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赐又和俏枝说了会儿话,才施施然的离开。在他们说话的期间,那几个酒楼的老板一直跪在地上,头紧挨着地板,之前眼高于顶的嚣张态度荡然无存。
这便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鄢陵远离京城,也因此鄢陵有了点天高皇帝远的野蛮,可再野蛮的猴子也怕林中的老虎,王赐就是鄢陵城里的老虎,从前他爪牙锋利,目中无人,可经历了三夫人事件和锦儿事件之后,这只老虎突然就有了软肋。
望着与女儿相携而去的王赐背影,俏枝一时之间有些唏嘘。
她同李盼回到雅间,与几个看她不顺眼的老板谈判,除了白简是不凑巧稍带进来的,实际上她没有喊任何一个人帮忙,更别提王赐,而王赐之所以能这么迅速的赶来,恐怕都是锦儿的功劳。
想起在道观发生的一切,俏枝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锦儿。她对锦儿一开始确实是真心的,可随着真相揭露,她知晓了锦儿的真面目后,真心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厌恶。
后面锦儿带着弟弟一起下山回家,她对锦儿的印象稍稍有了些转变,再往后她盘下了这间酒楼,给家人写信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锦儿这条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叫白简去联络,想不到居然会收到如此成效。
想到这里,俏枝心情有些复杂。那种荒山野岭,任谁看到锦儿这种衣衫破烂的小女孩,都会激起怜爱之心吧?平心而论,她对锦儿所做的一切帮助不过是举手之劳,但锦儿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居然会汇报给她这么多...几乎是掏心掏肺的报答她...
锦儿,她该有多缺爱,才会把别人的举手之劳当做天大的恩情来回报。
一报还一报,锦儿曾利用她求得自己想要的结果,而自己则为了酒楼拿锦儿做‘工具人’,而对方却甘之如饴...
俏枝垂下了长长的眼睫,心情忽然低落,自顾自的叫白简去安排这几个老板的后续事宜,没等白简答应,就低着头从雅间离开了。
俏枝坐在柜台里,心情郁闷。
连最后的大杀招都没祭出来,事情便被天降下的神兵解决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甚至俏枝还小小的敲诈了一笔。可只要一想到锦儿,她就高兴不起来。
人就是这么一种复杂的生物。俏枝一边唾弃着自己这种行为,一边又戒不掉有靠山的快感;明明是对锦儿的所作所为理解但不支持的态度,明明是打算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她却 不得不利用锦儿,拉王赐做他的靠山。
甚至,她一开始并不以此为耻,毫无感觉,认为找锦儿来酒楼理所应当...直到刚刚,她才猛然发觉自己这几日到底做了什么。
这可真是自己的劣根性啊...哪怕换了身体,换了时代,一切面目全非也逃不脱这种刻印在骨子里的,从小养成的习惯...哪怕努力克制反省,却仍旧会在不经意的时刻变回原来的那个充满着劣根性的自己。
她正坐在柜台里独自伤感自省,而那边雅间的几位老板却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与白简称兄道弟起来。没了俏枝在场,王赐带来的压力彻底消失,几个老板也默默的松口气,对站在那与他们说话的白简好感倍增。
或许是斯德哥摩综合征发作,也或许是闯荡江湖的少年人天生拥有的魔力,三言两语之间,轻易的化解了横亘在几位老板与悦来酒楼间的矛盾,不多时,几个老板便从被迫握手言和转变成真心实意的互不冒犯,井水不犯河水。
送走几个老板,白简本想和俏枝炫耀下这份意外的惊喜,却看到俏枝一直紧锁着眉头坐在柜台里,周围的一切喧嚣似乎都进不去她的耳朵。
看着沉思的俏枝,白简抿抿嘴,默默的搬了把椅子坐到俏枝身边,拿了她手中未处理完的账本看了起来。
满篇满页的数字与小楷看得白简头昏脑涨,正欲闭眼去找周公下棋的时候,挂在门边的风铃突然响了起来。他忙不迭的丢下账本,热切的望向这位姗姗来迟的顾客。
“赵钰?你怎么来了?”看清来人,白简不解,“乡试在即,你不好好复习,怎么又跑出来了?”
听到白简的质问,赵钰在门口踌躇了下,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红,但他也只犹豫了一会,便笔直的朝柜台走去,敲了下桌子。
“啊,是赵大哥。”思绪被打断,俏枝好脾气的朝赵钰笑笑,“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
“我......”听到俏枝的问话,赵钰本就微红着的脸像是熟透了的番茄一样,他望着俏枝的眼睛,突然掷地有声的道:“余姑娘,我......我马上就要考学了......”
“啊.......?哦......”俏枝愣愣的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看着赵钰,“赵大哥,祝你乡试成功,榜上有名啊!”
“嗯。我会的。”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恭维,赵钰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誓言一般,说的无比郑重,“余姑娘,我会记得你和我的鲤鱼之约,等我高中,我就请你吃鱼。”终于说完了想说的,他呼了一口气,紧张的看着俏枝。
额......鲤鱼。俏枝怔了一下,才想起鲤鱼之约是什么,明明不过是随口一提的小事,她说完就忘记了根本没当回事,想不到赵钰却记了这么久。
那是第一日的时候,她解决完段老板,赶去赵钰的房间与他寒暄,正等着白简的当口,他们聊到了这届乡试。
得知赵钰不久后就要奔赴考场,俏枝按常理鼓励了赵钰一番,叮嘱他考试要平常心不要过于紧张之后,突然想起来‘鲤鱼跃龙门’这个典故。
现代世界的高考就相当于一处龙门,无数学子拼命的拔高,就为了那最后的一跃,似乎越过了便能举家飞升,从此策马奔腾,尽享人世繁华。
搁在古代,跃龙门的感觉似乎更浓重,毕竟现代除了高考还有无数个改变人生的机会,无非是更复杂难度更大而已,而在古代,通过考学做官,是所有人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哪怕你做了商人,腰缠万贯,也不过是最下品,在别人眼中,或许连贫寒学子的一半都不如。
白简问起赵钰复习成果时,赵钰只笑了笑,没有多说,但看起来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俏枝看见他如此,倒是想起来‘鱼跃龙门’的典故,便笑着和他提起这个故事,说等赵钰考学回来之后,要做一桌全鱼宴给他,而且必须用到鲤鱼。
“鲤鱼?”赵钰不解。鱼宴和鲤鱼有什么关系吗?
俏枝笑眯眯,笑得一脸神秘:“转发锦鲤...不是,吃掉锦鲤就会收到好运气哦。赵大哥吃掉我们悦来酒楼精心为你准备的锦鲤,肯定会博得头筹,高中的。”
白简脑补了下那个情景,抖了抖:这画面......怎么都觉得有些血腥恐怖啊......他看了看仍甜美笑着的俏枝和耳朵红红的赵钰,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屋子里唯一正常的‘普通人’。
锦鲤长得这么好看这么漂亮,你们知道它用了多大的努力吗!就让它们自由自在的在池塘里吐泡泡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吃掉它们啊!
白简想起自己小时候借住在余家,云枝太皮,没有玩伴,便拉着他一起玩,彼时他还没有被泪汪汪的云枝诱惑穿上裙子,只是觉得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很可爱,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的鬼点子,比他这个男孩子还厉害。
余家那时候也养了一池子锦鲤,红白花黑白花的一团团,胖嘟嘟的特别好看,鲤鱼们大多抱团儿,只有一条红黑花儿的徘徊于众鱼之外,看起来特别孤独。
云枝叉着腰,气定神闲的指挥他,叫他捞起那条鱼,要给它‘望闻问切’。白简被云枝坚定的眼神震惊到了,替她乖乖的把鱼捞了上来。
鱼被放置在一块石头上,尾巴漂亮的散开,还在扑腾,溅了他俩一脸水。云枝抹了一把,又甩给他一块布:“摁住它!”
摁住?
摁住??
小白简惊呆了,又不敢不听云枝的话,只能拿着布摁在那条鱼身上,他俩就对着鱼,研究了好久好久...直到余父好奇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才把鱼放回了水里,可惜这条鱼已经翻了肚皮,过早的离开了人世。
后来,白简才知道这条鱼之所以离群而居,是因为他肚子里有一窝小鱼,可惜那窝鱼宝宝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了...
回忆结束,白简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挪,这情景...似曾相识啊,该说不愧是亲姐妹吗...
赵钰听俏枝说完,一脸郑重的回绝:“这顿饭已经让你们花了不少银子了,等我考完试放榜,我来请你们吃饭。”
他说的坚决,眉目间都淌着不容回绝的认真,仿佛是立下了个什么伟大的誓言一般。
在这种未知的事情上坚持很没有必要,因此俏枝也就笑着点点头,说了句‘那我可就等着公子金榜题名归来请我吃鱼了。’之后事情太多,这件事便完完全全的被抛在了脑后,今日再提起来,俏枝才发现当日的一句酒桌之言,赵钰居然会如此认真的对待。
早知道就该拒绝他的...俏枝难得在未知的小事上开始纠结,赵钰帮了自己这么多,结果人家如果榜上有名,居然还要破费请自己吃鱼...这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算了,等到了那天,自己先下手为强好了,就不信一个肩不能提的书生能跑过从小习武的白简。
想到这里,俏枝一双眼睛温柔的看向白简,直把白简看得一激灵,暗自想她是不是又在琢磨什么折磨他的差事。
“好,赵大哥,一言为定。”俏枝笑着和赵钰保证,无比认真。“你要好好复习,好好考试。悦来酒楼的全鱼宴,就在这儿等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