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晕头转向七荤八素不辨方位的时候,有人在我身后轻轻咳嗽起来,我蓦然回首,一双笑盈盈的眸子盯着我,嘴角斜向上微翘,分明是种嘲讽。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抛开成见不说,这家伙长得也还不错,有着和他哥哥一样棱角分明的面孔,深邃立体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和陈豫实在是太像了,令我不必求证,他们是百分之百的亲兄弟。
“容妃娘娘若要回寝宫梳妆,不妨让臣送您;若要在花园赏花,亦可由臣与您同行。毕竟,这皇宫,可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
“西梁王这话错了。我与你男女有别,论辈分,我是你的嫂嫂,论地位,我是皇上的妃子。大庭广众之下你尾随我身后,难道你堂堂的王爷,竟不知避嫌?”
陈厚明显愣了一番,曾与你自作聪明,引人耳目,生下私生子,还参与策反的女人,如今却义正言辞反驳你。如此,是利益熏心,抑或顾全大局,还是,日久生情,移情别恋?
“娘娘,微臣惶恐。幼时与尔同嬉共欢,如今嫁为人妇,臣也只是以兄长之任,担虑娘娘安全,绝无他意。”
“既如此……”我转了转眼珠,一个念头在我心里产生了:这家伙既然对“我”余情未了,“我”与他还有个共同的孩子,那何不利用他,帮我打开秘密机关,找到通往现代的时空隧道,而这一切的关键还是在玉瑶身上,当务之急要知道玉瑶在哪儿。
我莞尔一笑,戾气全消,态度宛然转变,声音和气温婉:
“西梁王考虑如此周全,本宫十分感激。不如随本宫前往瑶华宫,清茶白日,与汝闲谈,岂不为人生一大美事?”
陈厚又是一愣,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声音里分明透着欣喜:
“那……既如此,微臣先送娘娘回寝宫更衣。皇后娘娘那儿,还是要去,若失了礼节,恐招人非议!”
回到瑶华宫,侍女如云,独独不见崔嬷嬷,我想陈豫知道她的身份,必定不能留在宫中,于是故意当着陈厚面,大声唤她,唤了两声看看陈厚,他表情淡然,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位侍女上前屈膝道:
“禀容妃娘娘,崔嬷嬷前日家中出了急事,经内务府批准告假,不日而归。”
更衣梳洗完毕,陈厚在前厅等我,我从他身边故作姿态,婀娜走过,他一把抓住我的袖子,低声道:
“容容,我——”
容容?我料想不假,他终于忍不住了。如此沉不住气,果然坐不了皇上的宝座。我欲抽离衣袖,顺便再说几句义正言辞之语吓他一下,但他将衣袖越攥越紧,终是抽离不得,我有些恼羞成怒,抬眼看他:
“陈厚,请你——”
我向四周心虚地望望,如若被人看出端倪,在陈豫跟前告我一状,那我这私通的罪名可算是落了实锤。我退了一步:
“本宫回宫多时,现要去景华宫向皇后娘娘请安。西梁王与本宫同路,抑或回王府。悉请自便。”
走出瑶华宫,去往景华宫的路上,我与陈厚一前一后,过了沁桥,我看着脚下七彩的流水,真是桥如其名,沁人心脾。桥上一棵不知名的黑色的半截树干,让我恍惚了三秒钟,这桥,这枯树,如此得不协调,但是放在一起又有种别样的美,无雕琢的原生态的美。算了,不想了,见多了千篇一律的锥子脸,嘟嘴唇,多层眼皮子,这才在古代呆了几天,看见像陈厚陈豫那样的型男忍不住赞美,看见像孟远怀那样的谦谦君子忍不住赞美,看见十万大兵都有如此高的辨识度,看见半截子树干也想赞美是怎么回事,赶明儿看见圈养的猪都忍不住吧唧亲一口,说一句兄弟,你的长相还真是清丽脱俗啊——
我与左察皇后面对面,我屈膝请安:“皇后娘娘,容若给您请安了。”
“妹妹本事真是见长,听说跟侍卫动手,趁其不备溜出宫了,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不回宫,宫外好玩么?”
“回姐姐的话,宫外生活甚是好玩,皇上寄情于山水,与妹妹郎情妾意,执手而欢,这才耽误了回宫的时间。”
我慢条斯理地回答。果然,左察意姒的脸上出现了恼羞成怒的神情。
“你夺门出宫,私闯战场,目无章法,如此胆大妄为,置后宫体统规矩于不顾,居然还不以为耻,谈什么寄情于山水!身为皇上的妃子,你岂不知情之收敛,不可肆意放纵?如今说什么‘郎情妾意’,‘执手相欢’,真是恬不知耻!”
“臣妾惶恐,皇上几次三番出征沙场,为保江山社稷安稳,南征北战。臣妾此番同去,原是皇上提出的,直到后来宫中接连出现……怪事——”我故意压低喉咙:
“不安分的野猫如同耐不住寂寞的人一样,纷纷招摇过市——皇上考虑到臣妾安全,临出发时虽然过于匆忙,仍然打点人手,安排一切,皇上实在是用心良苦哇——”
左察意姒脸上的绯红血色瞬间消退,脸色苍白如纸,极力掩盖却掩盖不住的慌乱。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害怕,是关于野猫的怪力乱神,还是……不安分的野猫如同耐不住寂寞的人一样……难道,她是第二个安颜容若?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皇上今日回宫,龙体安康,当属可喜可贺。晚上欲在长春殿设宴,请皇后娘娘与众嫔妃们一同前往。”
陈厚在我身后,双手作揖,适时打断了我的话。皇后却突然勒马,仿佛从沉溺的梦魇中抽离出来,笑容像花儿一样在她脸上绽放:
“皇上忧国忧民,劳心伤神,你常伴皇上左右,还是要劝皇上保重身体为好。”
实在是我始料未及,这悍妇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说什么为好。皇后这是怎么了,方才还气焰嚣张,现在却如此平易近人,我隐隐觉得,这个皇宫里,有许多秘密,它们埋藏在幽深阴暗的地底,跻身于偏僻狭隘的角落,以惊人之速生长,亟待挖掘,重见天日。
长春殿这晚宾客如云,灯火通明。皇上出征大捷,宫中自然少不了庆祝,张灯结彩,流光溢彩,闪耀如同白昼,席上共有皇亲贵族,达官王爷,皇后嫔妃,及各路沾亲带故的皇室成员不等,成年男性各自携带一位家眷。一时之间,满堂金碧辉煌,贺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各大臣纷纷向皇上献上庆贺之礼,奇珍异宝堆了一屋子,琳琅满目,极尽奢华。
陈豫坐在高堂之上,面无表情接受百官参拜,看着络绎不绝送来的和璧隋珠,吉光片羽,眉头紧锁,全无半点笑颜。我混迹在人群之中,对着这张沉默的冰山脸,心想这家伙也太不知趣了,莫不是嫌贺礼不够,或者假意虚情?这些东西要让我带到现代,老子夜里尿尿都会笑抽。我左右张望,怎么没看见陈厚,却见皇后若有若无向我瞟来,目光闪躲飘忽,我想皇后大约是想起白日之事心虚,借此偷窥想看我反应。殊不知我对她的事半点兴趣也没有,只是会借此感概一番,都说男人不渣,女人不爱,反过来说,面面俱到的女人也最讨人亲,更讨男人亲。皇上坐拥后宫三千佳丽,这就是事实性的滥觞,那么,宫中妃子与他人亲密,聊以空闺寂寞,也是人之常情了。
目测看来,安颜容若与陈厚的关系毋庸置疑,跟她那个叛逃的表哥唐文邦之间,也存在一些不清不楚的暧昧。至于皇后,估计也有丰富的私生活,放眼望去,后宫中的女子乌泱泱一片,陈豫任他肾功能多强大也做不到雨露均沾,没准哪天就“喜当爹”了,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正胡思乱想之际,听得耳畔一片千秋万岁的高呼声,只见席上众位除我一人全部跪拜在地,我直挺挺地坐着,这一惊差点从座上翻滚下来。这当口只听陈豫一声威严:“众卿平身。”
谁知道满殿堂的人刚刚准备起身,陈豫又开口了:
“众位爱卿,今日朕回宫宴请各位,除了大捷之喜,还有一桩喜事欲请各位帮忙,不知汝可否愿?”
“皇上尽管吩咐,臣等万死不辞。”
“好。朕欲在长宁另建国都,届时颐养天年,奈何国库空虚,需要各位爱卿倾囊相助。”
满殿堂的人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我困惑地看向陈豫,但见他目光炯炯,尖锐而犀利,似乎又隐藏着一丝狡黠。
“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皇上,长宁乃穷乡僻壤之地,距此千里之远,皇上欲另建国都于彼,绝非易事。请皇上三思。”
“岂止非易事。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皇上万万不可打算。”
“近年来战事频繁,皇上明知国库空虚,又怎能不顾百姓死活,大兴土木,作此等劳民伤财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