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黄成知与陆迢迢见过一面,至于说了些什么,连花二爷也不清楚,只知道后者在回来时容光换发,不等开口便催促着上路。
黄杏城外,吕小楼并没有离开,坐在一处土丘上,遥望着这座自己待了三年的小城,直到身后多出一人。
“三年,什么气也该散了,可以跟我回去了吧!”突然出现的男子默默坐下,本想与对方坐的近些,可看着对方的神情,还是留出了两个身位。
“你以为我是因为生气才离开宗门的吗?”吕小楼长发披肩,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许多,停顿了许久,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有些生硬的叫了一声,“大哥。”
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的男子原地呆愣了一下,有压抑不住的喜色涌上脸颊,“你终于肯再叫我大哥了。”
“当年我输给你,我就发誓一定赢回来,所以你要这江湖,我就连碰都不碰。”吕小楼沉声说道,目光深邃的眺望远处。
“所以你连名字和身份也都不要了。”男子惨笑着,一手负面,背身躺在土丘上,任凭秋风将他那件绣着奇瑞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吕小楼随手抓起一块石头丢出,长发随之被风撩起,露出左半边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男子猛地坐起,眼神中透着杀人的凶光,怒声问道:“谁干的,王旭和莫先生两个狗奴才呢?我要把他们的头拧下来。”
“他们已经死了。”吕小楼毫不在意的说道,不在意这两条人命,也不在意自己丢了一只耳朵,“大哥,我不回去了,我要去长安城,你我兄弟一人掌江湖,一人坐庙堂,何愁大事不成。”
“就因为那个陆迢迢。”男子周身温度骤降,一颗颗晶莹冰珠掉落下来。
“不只是他,我说过我会赢回来的。”吕小楼偏过头冲着对方发笑,笑容骇人,“所以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男子冷哼一声,身下的土丘已经变作冰丘,“你在这等我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顺便看看你。”
站起身的吕小楼摸了摸透凉的屁股,留下一句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脸上带怒嘴角却有笑意的男子朝一旁挥了挥手,立刻有一道黑影闪现,“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该怎么做我不想废话。”
“圣子,方才二公子说不让我们插手,若是让他知晓了,会不会。”黑影沉声说道,突然感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来不及反应半边身子已经没了知觉。
“怎么想是他的事,怎么做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事。”
......
有了花二爷的约束,陆迢迢一路再分不出别的心思来,行程自然快了许多,照这样的速度,年前便能会到东越,而明年将会有一场整个晟国最辉煌的盛宴,为庆贺晟帝六十大寿,所以这一次,陆迢迢终于要前往长安城了。
东越在上秦以前被称作百越,百越诸民骁勇好战,不畏强权,自列国并立之时便是纷争不断,尤其是魔宗问世之后更是可与诸国争雄,哪怕最终被上秦铁骑攻破,可自上秦开国直至灭亡,东越百姓都不曾屈服,直到大晟王朝,赵虏率亲军入越,受封东越王,恩威并施之下,才有了如今祥和安定的局面。
东越以长兴山为界分为两州,山北的苓州,山南的永州,永州之南便是晟国国境,有着一些附庸小国,常年被东越王武力关照,故而一个个打心底里将晟国视作天朝。
陆迢迢等人一路直行,唯有入了苓州才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谁让东越王府就坐落在苓州首城榉木城中,不过陆迢迢没有进城,而是跟花二爷打了个寒暄,独自拨马离开,花二爷没有跟着,一手揪住不安分的北弘钟后领骑马入城,北弘钟本身是个刺头,然而在花青鹧手里就像个乖宝宝,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独行小径的陆迢迢有些心事重重,秋草淹没马蹄,一人一马走了许久来到一座茅草屋外,陆迢迢下马站在门外,有些犹豫不决,马突然打了个响鼻,茅屋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回来了就不要站在外面。”
听到这话陆迢迢摇头惨笑一声,推开门,眼前一个身着粗布衣的读书人,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却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先生,我回来了。”
陆迢迢上前一步撩起衣摆跪在地上,郑重其事的叩了个头,男子连忙起身伸出双手将其拉起身来,眼中满是慈爱,又气又笑的骂道:“还有些日子才过年,现在磕了日后磕什么。”
“这不是怕先生生气不许我来拜年,所以先磕了,到时再磕一次就是。”陆迢迢狡猾的笑道,眼前的中年人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他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只怕晟帝甩脱了鞋也要登门求先生出山相助,曾一计伐七城,十面伏霸下,临淄候帐下第一谋士韩敕。
“气你什么。”韩敕明知故问道,拿起桌上的古籍继续看着。
陆迢迢小步挪近身,殷勤的给对方捶着腿,“气我不告而别,不听先生教诲呗。”
“啪。”
陆迢迢的脑袋给那本古籍轻轻敲打了一下,韩敕板起一张脸,责问道:“这次回来就要去长安城。”
“自然。”陆迢迢一口应道,当年对方也这么问过他,只是那次他没有回答,而对方也没有追问,于是他逃出东越在外面闯荡了五年。
“好。”
本以为对方会言辞回绝,却没想到对方仅仅是说出一个好字,陆迢迢诧异的摸了摸头,看着对方问道:“先生,你不拦我?”
“我几时拦过你,我从来都是问你要不要去,只是你自己不曾下定决心而已。”韩敕自顾自的看着古籍,若无其事的说道。
陆迢迢忍不住给对方竖起拇指,用一句话换他在外面漂泊五年,不愧是当年将七国旧勋贵耍的团团转的第一谋臣,不过他并不认为对方是在戏弄他,因为这五年他学到更多,这也是为何这一次他能够底气十足的回答对方。
“先生,我这次去长安城,你有什么要嘱咐的吗?”陆迢迢不死心的追问一句,总不能这五年的苦白白吃了。
“活着就行,要是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咱叔侄俩种种野菜,怎么也不至于饿死。”韩敕仍是不以为然的说着,完全没有将陆迢迢的话放在心上。
垂头丧气只得认命的陆迢迢点点头,扯过一张椅子离韩敕坐的近些,“先生,等我在京都安顿好就来接你。”
“不必了,京都太喧嚣吵闹,不如这里安静,我只想读读书,你要是有闲情,可以在京都替我多寻几本古迹寄回来。”韩敕似乎铁了心不想理会陆迢迢任何请求。
就在这时,茅屋外又有马蹄声响起,只见一身着锦衣华袍的少年下马走来,冲着韩敕恭敬一礼道:“赵询见过韩先生。”
“世子殿下不必多礼,快请坐。”韩敕还以一礼,推了推身旁的陆迢迢,示意对方将房间中唯二的那把椅子让出来。
“先生客气,叫我赵询就可以了。”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嚣张跋扈气息的赵询,比起他老爹可是要让人顺眼的多,反而是陆迢迢大马金刀的坐着,气焰嚣张的紧,给别人看到还以为两人身份互换,不过赵询可不惯着对方,直接搂住对方脖颈,冷笑道:“小安子,几年不见长本事了,都敢跟本世子装腔作势了。”
陆迢迢奋力挣扎着,最终嚷嚷道:“快撒手,给你说了多少遍我现在叫陆迢迢,不是陆寻安。”
“好了,好了,让你。”
非要对方求饶,赵询松开手臂把对方晾在一边,却也不去坐椅子,而是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看的韩敕满头黑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陆迢迢揉着脖子问道。
“你小子那点心思我能不知道,可怜花二爷被澜儿堵在城门口质问的头都大了。”赵询甩给对方一个白眼,优哉游哉的说道。
陆迢迢做贼心虚的不敢去看对方,低声问道:“澜儿妹妹当真在城门口。”
“眼巴巴等了某人一整天了,可惜某人啊!”赵询言语阴阳怪气,双手一撑从桌上跳下来,抬手抓过陆迢迢,恶狠狠说道:“陆迢迢我跟你论兄弟,可澜儿是我亲妹妹,你要一直这么躲着,休怪我不讲情面,把你困扎实扔到城门口去。”
“先生。”陆迢迢故作可怜的朝韩敕求救。
对方直接把头埋进古籍中,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自说自话的感慨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书中的道理虽是让人欲罢不能,只是这书看久了也有些乏了,且去小睡一阵,莫要扰我。”
说罢径直穿过两人中间,目不斜视的走开,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连家都还没成的韩敕,又怎会知晓这些年轻人们的爱恨情仇,不过有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