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喻楼的亲信确实比一般的东厂番子勇猛果敢,但是相比于从战场上下来的张轼手下,那所谓的勇猛果敢就不值一提了。转瞬之间,东厂此次来的十余番役,但凡敢抵抗的全部被剁杀在地。而手持短火铳的花燕子直接被血气冲的晕倒在地。
“姓张的,你还真敢杀人?”颜喻楼虽说持剑在手,但是自家兄弟都被当面杀掉,他不免胆怯,先前迈出的一步又撤了回来,色厉内荏的对着张轼大喊大叫。
“笑话,不杀人,我西厂配刀是切菜的?”眼见颜喻楼没了抵抗的勇气,张轼收刀回鞘,直接开口嘲讽,“你要是害怕就跪地受缚,你堂堂千户,我总不能直接把你砍死。”
说话间,韦瑛一行也终于赶到并围了上来。那颜喻楼听见脚步还以为是西城兵马司人马,在看清了来人是韦瑛后直接弃剑投降。
“颜大人,咱们又见面了。”韦瑛倒背了手,笑眯眯的对着颜喻楼说道。
翌日,东厂,提督东厂太监尚铭拜过了岳王爷,便使人把千户颜喻楼唤来,只不过空等了许久,那去叫颜喻楼的番子却没找到人。
“厂公,颜千户没在。”那番子欲言又止。
尚铭这段时间跟内阁首辅万安走的极近,所以最近忙于读书做学问,好与那万氏沟通。这等颜喻楼的时间,尚铭随手捡起一本《大学》诵读起来。
“诗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尚铭抬头,“去哪儿了?”往日里颜喻楼最是恭谨,每次尚铭来东厂,颜喻楼都是伺候的最周到的。
“昨夜,千户带人去了广济寺,一夜未回。”那番子顿了顿,心虚的喘了口粗气,“刚才西厂那边传信,说咱们颜大人涉案,需要留在西厂调查。”
“大胆!西厂那群狗东西,汪直都自身难保了,他们竟然敢在咱家头上动土?”汪直在京城时,经常把尚铭呼来唤去,汪直离京了,尚铭就联合了掌印太监怀恩,内阁首辅万安在宪宗面前告汪直黑状。尚铭眼看汪直就要失了圣眷,却听说西厂扣押了他手下千户,不由他不生气。
“是谁干的?吴缓去了南京,西厂就韦瑛在京独木难支,这时候他还敢找事?”尚铭眯着眼睛阴恻恻的问道。
“回厂公,听说是一个姓张的百户。”那番子被尚铭的表情口气吓的大气都不敢喘。
“姓张的?哦……前段时间爷爷确实从边关提了个锦衣卫千户,好像就是借调到汪直手下听用,做了个百户。不过,他不是在大同吗?”尚铭隐约有个印象,不过当时那姓张的留在汪直身边,所以未曾重视。
“那姓张的刚刚回京,昨夜就是他下的手。”
“区区一个百户竟然敢拿咱家一个千户,西厂好大的门面。”尚铭随手写了个条#子递给跪在身前的番子,“交给那个姓张的,咱家倒要看看,这边关来的狗崽子是个什么德行。”
那番子接了纸条,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就起身快步跑去西厂。
西厂张轼值房,昨夜拿了颜喻楼,张韦二人便写了供状,让那颜喻楼画押认罪了。这其中并不是颜喻楼没骨气,只因他是东厂经年的贴刑官,也知道事到如今,再顽抗除了皮肉受罪,没半点作用,他明白西厂就是把他当作了打压东厂的突破口。
“这颜喻楼也是软骨头,我还想他能硬几天,让他尝尝咱们西厂的手段。”韦瑛一夜未睡,精神头却是极好。
“易地而处,若是咱们哪一天也落到这个地步,你会死赖着不认吗?颜喻楼也是老贴刑了,不认罪就遭罪,他比谁都明白。”张轼咬着笔杆子,汪直还未回信,他还真不知道关于此案的奏折要写到什么程度。
“堂堂东厂千户,却弄个什么燕子铛,他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二人说话间,守门的番子递来一张纸条,“张百户,东厂那边递来的纸条。”张轼接过纸条,一边看着一边皱眉头。
“东厂来的?是不是那尚铭写的?”
“不是他还有谁?手下千户被咱们拿了,这做头儿的,总该说句话不是。”张轼把纸条递给了韦瑛。
“嗯嗯,尚铭这一手馆阁体写的不错。”韦瑛饶有兴趣的欣赏着纸条上的一行小字,而后竟然一言不发,像是沉迷于书法一样。
“行,你先照应着,我去见见这尚督公。”张轼见韦瑛如此做派心里不由一冷,有功劳了你抢,该分担一二了,你就装傻充愣。
尚铭是张轼见过的第二个宦官,他约莫小四十岁,面白无须,中等身材,许是司职东厂的缘故,其人倒不显阴柔。
“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张轼进了尚铭官厅,先是依着规矩行了跪礼,等尚铭示意马上站起身来。然后张轼就注意到那尚铭正摇头晃脑的读书。
“错了!”张轼笑着摇了摇头。
“错在哪里?”尚铭以为张轼畏于自己身份,自认错误,心中不由大乐。
“此’于戏’该念呜呼,这乐音洛。”张轼回答的一本正经,他毕竟是秀才出身,最见不得的就是读书念错字。
“是何道理?”尚铭老脸一红,他本来捧着书,想装出一副文人模样,没想到这张轼是正经读书人出身。
“叹词,无意义。”
心口好似挨了一拳,尚铭感觉很尴尬,所以也不喊人给张轼上茶,只是把他晾在那里,然后把手里《大学》一扔,换了本朱子注的《论语》看了起来。
明代科举,取材于朱子注的四书五经,所以张轼自然对尚铭读的书耳熟能详。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尚铭读的是《论语 乡党第十》,说的是孔子走进朝堂,谨慎而恭敬,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不过尚铭读这句话也好像是劝诫张轼要注意为官之道,注意上下级观念,于是张轼站的更直溜了。
“这姓张的一副恭谨的样子,原来也是害怕的。”尚铭以为晾一晾很管用,心中大是欣慰,于是继续接着念书。
“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朱子注傩,“傩虽古礼而近于戏”,看到朱子注解,尚铭大声读了出来。
“错了!”张轼哭笑不得,这尚铭原来是不读书的。
“现在知道错了?错在哪里?”尚铭把手中《论语》一扔,挺直了腰杆问道。
“此于戏就是读作于戏!”原来尚铭把傩虽古礼而近于戏的’于戏’读作了呜呼。
“张轼,你好没道理,这两个字凭什么你说读什么就读什么?”尚铭大窘,拿手拍了桌子,这下子拍的狠,疼的他嘴角直抽。
“厂公,要把这姓张的拿下吗?”外间伺候着的番子不知道尚铭为何拍了桌子,连忙跑进来问道。
“滚出去!”尚铭拿手点指着闯进来的番子,“没规矩,谁让你进来的?”
“张百户,你西厂为何把咱家掌刑千户扣了?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你也别走了。”尚铭很是气急败坏,没想到读个白字让自己落了下风。
“尚公,您可听说过燕子铛?”张轼开口试探。
“这……燕子铛是什么东西?咱家从来不涉足江湖,怎么会知道那个东西。”尚铭心里一突,燕子铛正是颜喻楼的手笔,先前也是经过尚铭同意的。每年,这颜喻楼会把燕子铛大半收益送给尚铭,也可以说尚铭才是燕子铛幕后的东主。
“燕子铛是个捞偏门的组织,只是可惜这燕子铛捞过界了,竟然把手伸到了天子脚下。”张轼义正严辞的说道,“这京城怎么能有爷爷不能控制的组织呢?而据卑职查访,贵部掌刑千户颜喻楼就是这燕子铛的首脑。”
“你可有证据?你可知构陷上官可是重罪?”
“人证物证俱在,而且颜喻楼已经签字画押。”
“可有刑讯逼供?那颜喻楼还说什么了?”尚铭脑门见汗,宪宗最是多疑,要不然也不会再筹建一个西厂,若是被宪宗知道他也涉入其中,那事情就麻烦了。
“不管西厂也好,东厂也罢,咱们都是为爷爷做事,卑职怎么敢对同僚刑讯逼供呢?至于颜喻楼还说了什么……尚公,卑职正问话呢,您就把卑职叫来了。”
“你家厂公知道此事吗?你有没有上报?张百户,咱们有事好商量。”尚铭心思百转,决定先稳住西厂,若是此案不能善了,尽量把案子钉死在颜喻楼一人身上。
大同镇汪直官厅,汪直写完了书信,再默读了一遍吹干了墨迹就把信纸折了,塞进了信封并用火漆封口,盖了凭信。
“刘寺,别忘了咱家的嘱咐,让张轼亲自把信送到尚铭手中。”汪直把信交给前来送信的刘寺,而后轻声嘱咐。
“卑职明白!”刘寺接过信,看也不看就塞进怀里,“若无其他吩咐,卑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