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受伤的跃空舟还不曾飞过千里，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哀嚎。
黑色的船体逐渐向大地倾斜，速度在不断下坠中变快，灵力将两人吸附在甲板之上，狂风呼啸不断的席卷着两人。
不能这样！
广袤的大地越来越近，简单的绿色逐渐变得立体，蝼蚁一般的人影在那广袤的绿色中游走。
道路贯穿绿色，将大地分割成两半。
王生来到船头，看了少许后，向十三点点头，右手一动，暗红的光芒向着大地落下，顿时在跃空舟的下方，出现了一个暗红的旋涡，血色的云朵在那旋涡后翻滚，涌动之间，想要向外冲出。
脚尖一点，王生从跃空舟上飘了起来，黑色的小船突破空气的阻碍，势不可挡的捅进那暗红的旋涡之中。
一击而中，被淹没在血色云团之中。
“你把小世界当什么，垃圾堆？”老祖愤怒的声音顺着那血色的旋涡不断的向着王生袭来。
王生低眉颔首，把一切都当做幻觉，反手覆去，血色的旋涡突然消失，老祖的怒号也一同掩盖。
暗红的灵力包裹，王生缓慢的向着大地飘去，至于十三，突破道境的他，飞行对于他而言，就如同本能一般。
宽阔的道路近在眼前，两旁的树木高耸入天，小心的规避着那些蜿蜒的树枝，王生有些羡慕的望了望十三。
高大的常青树遮掩住无数光秃秃的树干，那些一年一换衣的树木正害羞的躲进，好友的衣衫下面。
血红的力量从背后的长刀涌出，在王生还未反应之时，侵入了他的体内，经脉堵塞，王生下落的速度骤然加快。
“我去！”
王生的脸色不变，灵力不断消磨属于老祖的历练，海浪不断咆哮，疯狂的拍击在那血红力量组成的堤坝之上。
可是却有些来不及了，结实的地面越开越大，逐渐占据了整个双眼，树木从两侧飞快的向后移动，车马留下的印记，清晰无比。
“轰！”
厚重的落叶被扬起，车印马蹄踩实的道路也出现一个手臂深浅的坑洞，顺着边缘望去，仿若一个躺着的男子。
王生枕挣扎着从大洞内爬了出来，他十分感谢死去的父母赠与他的肉体，以至于他在这场空难之中幸存下来。
至于那位无良的老头子，王生表示无话可说！
身体一震，灵力将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抚落，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王生深深的呼了口气，体外的暗红消散，如同凡人一样行走在官道之上。
十三也落了下来，怀中的长剑不曾离手，跟在王生身后，缓慢的沿着道路行走。
凭借肉体的飞行的确简单，但王某人却依旧认为，御剑飞行更为耐看，剑光呼啸，仙人临尘，意念一转，仙剑横跨世界，将敌手的首级斩下。
王生晃着步子，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向着十三走进。
“十三，要不把你的剑借我玩玩？”
十三的没有任何动作，依旧抱着长剑，一步一步的沿着道路走着，若是细细看去，每一步的距离都是一般无二。
王生搓了搓手，又道：“就一下下，又不做什么，我就想体验下御剑飞行的感觉，以后你和你儿子讲故事的时候，也可以自豪的说，这把剑曾经让我王某人骑过！”
黑色的剑尖斩破空气，带着寒意从王生的眼前划过，在王生目瞪口呆之中，从眼前往下，在腰腹之下打了个卷儿。
“咕！”
还好！还好!
长剑很快，快到王生都来不及反应，一眼望去，像是蕴藏着无数的剑道感悟，可用心探寻，却什么都不曾存在。
长剑归鞘，十三冷冷的看了王生一眼。
“剑不是用来骑的！”
话音未落，整个人都已到了三四米之外。
“而且，独孤家的人也从来不讲故事！”
冰凉的冬风将枯叶吹落，无边的寒意在此刻席卷，字里行间充斥着淡淡的决绝。
真的是越来越冷淡了，这修行到底是修的什么！
王生不禁在心底问道
他真的想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么？
如果说修行修到最后真的会斩断七情六欲，变为一块心肠冰冷的石头，那这种修行，这种长生到底是不是他想要追寻的。
他第一次对前方的道路感到有些迷茫，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再加上脑海中青柠的部分记忆，王生深知，真正的强者，对所谓的感情看得都十分淡漠。
极致于道，方能得道！
成为了所有修士修炼过程中的真实写照。
为了修炼，抛妻弃子，斩断羁绊！
为了长生，弑父杀母，了断凡尘！
他想要这一切么？
王生暗自发问！
不，他不想要这样的修行，他要肆意横行，踏遍万水千山，尝遍世间美味，赏尽人间惊艳。
而且，他还没有找到娘亲呢！
王生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快乐的人！
如果说快乐不能长生，如果活着是需要用变成一个冰冷的石头去解决，那他宁愿带着所有的人性和情感，将自己埋葬在山河之中！
有情的死去亦或是无情的活着！
向左和向右的抉择！
他宁愿向左！
虽说他是一个将懒散二字刻进骨子里的人，但这些天的事情早已将他深深的改变。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了！
走在官道之上，王生悠闲的欣赏着这和小山村全然不同的景色，十三的身子早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七情道法诡异的停止了波动，随着王生的淡然缓缓的陷入了沉寂。
无名灵决缓缓转动，将体内的力量融合，暗红的力量缓缓改变，回返了原本的血红之色。
不知不觉中，王生的心境缓缓的改变，渐渐的，他隐约间有了一点感悟，只是这点感悟仿若一闪而逝的闪电一般，快到王生没有半点觉察。
心底的枷锁在无意间被打破，沉默的王生，脸上流露着淡淡的笑意，那微笑温和，裹挟着闲散和洒脱，王生不知道，他经历的这段自问，便是道人破境的一次抉择。
道人道人，是道还是人？
作为真正迈入修行，踏入长生道路的第一个境界，道人境是往后一切的基石。
有人以天心换人心，斩断凡尘枷锁，从此之后不沾红尘，唯有大道相伴，他们是道，是仙，是佛，是所谓的超脱！
红尘是苦海，他们在彼岸！
而另一类，以人心感天心，牢牢的守住心底的那个人字，从此之后，不论境界如何，不论身体何属，他都是人族的一份子。
人间是天堂，持剑护安康！
而王生选择后者。
他沉默少许，哑然一笑，体内的灵力隐没，修为如同雪花般渐渐消失，此刻的他，看起来如同一个郊游的公子哥。
随手抓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嘴角用力。
“.....”
伸手扔掉，悠闲的换上一片，放在嘴边，悠扬的曲调慢慢的顺着树林回荡。
脑海随着曲调放空，不断翻阅着青柠遗留的记忆，梦幻迭起，走马观花。
道路很长，却不见人影，王生慢慢的追赶，终于在换了两片树叶之后，寻到了十三的踪迹。
十三的长剑不曾离手，面前却矗立着一道营地，马车连接，将营地环绕，只在路口处留下一个出口，清一色的黑马被驱赶到树林之中，留着两个武者照看。
十三的面前立着两个男子，一老一少穿着统一的灰色服装，两人并排，阻挡着前进的方向，看那样子像是在询问什么。
十三冷漠，不曾搭理。
年轻壮汉有些不耐，想要上前推搡，这荒郊野岭一条大道，除了跑商的马队，便再无什么人迹，孤身一人抱着武器，肯定有鬼。
十三的脸色不变，右手抬起，剑鞘在一瞬之间击打在壮汉肩上，没有动用灵力。
壮汉的腿间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十三面前。
脸上被红意充斥，壮汉有些恼了，不断挣扎着。
“你居然偷袭！”
他想要起身，给十三一点颜色看看，若不是他偷袭，自己怎么会轻易跪在地上，肩上仿佛被沉重的石块压着，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他的脸色突然有些惨白。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少侠！”
中年男子连忙走上前来，打着哈哈，伸手想要将剑鞘移开，十三的动作很快，即便是他都不曾看的整齐，他知道，这是遇见大只了。
长剑纹丝不动，中年男子的脸色变了，体内的灵力不断喷涌，却仿佛在推动一座大山一般。
他可是五境高手啊！
豆大的冷汗从壮汉的脸上滑落，身子开始不断的颤抖。
他可能要凉！
王生瞧着，连忙上前，将黑色的铁剑移开，微笑的看着中年男子说道：“对不住这位大哥，我这位兄弟脑子有点问题，做什么都是一根筋！”
十三的眉头一动，却什么也没有说，抱着长剑，将地方留给了王生。
那中年男子面露讶色，在他看来，王生只是普通人罢了，没有任何修炼的痕迹，但却能够轻易的移开那重若千钧的铁剑！
现在的年轻人都好这口？
中年男子仔细的看了十三一眼，白色的长袍，怀中的黑色铁剑仿若珍宝，剑目之中没有半点波动。
“在下陆行，这些都是我这位子侄唐突，还请两位少侠见谅！”
说着陆行拍了拍，依旧跪在地上的壮汉，让他赶快道歉。
“对不起！”
壮汉的声音颤抖，像是已经被那千钧重量榨干。
王生也不看十三，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原来是护卫，怪不得能够轻易拿动，大家族的就是不一样，就算是护卫都这么年轻，这么强大！
陆行的眼中闪过一丝名为智慧的光芒，看着年轻的十三，又想了想营地内的小姐，眼中那缕名为智慧的光芒变得越发粗壮。
“不知两位去山南城所谓何事？”说完，他看了一眼依靠双腿赶路的两人，古怪的说道：“此路前后相距千里方有人烟，两位单凭脚力，怕是要许多日才能到山南，不如和我等一起？”
“这.....！”
王生有些迟疑，看着陆行诚恳的脸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荒山野岭，突然遇见两个奇怪的人，什么都还没说，便邀请一同乘车。
这怎么想，都觉着有些怪异！
“公子不用害怕，我等在山南也是能寻到家处，不是什么强人！”
自以为揣测到了王生的身份，陆行换了个称呼。
在陆行的再三邀请下，王生只好点头同意。
陆行的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热情的邀请着王生和十三两人向着营地行去。
至于地上跪在的那位子侄，仿佛被陆行遗忘一般。
黑色的灵力倒卷，掀起一道狂风，落叶倒卷，狂风从地面冲着天空吹去，将壮汉的身子扶了起来。
营地内用白布搭建着简单的帐篷，一道道火堆被点燃，驱散着入冬的寒气，车队的护卫都三三两两的汇聚在火堆面前，翻煮着什么，淡淡的肉香顺着微风漂浮，向着山林席卷。
陆行将王生和十三引到一个没有人的帐篷，笑了笑对着王生说道：“两位还请在此处暂息，在下去通禀一下我家小姐。”
王生点点头，好奇的看了看那白色的布匹。
陆行微微一笑，又一抱拳，随后呼唤着人架起火堆，转身离去。
王生随意的扫了一眼，在营地的中心，有一脸华丽的马车。
陆行走到马车之外，恭敬的冲着马车内说着什么。
王生也不愿运转灵力去偷听别人的墙角，转头看着十三，想要说些什么，瞥见架火的武者，动了动嘴，什么也没有说。
等到火堆架起，那两个武者抱拳一礼，躬身离去，王生用调转灵力将四周包裹，这才看着坐下的十三，小声说道。
“十三，你现在是不是有什么疾病？”
十三的眼皮一抬，冷冷的看着王生，也不搭话，就这般静静的看着。
看待傻子一般的眼神，让王生的心底有些尴尬，回想着自己的问话，苦笑的咂咂嘴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因为破境得了什么疾病？”
“不对，是不是你破境出现了什么问题！”
“走火入魔了？”
拥有一个王者的记忆，虽然那个王者是个异族，但作为一个王者中的王者，一个王中王的存在，对于修炼的了解肯定是十分深刻的。
道路虽说不同，但修炼的本质却是一样，不外乎便是提升境界，进化身体。
九州的修炼道路在诸天万界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我想我便能，所有的修炼都是心灵的力量，那灵力和境界不过是它的外在体现。
而此时，王生能够真切的觉察到，十三的心已经乱了。
七情道法对心灵的感知是极为恐怖的，看着十三轻皱的眉头，王生缓缓说道：“人和其他的一切都是不同的，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人，便是因为情感的存在，若是失去了情感，便只剩下一个腐朽的躯体。”
翻阅了青柠记忆的王生，深知此刻的十三便踏在人生的岔道路口，有情和无情，向左还是向右！
觉察到陆行的靠近，王生认真的看了一眼十三的眼睛，也没说话，转身收起了那隔绝声音的灵力。
“哈哈哈，小姐同意两位公子一道前行了！”
陆行大笑着向着王生走来，可心底却十分苦涩，他原想将自家小姐和王生在这位大家子弟撮合一般，可红线还未拿起便被被人给剪短。
想着小姐那一声声严厉的话语，陆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有些坚硬。
“那便谢谢陆老哥了！”
王生双手抱拳，像是没有察觉陆行心底剧烈的波动一般，笑哈哈的道谢。
也不知为何，当他看开之后，原本有着自己想法的七情道法，却如同一个醉酒的人，随意的让王某人搭摆着各种姿势姿势。
“没什么，人在江湖，就应当互相帮助！”
陆行将心底的愁苦抛到脑后，笑着和王生搭话。
一旁
十三眼神低沉，盘坐在地，长剑横着搭放在膝盖之上，一旁的交谈被无形的力量隔绝，他仿佛身处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十三的话语不断的在脑海中浮现，甚至浮现的不只是那一段简单的谈话，还有曾经的记忆。
有在卧牛村闲散的日子，有在青石镇随意的压虐，失忆的每一天似乎都是快乐的，都是无忧无虑的。
可浮现的却不仅仅是这些简短的记忆，还有更多的，历经过整个前半生的，是剑，是孤独，是深山的剑庐，是无数次挥剑的汗水。
“独孤家的剑道很苦，真不知道你能不能走下去！”
那是母亲在见面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你的剑注定要斩破这片天，所以你的剑道一定要强，只有领悟无情，再斩断无情化为有情的心剑才是最强的！”
那是父亲的声音！
“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人，便是因为情感的存在！”
这是王生，是他的第一个挚友！
有情和无情！
向左还是向右！
十三的面前出现了两道宽阔的道路，绵延不知悠远，但都被锁链给阻碍，他手持着长剑立在岔路之前，不论斩断哪一根，都必定是通天的道途。
但他却不知该如何抉择，襄城禁地那无数的剑庐，那一位位尘封的黑色铁剑，那无数枯坐的先辈。
如果，想知道独孤家的道路到底有多苦，那可以去看看那襄城的剑庐！
手中的长剑不断呼啸，凌厉的剑芒汇聚着他的所有心意，十三的眼角突兀的出现晶莹。
“对不起！”
长剑呼啸，狠狠的斩击在锁链之上。
坚硬的锁链应声而断，眼角的晶莹在一瞬间蒸干！
向左还是向右的抉择！
他选择向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