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楼。
天星城中最具代表性的建筑,门朝四面开,客从八方来。
无论文人雅士,还是江湖浪子,无论腰缠万贯,还是身无分文,都可入楼讨一碗红尘凉茶。
依照规矩,茶水不收分文,座位却是价格不菲。
因而在霜月楼中时常能看到许多站着喝茶的人,他们来去匆匆,少有闲暇坐下来品茶论道。
霜月楼开放的区域共有四层,从上到下分别是天、地、玄、奇,每过一层价格都会提升十倍,所看到的风景也截然不同。
每天来这的人多不胜数,在偏僻的北境边城,这是唯一能消磨时间的地方。
除此之外,霜月楼的顶端有一颗九曜明珠,传言是出自北海圣境的至宝。
每到夜晚晴空,这颗明珠能够汇集满天星斗,于楼中绽放极尽光华,处在天之层的人如同置身银河,得以窥见宇宙浩瀚之机。
在常人眼里,天、地、玄三层为雅士的论道场,奇之层则是俗人的聚集地。
事实上,雅士中多的是自视甚高的俗人,俗人中多的是不拘一格的雅士。
从清晨到午后,奇之层就像街头集市一样喧闹,这里的人鱼龙混杂,发生冲突是常有的事,好在都只是口舌之争,很少有人敢在霜月楼中动武。
“听说太清剑宗的入门选试要开始了。”
“是啊,三年一度,北境盛会。”
“等我拜入五大绝峰,请你们上楼听寒漪姑娘弹曲。”
“醒醒吧,太阳还没落山呢。”
嘈杂的唏嘘声中,东门走进来一位粗犷大汉,手中拎着一个细长的包裹,边走边喊着:“掌柜,来一碗红尘凉茶。”
“稍等,马上就到。”
应声的是一个体形微胖的中年人,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常来的都称呼他安掌柜。
大汉四处瞧了瞧,在靠墙角的位置坐下来,“哐啷”一声,把包裹重重的丢在桌子上。
按理说霜月楼每天人来人往,何时多一个陌生的面孔也不足为奇,但财不外露是江湖铁律,这一举动引来不少觊觎的目光。
大汉视若无睹,淡定的喝着茶,眼眸微微张开,映出一丝冷漠。
“收起多余的心思,内中之物非是你们能觊觎。”
话刚出口,奇之层如浪涛止息,变的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带着古怪的眼神看向他。
沉默了三四秒,有人戏谑道:“阁下莫不是先天修者?否则就要想想如何才能安然无恙的走出这里。”
“这人疯了吧,敢在奇之层这样说话。”
“有好戏看咯。”
突然转变的气氛让大汉愣住了,心里甚至有些发怵。
他初来天星城,听闻奇之层都是一群不入流的人,这才故作高深想要震住场面。
谁知事情的发展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原本的计划也被打乱了。
不过大汉毕竟是老江湖,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他站起身对着众人抱拳,道:“在下虞恒楚,方才只是想试探诸位,现在看来你们确实有资格见识这口神兵。”
说着打开包裹,露出一柄长剑,通体碧绿无暇,暗含一股芳草的清香。
“好剑!”上三层中立刻传来惊叹的声音。
“似乎是名剑逍遥游!”另一人震惊道。
虞恒楚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不错,确实是逍遥游,不知哪位高人有此慧眼?”
“咚~咚~咚~”
楼上传来沉闷又迟缓的声音,一位白发老者佝偻着身子,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咳咳,老朽来自天剑之巅,不知是否有资格见识一下?”
听到对方名号,虞恒楚立刻弯腰施礼,表现的极为尊敬。
“天剑之巅乃剑修圣地,得您评鉴实属虞某荣幸。”
“谬赞了。”
老者淡然一笑,伸出双指按在剑柄上,往下一直划到剑尖处,清脆的剑鸣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忽感凉风吹拂,凝神静心。
“是逍遥游不假,但将神兵现于众人眼前,不会只是想炫耀吧。”
虞恒楚闻言轻叹,又把剑收回包裹,脸上露出几分愁色。
“实不相瞒,在下甫遭大难,急需灵晶渡过难关。这剑的价值你们都知晓,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行此末路。”
在场之人听的迷迷糊糊,只有老者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便好说了,神兵向来都是有价无市,能够遇见也是机缘,老朽愿出五千灵晶。”
这时,上三层传来一声轻笑。
“亏你还出自天剑之巅,逍遥游乃当世名锋,五千灵晶就想诓骗人家,我出三万。”
“无知狂徒,神兵岂能以度量,只有在老朽手中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笑话,有本事你就继续出价。”
看着两人争论,其他人也蠢蠢欲动,他们自然听过逍遥游的盛名,只是不能确定眼前的是真是假。
观望了一会后,终于有人跟着出价,以至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我出五万。”
“十万!”
“十三万!”
……
竞争越来越激烈,价格也越抬越高,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虞恒楚有些坐不住了,举着茶碗的手一直在颤抖,多年经验告诉他,价格高未必是好事。
他在别的地方也演过这出戏,收到的效果不如现在的万分之一。
何况天星城只是一座北境边城,这些人的财力、见识、气魄都非同一般,其中缘由让人不安。
柜台边上,安掌柜依旧满脸笑意,只是早就变了味道,不过这个时候没人会在意。
眼看就要尘埃落定,只听“哐”的一声,霜月楼北门由外而开,带起一阵清爽的凉风。
“逍遥游,名剑天榜三十二位,剑长三尺六,宽一寸八,重九两,剑出如风举,剑落似海潮。”
北门外,一名白衣少年执扇而来,眉目俊秀,面颊如玉,身形合八卦之风,足下运两仪之象。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锋芒毕露的剑者,两眼冷若冰霜,一身凛然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少年就近找了个位置入座,周围人只装作没看到,他们还沉浸在激烈的竞价中,倒是安掌柜快步走过来,招呼道:“原来是悦少回来了!”
这一开口,声音不大,却引得所有人望向这边。
有的半信半疑,有的不可置信,连带着上三层也走下来许多人。
“刚才说的是悦少?”
“哪个悦少?”
“还能有哪个,天星城不就一个悦少。”
“尹风悅!他竟然活着回来了。”
……
少年的出现让本就热闹的气氛更上一层,可以说是轰动整个霜月楼。
虞恒楚随着众人的目光也看了过去,见到少年的模样,心中莫名闪过一阵刺痛,却又不知道原因。
抛开这个念头,他向身边的人打听少年的身份,稍微了解到一些。
尹风悅,出身自天星城四大家族的尹家,年幼时经历一场变故,导致武脉残缺,无法修行武道。
三年前,他只身离开北境,说是寻找恢复武脉的办法,其实另有一番内幕。
所有人都认为,他肉体凡胎必定会死在外面,如今能活着回来,倒是出乎意料。
“三年前的赌局诸位还记得吧,这笔帐以后慢慢算,今天我只为逍遥游而来。”
尹风悅收起折扇,走到虞恒楚的对面,只看人不看剑。
“你这逍遥游是真的吗?”
虞恒楚咽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碗,故意不与之对视。
“方才这位大师已做评鉴,是真是假无需我多说。”
“哦?”
尹风悅转而看向老者,平静道:“你自称来自天剑之巅,不知是易传八脉中的哪一脉?”
“老朽是……”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两眼猛地瞪向尹风悅。
“天剑之巅根本没有易传八脉!”
对于老者的反应,尹风悦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还提出中肯的建议。
“这个时候怎么能犹豫呢,看来对自己扮演的角色不够用心啊。”
“胡言乱语!。”
老者眉头一凛,倏然指尖凝聚气劲,带着锋芒点向尹风悅。
近乎同时,安掌柜出现在两人之间,手足未动,身前自成一面气海。
“在霜月楼动武,你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吗?”
“闪开!”
老者没有迟疑,两指点落在气海上,可惜只激起一阵微弱的波纹,就再难进分毫。
另一边,虞恒楚见势不对悄悄退到后方,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在老者这边,逃离了霜月楼。
“悦少欲如何处置?”
安掌柜面带笑意,身前的气海让老者无法动弹,两人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这是你霜月楼的事,与我无关。”
尹风悅转头就走,回到原先的位置,拿起身前的一碗凉茶,与旁边的剑者交谈起来。
安掌柜想了想,并没有为难老者,只是让几个伙计把他撵出去。
没多久,霜月楼又重新恢复热闹。
“我想起来了,望月城也曾出现过这几个江湖骗子,专门找人多的地方行骗。”
“你这么一说,前段时间朔日城有人买到假的琼霄剑,估计也是他们。”
“这次还多亏了悦少。”
“是啊,悦少侠义心肠,真是我辈楷模。”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一会,很快就将这段不怎么光彩的经历抛至脑后,关注的重点渐渐转移到尹风悅身上。
他们大声说的都是奉承之语,小声议论时就变成了背后的冷箭,这一点尹风悅心知肚明。
“怎么样,这就是你要看的江湖。”
黑衣剑者扫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为何与书上说的不一样?”
“有时候现实就是过于残酷,以后你就会适应了。”
剑者没有回话,似是想的出神了,随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很快又吐出来。
“怎么这么苦!”
“废话,既入红尘,哪有不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