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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28)

第二章 (28)

我们的木匠用麻絮堵好了漏洞,准备用热沥青一类填好裂缝,并在船外加涂一层,恰恰让大船上的人把两口大锅吊到大艇上,一口锅里满是动物油脂、天然树脂和油料,另一口锅里装满了沸腾的沥青,反正是船上的木匠干此类活计时必不可少的东西;给木匠打下手的人拿着一个大铁勺,大家干活时如果要用那滚烫的东西,他便舀上一勺子给他们;他当时站在大艇的艄座处;恰好两个对方的倒霉的家伙来到这地方,他当机立断把这样一勺滚烫的混合物朝他们迎头浇去,这两个半裸着身子的可怜人,烫得一下子牛叫似的大吼起来,结果他们难忍剧烫,都跳进了海水中,木匠见此情形,高兴地大叫道:“干得棒,杰克!再给他们来几下子!”说着,他上前几步,拿起一只拖把往沥青锅里一浸,和他的手下一起朝那些人的头上乱撒沥青,结果那三条划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漏网,全都被烫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凄厉嚎叫声;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所有的人都会对痛楚产生自然而然的叫声,但是每一个民族的叫嚷都有其独特之处,正如语言的不同,他们的叫嚷声也不同。我无法给予这些家伙发出的叫声以更为贴切和准确的名字,只能借用嚎叫一词;因为在我听到过的所有声音中,只有他们的叫声最无愧于最像狼群的嗥叫的桂冠,而前文我也提及,我在朗格多克(朗格多克为法国南部一省旧名)边界处的森林中有幸听过这种狼嗥声。

在我的一生中,我对这次胜利最为满意,因为这对我来说,在迫在眉睫的危险面前,我们不仅取得了超乎想像的巨大胜利,而且我们几乎兵不血刃地就取得了战斗的胜利,我们那英国佬赤手空拳地杀死了一个人是惟一的例外;我心中对这件事感到非常不安,因为哪怕是出于自卫目的,我也对于杀戮了这种尚处于未开化地带的可怜家伙感到万分痛心,因为我深知,他们从来认为干这种事非常正当,而他们的认识水平也仅限于此;而我们的做法既出于必要的目的(因为在自然界,决没有无缘无故的邪恶罪行),当然也可能是正当的,但是如果我们总是以杀死自己的同类为代价来保全自己,我眼中这种人真是再可悲不过了;说实话,我至今仍抱这种想法,而且,至今我甚至自己宁可吃大苦头,也不愿对伤害我的人下毒手,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至今我还深信不疑,任何有点脑子的人,只要认真地思索一下这个问题,只要知道生命的价值,就一定不会反对我的想法的。

但我还是言归正传吧。上面发生的那件事期间,我的合作伙伴和我指挥着大船上的众人,很是得心应手地把船位基本恢复了正常,然后炮手把全部的炮安装在原来的炮位后,就让我下命令,让我们那大艇退出中间的地带,因为他想朝那帮土著人开炮了。我喊话叫那炮手别开炮,因为无需他动手,木匠就能把事情摆平的;同时我也命令他烧开另一锅沥青,而起初,司其职的却是那正呆在船上的厨师。我们挫败了敌人的第一轮进攻,惨败的他们肝胆尽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重新进攻;他们其中的几个家伙远远地在一旁瞧着,我们这大船已渐渐平衡地浮在水面上,依我们看来,他们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看到事情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便无奈地最终放弃了这种冒险行径。不过如此,一场闹剧似的战斗已经结束;于是我们在买了一些米,一些薯类和面包之后(加上两天前已装在船上的十六头猪),决心离开这里,不管什么事发生,也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进,因为我们毫不怀疑,第二天就会有人数更多的坏家伙包围住我们,到那时他们就不会简单地就被我们的沥青锅子打发走的。

于是当天晚上我们把全部的杂物都收拾上船,到第二天早上已准备停当,只等出航了。当时我们在离岸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锚停泊,这样,万一有什么敌人出现,我们既可以马上出航,也可以马上作战,所以不足挂虑。第二天,我们干好了船上的一切活计,发现我们的船已经完全修好,不漏一滴水,便起帆出航了。我们本想驶进东京湾,了解一下有什么关于先前到达那里的那只荷兰船的情况,但是我们没敢这么做,因为不久以前我们已经看见了一路驶过的好几条船;于是我们掉头向东北,驶向台湾岛;就像在地中海里,一只荷兰或英国的商船害怕被阿尔及利亚的战船看到,我们也害怕被荷兰或英国的商船发现。

我们就取向东北方,好像我们要去马尼拉或菲律宾群岛;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碰上任何一条欧洲船;然后我们航向朝北,来到了北纬二十二度三十分的地点,我们由那里直驶台湾岛,并下了锚来补充淡水和新鲜食物;当地的人非常殷勤有礼,高兴为我们提供这些物品,而且他们在与我们商议交易时,办事公道,交货准时;这是我们在其他处民众中不曾遇到过的,因为荷兰新教徒曾在这里传过教,所以也可归因于基督教的遗风;从另一面讲,这情况也证实我常常不离口的一句话,也就是:什么地方接受了基督教,那里的人就会变得文明,那里的民风也会得到改进,教义是否对他们起到了救赎的效果暂且不论。我们由那里直驶向北方,始终同中国的海岸保持一定的距离,直到我们确信自己已越过了欧洲船只来往频繁的一切中国港口,因为我们决心尽一切努力决不在这国家里落入敌人之手,我们的情况显示,要是在这儿发生什么意外,那我们就彻底完蛋了。

现在船已驶到了北纬三十度,我们决定,遇见第一个商埠就毫不犹豫地进去,当我们驶向陆地之时一只走了六海里的路程的小船来到我们的船前;船上载着的那位葡萄牙领航员知道我们是条欧洲船,就前来问我们需不需要他领航;我们自然万分乐意,马上请他上船;他刚听到之后,也不问我们的目的地,便离开他所乘坐的小船,打发它返回了。

如今,我认为我们可选择的余地很大,可以请这位老汉领我们前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于是我告诉他,请他领我们去中国海岸最北部的南京湾。老汉说他对南京湾轻车熟路,却微笑着询问我们前去的目的。

我就告诉他说,我们要把船上的货物卖掉再购进一些中国瓷器、生丝、茶叶、白棉布、丝织品诸如此类,然后循原路返回。他告诉我们说我们应该到澳门去,那是我们的最佳选择,我们的鸦片一定可以在那里卖上一个好价钱,然后用卖得的钱购进各种各样的中国货,当然价钱一点也不比在南京湾贵上哪怕是一点点。

我看这老汉说话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也没法闭住他说话的嘴,于是我就告诉他说,我们即身为商人,不是没身分没修养的人,十分渴望去瞧一瞧北京这个偌大的都市,去见识一下中国皇帝的著名宫殿。“那么,”那老汉说道,“宁波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到了那儿,循着一条通到大海的内河驶上十五英里,便可以汇入大运河,这条可以通航的运河,一直贯穿辽阔的中华帝国的心脏地带,贯穿所有的河流,通过一些水闸和闸门便可越过一些蔚为奇观的山丘,一直流到北方的北京城,全长将近八百一十英里。”

“但是,”我说道,“葡萄牙的先生,我们最想干的事不是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是,你到底能否带领我们北上南京城,之后我们由那儿直通北京城?”他自称他完全能胜任,并说前不久一只荷兰大船就是走的这条航线。但这却令我大吃一惊,因为荷兰船现在对我们而言,和恐怖的魔鬼没什么两样了,与其撞上荷兰船,我们倒不如碰上魔鬼,惟一要求是魔鬼来时面目不要太过狰狞恐怖就可;我们深信,遇上了荷兰船我们就会完蛋,因为若论打硬仗,我们根本不是荷兰船的对手;荷兰人在那一带从事贸易的船只具有很高的吨位,船载人数也远多于我们。

老汉看出了我有些心烦意乱的神态,而且我在他提及一只荷兰船的时候神情颇为紧张,便对我说:“先生,你根本无需惧怕荷兰人;我想,如今你的国家同他们的国家不在交战吧?”“对,”我说道,“这话十分正确,但我不清楚他们在自己国家的法律鞭长莫及的地方,会恣意放纵到什么地步。”“哦,”他说道,“你又不是海盗,又何必惧怕呢?百分之一百的,他们不会干涉安分守己的老实商人。”

听了这句话之后,即使说我全身的血还没全冲上我的脸皮,那么我应该是天生患了供血循环的血管梗塞症了,令血液冲不出去;说实话,我被这句话搞得尴尬万分,窘迫万状,而且在老汉的眼光里,我也无法掩饰过去,只能让他的慧眼瞧个一清二楚。

“先生,”他说道,“我发觉你听了我的话以后,有心里慌乱的表现;请你尽管走你自以为最佳的路线好了,你尽管放心吧,我会竭尽全力为你效劳的。”“唔,先生,”我说道,“说句实话,当前我还没打定主意到哪个具体的地方去,而你又提到有关海盗的事,更使我无从确定主意。我衷心希望这一带海域没有什么海盗。我们如果遇到他们,一定会不堪一击,因为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力量十分微弱,连人手也极度匮乏。”

“哦,先生,”他说道,“请放心;据我所知,这一带海域十五年来没出现过什么海盗的,只是我听说在约摸一个月之前,有人在暹罗看见了一只海盗船;但你尽可以放心,那船不仅吨位小,而且驶向南方了,并不适于干那种勾当。它不是按私掠船的要求建造的,它是一艘普通商船,只是那船长和他手下的几个人在苏门答腊岛或是附近的什么岛上,被马来人杀死之后,那船就被船上一帮心术不正的家伙驾着溜走了。”

“怎么!”我佯作不知情的样子惊问道,“他们竟敢杀死了船长?”“不,”他说道,“我并不认为他们杀害了船长,只是因为他们后来驾船溜了,所以人们一般推测他们出卖了船长,让马来人逮住了他,丢掉了性命,而且说不定还是他们勾结马来人干的这桩勾当的呢。”“这么说来,”我说道,“他们同真干了这桩勾当并无异处,也应按法律被处死。”“不仅应该被处死,”老汉说道,“而且百分之一百地被处死,除非他们能躲过任何一只英国船或荷兰船,因为人们达成了共识,只要那无赖碰上他们或落入他们手中,就决然得不到轻饶。”

“然而,”我对他说道,“你既说那海盗已驶离了这一片海域,他又怎么被他们碰上呢?”“哦,这话十分正确,”他说道,“但他们是这样讲的;是我告诉你,他那时是在暹罗湾,是在柬埔寨河,在那儿几个荷兰人发现了他,本来这几个人荷兰人也是那船上的,只因为船溜走的时候,他们被抛弃在岸上了;那儿还有几只荷兰商船和美国商船,他们差一点就逃不脱了;实际上,”他说道,“如果另几条船能给予前边的两条小船以大力支援,他们肯定就抓住了他;但他发现只有两条小船逼近了他,就转了一下舵,向小船开了炮,别的小船来不及赶上,他们已击坏了两条船了,然后便驶向了海上,人家赶不上他,只得眼睁睁让他逃走;但人家对那只船作了无比准确的描述,所以大家都有把握认出它来;而且人家已经起誓,无论在天涯海角或什么地方看到这船,就决不轻饶船长和船上的人员,要把他们悉数吊死在帆桅上。”

“什么话!”我怒道,“他们不管青红皂白就吊死别人?难道先吊死人家,之后再定人家的罪名?”“哦,先生,”老领航员说道,“对付这帮坏蛋,不必事事都按部就班地干;只须将他们背靠背地捆好,丢进水中便一了百了——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咎由自取。”

我明白得很,在我这船上这老汉无法逃走,也无法伤害我们,所以我不讲什么礼貌地对他说道:“我说先生,我们正是出于这个理由,才希望你能带领我们北上到南京,而不是到澳门,也不是到这国家的任一港口,只要有英国船和荷兰船去过这港口;因为,先生,实话对你讲吧,那些荷兰和英国的船长是一群鲁莽、自负、无礼的家伙,他们既不懂得真正的公正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按上帝的旨意和自然的法则行事;他们自忖握有大权,却不知如何来行使他们手中的权力,结果自己为了惩罚海盗而做了无异于杀人犯的勾当,别人身陷错误的指控,他们就以侮辱这些人为己任,不经过必要的调查就强加给他们以罪名;也许我在有生之年,尚能要求他们中的一些人对这种作法作出圆满的解释,只要他们还有受教育的可能,知道了什么才能称为公正,知道在没有证据表明别人犯下罪行之前,决不可以以罪犯的待遇来对待别人。”

我讲到这里,就对他不再隐瞒,我这条船就是他们的攻击目标;我也详细告诉了他,我们同人家两条小船之间的冲突,并告诉了他们那种胆怯而又愚蠢的表现。我告诉了他我们买这船的全部经过,也告诉了他荷兰人对我们的莫大帮助,我说我相信那船长是被马来人杀害的,也相信是那些人驾船溜了,并把我坚信不疑的理由告知了他;但是那些人被诬蔑为海盗纯属无中生有的猜度,而他们本该先核实一下事情,再决定是否对我们进行突然袭击并迫使我们作自卫反抗;我还补充说,在那次正当防卫中有一些人被我们打死了,而这些死者流的血也应当由这些鲁莽的人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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