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温故……”
简陋的院子里,名为牧童的少年,正在大声背诵圣人语录,实际上,他的眼前是本绘有图画的小人书,书里讲的是大侠仗剑天涯的故事,配上栩栩如生的图画,仿佛自己置身书中,闯荡江湖。
牧童盯着图画里的招式一动不动,即使这些武功招式他早已熟记于心,但他还是反复观摩,正如他嘴上念的“温故而知新。”
再过几日,便是他与河廊西的黄潮,决一死战,定“天下”的日子了,黄潮家里往上三代都是地主,他爷爷雇了个武师看大院,黄潮便隔三差五的去讨些招式,整个河廊西,他已经没有敌手了,实打实的廊西一霸。
与黄潮不同,牧童家里就他一人习武,老爹是个考不上举人的秀才,母亲是个温柔贤惠的织女,他俩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只能靠自己,说是习武,不过是照着书里的小人摆弄招式罢了,但别说,还挺有用。
牧童、黄潮二人之争,互有胜负,总的来说,牧童胜多负少,这也是黄潮一直找他茬的原因,不服气!凭什么我一个有鞋的,还打不过一个光脚的!
“下一句!下一句!下一句是什么!”
屋内本来只有母亲纺织的机杼声,结果一道质问声响起,是老爹。
“怎么老是温故知新了?下一句是什么!”
“糟了!下一句是什么?忘了!”
今日例行背诵圣人语录,结果满脑子都是与黄潮决战的事情,看小人书又太过着迷,把下一句给忘了,若是背不出来,肯定又要罚抄语录了,这该如何是好。
要是因为受罚而错过比试,那不得被人笑死!
牧童急得团团转,脑子飞快回忆剩下的篇章,但是越急,越是回忆不起来,脑子一片空白。
屋内已经响起脚步声,老爹就要过来兴师问罪了。
下一刻。
大门外。
“牧叔叔好,请问牧童在家吗?我找他有事。”
机杼声停了,脚步声也停了。
刚才还铁着脸,要到院子里找儿子算账的男人,转过头的一瞬间,脸上立马变得阳光灿烂。
“哦哟!是青青呀?来找牧童玩的呀?好好好,叔叔这就去喊他!”
牧书子喜笑颜开,他嘴里的青青正是镇上有名的大户人家,刘家千金大小姐,刘染青。
知道儿子与其从小就玩得好,牧书子便没有为难儿子,既然人家来找你了,今日就当放你一马,回来再找你算账。
人家小姑娘主动找上门,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懂得审时度势。
刘家可是有钱人家,光是镇上的铺子就有四间,再加上其他的一些生意,财力之雄厚,能在栗水镇排前三甲!
他牧书子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可都精明的很,今年儿子已经十四岁了,按照当地风俗,再过四年可就要娶妻生子了。
看看自己家的穷酸样,到时候得娶个什么样的歪瓜裂枣儿媳妇回来呀?
倒不如现在就开始撮合眼前的这一对儿,肥水不流外人田。
虽说人家女方金枝玉叶,他老牧家高攀不起,但他牧书子何等人也?钱没多少,书倒是读得很多。
什么才子佳人,风花雪月,书里可没少讲那些落魄书生和贵族小姐的风流事,书不能白读,得学以致用。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你老刘家再怎么不同意,人家小姑娘就是要赖在我牧家,你们能有甚么办法?
嘿嘿。
当下,牧书子一想到自己以后也是有钱人了,便止不住嘴角上扬,喊儿子的语气都缓和了几分。
刘染青乖乖站在门外,看不到叔叔的表情,她笑着与婶婶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开始静静等待。
牧童的母亲邀请她进屋坐,但是刘染青似乎没有多留的意思,拒绝了婶婶的好意。
屋内重新响起吱呀的纺织声。
牧童畏手畏脚地走进屋子,不知老爹为何没有一进院子就骂他,而是略带笑意地喊他出去?
当她看到门口那道亭亭玉立的身影,便知道原来是救星来了。
“青青!你怎么来了?”
牧童又惊又喜,惊的是刘染青怎么大中午的跑来,喜的是幸好她来了。
与家里打了声招呼,牧童便急匆匆拉着玩伴离开了家里,刚才可真是死里逃生。
牧童当然不会以为青青是专门来救她的。
但也不难猜测,刘染青定然是来给自己出主意的,或许是讲解几日之后的决战,该如何迎敌的问题?
牧童的两个玩伴当中,就属刘染青脑子好使,机灵通透,一点就通,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以往牧童犯了错,便会去找她,让她给出主意,化解“灾难”。
“要不要喊夏仁出来?人多力量大!”
牧童指着旁边的猪肉铺子说道,夏仁是他的另一个伙伴,就住在隔壁,二人是邻居,从小到大,牧童去哪,夏仁就跟到哪,镇子里的人时常会打趣道:“夏仁又当跟屁虫了!”
每次夏仁都会涨红脸,脑袋上青筋暴起,争辩道:“一起玩不能算跟屁虫!玩伴的事,能算跟屁虫吗!”接着便说这是兄弟情,好哥们儿之类的话。
“不用!不用不用……”
刘染青有些语无伦次,来找牧童就已经用光了所有勇气,若是还被人知道了,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脸皮终究还是薄些。
“哦,好吧,那我们去哪里?”
“随便走走。”
牧童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三个人不是常常玩在一起吗,每次出去都是结伴,像这样两人独自出来,还是头一回,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刘染青带着牧童来到镇子中央的河廊亭,这座横亘栗水的亭子由木头打造,古朴庄重,连接着栗水河畔的东西两岸,传闻栗水镇还未建起时,河廊亭就已经矗立在栗水之上。
饱经风霜的河廊亭,承载了无数栗水人的回忆,若是清晨,亭子里会热闹非凡,许多农夫会挑着扁担,来此售卖自家种的蔬菜,吆喝声此起彼伏,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乡音。
此时已是下午,廊亭里只有熙熙攘攘几个人,坐在长凳上,或是观赏静静流淌的河水,或是枕着栏杆打呼噜,夏天的午后,总是让人慵懒。
来的路上,刘染青一言不发,显得有些心事,牧童很知趣的没有过问,只是心里一直在猜测她在想什么,难道黄潮那小子练了什么绝世武功,被青青知道了,所以她担心我,这才偷偷地来告诉自己?
两人坐在长凳上,面面相觑,少年少女独坐廊亭,免不了让人猜忌,是不是正在热恋的眷侣?可牧童根本不会往那个方面想,大家都是光着屁股长大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若刘染青是个男的,加上夏仁,三人都能拜把子了。
二人坐得有些近,牧童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很是舒服,见她不开口,他便以为事关重大,青青正在组织语言,索性安静地等着,脑子里正好复刻下小人书上的招式。
许久,刘染青终于鼓起了勇气。
“我……”
“我……”
还是显得有些拘谨,牧童头一回见到如此紧张的青青,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大胆说,天大的事情他都不怕。
“我喜……”
“请问小兄弟,此处可有客栈?”
一道声音打断了刘染青的话,廊亭外,一男一女并肩站立,衣着皆华美,男子面如冠玉,女子风情万种,好一对俊男靓女。
牧童好奇道:“外乡人?”
栗水镇地处偏僻,离这最近的县城都有三百多里地,平日里,很少有外乡人。
“过客罢了,不知小兄弟能否指个路,行个方便?”
男子温文尔雅,说话不紧不慢,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显然是准备打赏给回答之人。
外地人果然有钱!
牧童指指身旁的刘染青说道:“她家就是开客栈的。”
栗水镇有两间客栈,都是刘家的。
被打断话的刘染青也不恼怒,只是刚提起的一口气就这么散了,不免有些失落。
看来今天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不过没关系,幸好留了一手。
她微微朝二人点头,转过身去,从内衬里拿出一个封信,交给牧童之后,便火速低着头走出亭子,带着二人离去。
英俊男子在走之前,将手里的碎银抛给了牧童,言而有信。
待三人离去,牧童才想起来刘染青什么都没说,他连忙打开还有余温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精心裁剪的宣纸,上面写有七个字: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什么意思?山上有树,树上有枝?这不是废话吗?”
“她这是干嘛?让我给她出对子?田有稻兮稻有米?”
牧童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青青要给他留这七个字,看起来不像什么锦囊妙计,倒像是一句诗,虽然从小就被老爹逼着背书,可总有那么几首诗没有听过,要不回去问问老爹?打定主意,牧童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