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泼墨,烟云入画。
一小队玄衣轻骑一头扎进了烟云袅绕的双溪小镇。
嘶嘶马鸣,惊扰了山村,坐在黄牛背上捧卷入神的步剑庭心头蓦然一紧,支楞起身子,仰了仰脑袋,瞧见那沿着琥珀川北岸而来的小队人影。
猎猎风声,寒光乍现。
小队最前的男子倏然侧身,弯刀赫然在握,刀身翻转化作一片寒芒斩向飞射而来的羽箭。
反应已极为迅速,但仍旧慢了半拍。羽箭化作一抹飞虹将男子的黑色披风撕裂,而后嘣地一声钉在地上。
唰唰唰,玄衣轻骑俱拔刀出鞘,警惕的注视着羽箭射来的方向。
“长安派了一群饭桶吗?”
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玄衣小队的前方,不近不远,刚好三百步之距。手中摩挲着黄杨硬木弓,神色复杂的望着远处的一小队人马。
轻骑的首领瞟一眼完全没进地下的羽箭,心头微凛。不过也就眨眼间,已经做好冲锋的准备。
身子微微前倾,两脚猛地一夹,连人带马化作离弦之箭刺啦啦冲向那处人影。
拿着硬木弓的男子眉头一挑,饶有兴致的拿下背后的长刀,左腿微屈,右腿发力,化作一道残影疾射而起,手中的长刀高高扬起,借着下落的冲劲斩出,刀刃直取马上首领的咽喉。
此刻趴在牛背上的步剑庭微微咋舌,第一次见到这般神仙打架,全然不曾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侧的落魄老道。
两道身影即将交错而过,轻骑首领的弯刀如一泓凛冽的秋水,寒光炸裂。对高悬头顶的利刃视而不见,反而是一刀挑起直劈来者避无可避的腰身。
一声轻噫,跃起的男子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拧转腰身,同时也不得已收起刀锋,数个翻转稳稳落地。
转瞬便拉开数丈距离的两人同时回首。
“顾青?”
“豫让?”
“没想到你会离开长安,看来秦天子很在意这件事。”站在地上,重新收起长刀的顾青感慨道:“但你们没有机会。”
豫让毫不在意的回答道:“我们没机会,不代表你就有机会。”手中的弯刀盈盈如水,刀面如镜,低头一瞧,恰见新月悬天映入眼帘,心情微漾,继续说道:“君王有命,万死难辞。”
“即使你带着名|器吴钩又如何?”顾青耸了耸肩,手掌摊开,一缕缕无形的天地灵气汇聚而来,结成杏仁大小的云团,内蕴神雷,紫电环绕。
打马走近的豫让,诧异地问道:“归元境界?”
顾青点点头,戏谑的问道:“如何?”
“呵,不如何!”豫让左手点了点手中的名|器吴钩,正色道:“你不是问我拿着吴钩能如何,我现在就告诉你。”
刀尖直指,影敛寒霜。
锃地一声,吹毛断发的弯刀吴钩已经夹在顾青的脖子上。
“你可能会死。”顾青沉着嗓子,脸色极为难看。
“这里是秦国的琥珀川,他仙盟敢犯一秋一毫,死我也拉他们一起下黄泉!”
豫让收起吴钩,领着身后的小队,默默无声的继续朝着炊烟处进发。
“小娃娃,看到什么了?”
“剑气!好重的剑气!”牛背上的步剑庭答道。“咦?”步剑庭心头一惊,转头瞧见一个脏兮兮的老道,胡子拉碴的望着自己,眼眯眯,笑呵呵。
“不错,不错,是个剑胚子。”老道笑的更开心了。
步剑庭眉头一皱,破口就骂,“你全家都是贱胚子!”
老道微微一愣,不解的问道:“你是何人,怎知我全家都是剑胚?”
“呃。”步剑庭心道这脏老道莫不是个傻子?
脏老道却不管他心头所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简,正色道:“小娃娃,我看你骨骼惊奇,天生剑胚,这里有我玄妙道法一卷,乃众妙之门,你只需要喊一声师傅,我便传授于你。”
步剑庭一脸嫌恶的瞅了瞅老道不修边幅的脑袋,再看看他手里不可名状的油乎乎黄嗖嗖的牌牌,忍住怒气,心道不与傻子计较,转头就吆喝着胯下的黄牛准备回家继续瞄书。
“哎↗哎↘哎↗——我擦!”脏老道突然瞧见步剑庭收进怀里的书本的一角,猛地一拍脑门,连连给步剑庭作揖道:“哎呦,实在叨扰,还望小友不要见外,原谅则个……”
而步剑庭哪里肯听他唠叨完,胯下的黄牛一颠一颠好不销魂的走开了老远,回应老道的只有老黄牛愉快的哼哧哼哧。
脏老道一脸落寞,甩甩袖子,继续笑眯眯的朝着顾青走去。
“滚!莫挨老子!”顾青早都瞅见脏老道,眼见对方在自己凌厉的眼神杀下仍未止步,便开始怒斥起来。
“哟↗哟↗哟~”脏老道两只手掺进袖口,耷拉着肩膀撇着嘴嘲笑道:“怎么,刚刚踏入归元境,就被人家知命境的给碾压了?”
“你见过骑着马的知命境界的剑道宗师吗?还他妈用刀!”顾青破口大骂:“你瞧,你细瞧,这还是人吗?”
脏老道点头称是,从袖子里摸出另一块油腻腻黑黢黢的牌牌,笑憨憨地问道:“年轻人,我看你骨骼惊奇,天生剑种,这里有一套绝世剑法,你学不学。”
望着那油腻腻的不可描述的物什,顾青心头恶寒阵阵,开口警告道:“你在再叨逼叨一句,信不信我剁了你!”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看已经扬起的寒光熠熠的刀刃,脏老道咽了咽口水面不改色道:“后浪滔天,年轻有为!”
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的脏老道目送顾青气冲冲的走远后,哀叹一声:“这也太难了,不就是找个关门弟子吗?”
“这里是琥珀川。”冰冷的声音传入脏老道的耳朵令其浑身一个哆嗦。
待到他转身看时,才发现一个个子不高,年纪不大的俏丽女娃一身玄裳墨带,手里提着青锋,朝他走来。
“这不关我事!”脏老道拔腿就跑,立时乘云而起,可是那女娃娃似乎没给他机会,只是一个纵身举剑,便一剑将他从云端拍落下来。
“不关你事?你徒弟惹的祸,怎叫不关你事!”女娃娃面若寒霜,咬牙切齿地责问道:“知我时日无多,便纠结仙盟恶道屠杀我琥珀川生灵?信不信我一剑崩了那狗屁倒灶的云霄山!”
脏老道闻言,竟眼泪扑簌直下,哭红着眼睛解释道:“那个逆徒已算不得我的弟子,老道教导无方,早就想来琥珀川赔罪,任杀任剐全凭君意,只是听闻川主脾气甚大,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您几下拍打,故而在他处徘徊良久,只想先找个传人了结后事,免得我有命来无命回,断了宗门的传承。”
“哼!”女娃娃般的琥珀川主显然不太相信他这一套说辞,但也没有杀心,“你的赔罪我瞧不上,你若诚心悔过,我可以既往不咎。”
“当真?”脏老道喜出望外。
“当真!”
琥珀川主补充道:“这几天琥珀川鱼龙混杂,我需要你帮我照看一二。脏老道,我虽说在这里时日无多,但也不曾辜负这里的任何人。此外我可不惧他们身后的宗门,只是不愿造下杀孽,你应当清楚琥珀川乱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脏老道连连称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起来,拍着胸脯保证道:“敢动川里一只鸟,薅他坟头清明草,敢撸川上一只猫,他家祖坟放火烧!”
回到家拴好黄牛的步剑庭,随便嚼了点冷饭,便坐在银杏树下捧起书卷。今天他心情不是很好,究其原因似乎是因为没有见到送他书卷的姑娘。
“星辰大衍剑诀,嗯?感觉不难理解啊。”步剑庭轻轻闭上眼,右手食指与中指微微并拢。
微不可察的缕缕星辉在指尖萦绕,每一缕星辉在环绕数个周天后,便化为丝丝剑气弥散于指尖。如此循环往复数次,步剑庭猛地睁眼,想起之前在琥珀川畔看到的场景。
“莫非与他们有关?”步剑庭遂将剑诀塞进衣服,再次启程前往琥珀川。
川枫似火,苍霞如烧。
急匆匆行至河边的步剑庭放眼望去,只见此时的琥珀川上,薄雾弥川,江枫绰约,晚霞残明,一片竹筏正无拘无束的游荡在粼粼水面。
竹筏上,人凌波而立,笑颜娉婷。
“有事耽搁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原本打算折身返回的琥珀川主此时有些意外。
“有事?”步剑庭小心的问着。
“嗯。”琥珀川主将竹筏靠岸,解释道:“有些恩怨需要了结一下。”
步剑庭轻轻一跃,踩上竹筏。
“那就更应该见一下,或许能帮到你。”
琥珀川主似是想到什么,眼里异彩连连,问道:“你看懂了?”
步剑庭笑而不语,只是着抬起右手,并指成剑,心中默念口诀,只见银杏树下的那神奇一幕再次重现。
“没想到有人能在几天的时间里参悟这套心法,以后要时时温习,切不可与他人语!”琥珀川主想到或许数十年后将从琥珀川走出一位天纵之才的剑仙或者大修行者,心里反倒没有那么多的失落了。
“你呢?”步剑庭问道。“你曾说这是一套人间无双的剑诀,于你应当有用。”
琥珀川主转过身去,望一眼平静无波的琥珀川,言道:“太仓促了。”
竹筏缓缓离岸,琥珀川主这次很少见的换了一身白色云纹褶裙,玄襟墨带,发簪星月,缕缕如丝,娇美有七分不多,飘逸着一分恰好,带一分洒脱与一分天下无双的傲气,正是人间最得意,天下色无双。
步剑庭又道:“我说一说自己的理解,听一听总是好的。”
琥珀川主笑道:“聊胜于无,也对。”
“星辉不同于天地元气,更为浩然磅礴,却难以束缚,因而以天地元气为引,剑刃为导……”
新月渐高,苍霞退散,点点星辰投影在清粼粼的琥珀川里,待薄薄的水汽逐渐打湿衣衫,步剑庭才将整卷剑诀解释完毕。
琥珀川主瞧着几乎要一口气将晦涩难懂的剑诀解释完毕的步剑庭,眼神里多了几分歉意和温柔。
“听……听懂了吗。”步剑庭嗅着清淡的体香,耳根有些微微的泛红。
在不知不觉的讲解中,琥珀川主也听的入迷,两人挨得便有些近了,再加之对方眼中的如水柔情,一时间令步剑庭心旌微漾。
“懂的不多呢。”敛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态,琥珀川主微微低头像个刚做了坏事的乖孩子。
“不要紧,下次再讲给你听。”步剑庭试探着继续问道:“数次相见,都未得知晓姑娘芳名。”
“白玉秀。”
琥珀川主似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眯眼,嘴角微翘,追问:“喂,步剑庭,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