这才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吕小楼岿然不动,以官刀为琴,十指联动,吕成州只能继续跪着等待,直到一曲奏罢,他也不知是该奉承几句,还是继续沉默,只听到吕小楼开口说道:“老爹,做牛做马就不必了,不过做儿子的想向你借样东西。”
“只要我有的,公子只管拿去。”吕成州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抬起头来说道,吕小楼点点头,突然握起官刀,一颗硕大人头顺势飞起半空,溅射的鲜血染红他的头发、面颊,好似疯魔。
“借你人头一用,可惜这辈子还不了了。”
......
吕小楼提着吕成州的头颅走出大牢,将官刀还给呆若木鸡的猎户,牢房外早已经聚集好的人群,在看到这一幕后,都露出同样骇然的神色,然后目视对方离去,所有人都在猜测他要去哪里,就看着对方沿着主干大道向前,拖出一路血迹,来到距离城门处最近的客栈,店小二和掌柜的没有一人敢迎上前来,悄悄躲在一旁。
上去二楼,吕小楼轻车熟路的走过回廊,在某一处房门前停了片刻,在这里某人用刀让他第一次落荒而逃,随后他来到第二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直到主人回应,才毕恭毕敬的走入房中。
房间的主人正是陆迢迢在黄成知家前见过的那位少女,女子似乎知道对方会来,桌面上早早放好两杯茶水,那名扈从也在对方进来时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只留下两人。
“殿下几时到的黄杏城。”吕小楼虽然恭敬,却并不拘谨,随手将吕成州的人头放在桌上,鲜血顺着桌面滴淌下来,两人都熟视无睹。
“明知故问,黄杏城中还有事能够瞒得过你的眼睛。”少女平静开口道,可就那般坐着便不怒自威。
吕小楼惨笑一声,自嘲道:“殿下,我此刻的处境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能如此强势。”
虽然这么说着,可吕小楼压根儿也没有要摇尾乞怜的意思,反倒是在确认对方的身份后更显的肆无忌惮,他眼前的这位可是大晟国唯一一位公主,圣平公主刘思渝,曾被晟帝赞言,莫道巾帼舞云袖,尤胜须眉一点红,经国治世之能让其余皇子都难以望其项背,若非是女儿身,储君之位无可撼动,哪怕是当今太子每每说到此处时有的也都是庆幸。
“既然知道我在,还让莫先生去杀陆迢迢。”刘思渝有些愠怒的说道,“一个魔宗余孽也敢自称先生,可笑。”
“殿下此言差矣,莫先生姓莫名先生,入我魔宗之前可是胜过实打实的进士出身,道一声先生也不为过,至于为何要让他去。”吕小楼卖了个官子,品了一口茶水,噗的一声吐了一地,擦着嘴角嫌弃道:“这种破茶殿下也下得去嘴,客栈老板该杀。”
“你是觉得我会给你很多时间吗?”刘思渝话音未落,房门外一阵凌厉剑意锁定吕小楼,好似山势般的威压险些让其跪倒在地,却还是硬挺着身躯,艰难笑道:“殿下不想杀我,否则那夜不会让莫先生活着回来。”
刘思渝云袖轻舞,抚过桌上茶杯,凌厉剑意立即烟消云散,抿一口茶水,惊讶道:“用一位一品高手的性命来试探我的态度,手笔还真是不小。”
“什么手笔不手笔的,管不住的人,就算给我个自在神仙也没用。”吕小楼跟着喝茶,不过这一次品的津津有味,随后从怀中摸出一本折子,然后连带着吕成州的人头一同推了过去。
“这是?”刘思渝开口问道。
“吕成州的人头,以及汀州所有与魔宗有过来往的官员名册。”吕小楼轻描淡写的说着,继续喝茶。
翻开折子,刘思渝无法匆匆扫了两眼,也无惊喜,只是淡然说道:“什么意思。”
“反正这些东西殿下早晚也会知道,不如我主动一些,看看能否换一条命。”只是一个照面,吕小楼就将魔宗在汀州近十年的谋划和盘托出,可他很是胸有成竹,如今的晟国皇室在于三殿下与太子之争,刘思渝因为养母之故站在三殿下一侧,而魔宗圣子同样是三殿下在朝堂外的助力,只是这件事隐秘的恨,只晓的不过五人,而这间客栈里就有两位。
刘思渝腰身挺直,给吕小楼一种睥睨视角,严声说道:“看在圣子面下,我答应你在汀州没人可以杀你。”
吕小楼分明楞了片刻,再低头的刹那将眼中的阴沉藏了起来,轻声说道:“谢过殿下,这茶水不错,我这便去找老板讨要些,免得日后没的喝,先告退了。”
退出房间,吕小楼与门口的扈从对视了一眼,立刻和颜悦色的拱手说道:“京都第一剑柳中原,莫前辈,晚辈有礼了,多谢前辈昨日手下留情。”
“好自为之。”柳中原只是冷冷说了一句后,便不在搭话,推门进去房中。
吕小楼知趣的朝着对方背影躬身一礼,下楼时,果真向老板讨要了几斤茶叶,不过这一次付了钱,然后潇洒离去,只留下忐忑不安的老板看着手里明显多了的银两,下一刻像丢烫手山芋似的扔给了店小二,店小二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的把银子散落一地,满地银子愣是无人敢捡,以往不敢想对方付钱,如今却是不敢接对方付钱,快至年底,黄杏城还真是怪事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