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渠看到这个景象,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附到心悦耳边:“小殿下,今日本是我带您来解开您的心结。可如今,您却给了我一个解开心结的机会。刚才您在马车上的话,我余某应下来了。不过能不能替余某脱身,全看小殿下您了。”
心悦淡然微笑着回复道:“余叔叔,您放心,这个铃铛给你,等会你就一直拿在手上便好。”
余渠有些懵逼地接过铃铛,心悦缓缓向前走去。
这个时候,对于她而言,每一步,这两年来,她在梦中都反复练习了无数遍。可是,每次要接触到父亲的时候,父亲都是淡淡一笑。
然后,四姐姐便会出现在梦中,父亲转身就跟四姐姐消失在梦里,而自己也会在半夜惊醒。
可是,真正的这每一步来了,她却觉得很沉重,没有梦中那么轻松,那么欢快。
终于还是走到落地门窗前,心悦将手小心的放置在门上,深呼一口气,才缓缓推开门。
门外的中年男人身着郁金黑龙袍,但透过城楼灯火通明的光线,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原本墨黑一般的长发多了一丝丝银雪。
男人听到门开合的声音,赶忙转过身来,低身想要抱起心悦。
看到心悦的来临,情绪变得兴奋起来。甚至,两年了,岳鱼居然看到陛下少有的又笑了。是的,又笑了。
自从赵皇后死后,木百宁除了去皇太后那里偶尔会笑笑,就没再笑过了。
“心悦啊!”
心悦感觉很讨厌这样的父亲,难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能弥补了?
她将身子向一旁快速挪去,躲开了父亲的拥抱,走到城墙边。
“以前,这南明城有爹爹和母亲,有小湖畔便的秋千,有被放飞的纸鸢,有很多幸福的事可以去期待,去做。”
“这两年,我无数次在梦里梦到,战火和权利的争夺带走了母亲的生命,接着画面转向你,我向你跑去,你不是消失了就是被四姐姐拉走了。”
说到这里,心悦激动起来,眼眶红红,泪水不停地在眼睛里打转,但是倔强告诉她,她不能哭。
“我想过很多再次和您重逢的画面,但是我没想过再次见您,却是我去秦国和亲,为何不是四姐姐?”
“还有您说过您最爱的是母妃,为何母妃走后,您又立了楚妃娘娘为皇后?母妃知道该有多心痛。”
心悦眼中的泪水一直在眼眶中翻滚,可是越是说到心痛处,这泪水反倒退了些回去。
木百宁有些咋然,他料到过女儿会向自己诉苦,他也想到一堆话语来哄好自己的姑娘,但是,真的面对女儿的时候,千言万语,似乎都被时间这个讨厌的家伙阻挡了。
他一瞬间明白,即便自己解释再多,也无法弥补在兮梓离世后,自己将他们送走的过错。
而今,自己还要让从自己当上皇帝后,从未享受过公主待遇的女儿去履行身为公主的责任,这未免太过苛责。
今夜的风突然变得很大,吹得城楼上的旗帜呜呜作响,灯笼里的橘黄色的光也在摇曳中飘忽不定。
父女俩就这样对视着,一个满眼心痛和慈爱,一个就像受伤的飞蛾,不过风最终还是吹干了飞蛾湿润的翅膀。
由于晚风的吹拂,余渠拿在手里的铃铛叮铃作响。
余渠赶忙跪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想要将铃铛收好,可天空中忽然一只鹰呼啸而过,从余渠手中叼走了铃铛,最后落在了心悦的肩上,眼眸微闭蹭了蹭心悦的小脸。
如此清脆剔透能划破千里空气的铃声,是北雅大草原上一种稀有的金属矿物——雪翠金石制作而成的铃铛发出的
它和普通的铃铛最不相同的就是有稳定的铃音波动,不会随时间的变化改变音质,故剧烈摇晃它能发出一种特殊的波动,让从小听它长大经过训练的鹰飞来。
一颗铃铛一个主人一只鹰。
而这颗铃铛就是心悦母亲的,小时候,她常常喜欢借母亲的铃铛来逗鹰,但没想到再也还不回去了。
而她也再没吹过这铃铛,本来想赌一次,没想到这鹰还活着,还在南明城。
在兮梓走后,这鹰也离奇的消失了,他派人找过,但都没有踪迹,后想着兮梓都走了,留它一鹰儿在皇宫,终究不自由,便也将这事作罢了。
没想到这鹰一直没离开过南明城,而且还活着,还没有忘记铃铛的声音。
他伸出手去摸它,可鹰就这么飞开了,又落到心悦的另外一个肩膀。
木百宁心底有些落寞,可他没有再伸出手摸鹰,而是以为鹰能听懂人话似的,无奈地对鹰喃喃道:“你也不肯原谅我,对吗?是啊,我做了错事了。想过找你,但你应该是不愿意见我,这些年躲起来了。这些年你独自在外辛苦了。你是选择悦丫头做你的新主人了吗?”
而鹰儿似乎真的能懂人语,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扎巴扎比眼睛,轻轻唤了一声,又将自己的头伸过去望向余渠。
此时,余渠斜眼瞥见鹰望向自己,更是一个激灵,将头埋余地上,浑身颤抖着。
余渠是见过这鹰的,自然知道对于皇上而言,鹰的失而复得的重要性。
现在可是一个畜生就能定他的生死啊!
早知道他就不听小殿下的话接了这个铃铛了,他能感觉到陛下正望向自己。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上朝的大臣们提出意见,陛下迟迟没有回复,一直跪着的感受了。
这简直上千只虫蚁在食心啊!
木百宁望着吓得颤抖的余渠,眯了眯眼,又过了一分钟左右,才神色舒展开来,但面色还平静的样子,下令道:“余渠,你以后就代替我一直陪在梓月身边吧!”
短短的一句话,让余渠头上凝成的汗珠滑地落下,余渠整个人如释重负,心里不由得感叹这就帝王威严啊!多来几次,恐怕自己得吓出心脏病了。
果然,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自己确实不合适侍奉陛下,相比而言,小殿下在其开始发蒙的时候,生活在草原,性格更加舒性,自己也确实更时候跟着小殿下。
于是,木百宁转过头,对着岳鱼说:“岳鱼,把东西给我。”
“是,陛下。”
岳鱼从袖子里面拿出一盒小玉罐子双手递给木百宁。
木百宁拿过玉罐将心悦的小手拉起放到她的手里,望着心悦细语:“余渠可以说是你皇爷爷培养的死士中最有天分的人。我的皇位得来不算端正,为了控制你皇爷爷留下来的死士,便让他们服用了毒药,这个小玉盒里装了解毒的药丸,每个月吃一粒,就不会毒发身亡。药方也在里面。”
心悦接过小玉盒,空气中又沉默了半刻,木百宁似乎也觉得想见的人已经见到,想做的事也做了,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便站起身来,又望向了远方。
而心悦见父亲没有话要说,便心领神会地转身就离去。
木百宁听着木板的踩踏声渐渐空寂,只得低头叹息,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递给还站在身边的岳鱼一根琉璃凰玉链子,让他快速追上心悦把这个送给她,并嘱咐告诉她这是她母亲赵皇后生前最珍贵的遗物。
今夜月亮只是短暂地爬上了天空,风过,乌云又将其遮盖。整个天空都压抑起来,偶有天边盘旋的几只鸟,都努力扑打着翅膀飞入树梢的巢里。
城外远处。
“哗啦哗啦!”
城内心悦一行人刚出皇宫不久。
“滴答!”
刚开始只是几滴雨扑落在青石板上,接着天像是被打开了一道口子般,水从天上倾斜而下。
道路上的人开始慌忙奔回家中,深一脚,浅一脚,心虽然慌乱,但都有归属。
心悦坐在马车内,背对着余渠他们,跪对着马车后的窗帘子,她轻将绣窗帘子掀开一个角,观察着道路上慌乱的人。
任由雨滴打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不过这次她没有哭,她仿佛面瘫了,眼神没有焦点。
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看着这些被雨淋湿的人,她居然觉得自己比他们惨,但是她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样。
好像只有这雨能明白自己,雨打在脸上,手上,外衣上,似乎浸润了她的心灵,抚慰着她。
渐渐地,她爬在车窗上睡着了,玉姐儿见心悦将头伸出半天了,怕着凉,便拍了拍心悦,心悦睡得熟了,没醒。
玉姐儿又掀开帘子一侧,看心悦一手压着小脑袋睡熟了,赶忙将她抱过来,用手禁声,拿手帕小心给她的头擦拭着。
回到京城的赵府,银姐儿和几个小厮拿着伞在门外等着。
这雨是斜飘着的,即便银姐儿站在屋檐下,或许是等得太久,也被淋湿了半身。
银姐儿听到哗啦哗啦的雨声中飘入一丝丝清脆铃声,久违的笑容浮现出来。
果然,片刻,在朦胧的夜雨中,马蹄声也越来越响。
马蹄声一停,银姐儿便赶忙撑着伞上前递出三把雨伞,又将心悦抱下车。
由于今日的艳阳,天气有些燥热,今夜这雨来得轻快又欢乐。
银姐儿心细怕心悦晚上抖落铺盖着凉,便陪着心悦入睡,手轻轻拍这心悦的背。
一边哄着心悦,一边自己也进入了睡眠。
小丫头似乎是有些热了,翻过身来,将铺盖里的另一只手翻出来。
窗头微弱的烛光,映射到手上的紫金链子上,尤其是那颗琉璃凰珠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心悦的半个小手都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