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两人的对话,真是奇怪,心中疑虑渐深:孟远怀与高无恙,居然也能搅和到一起。孟远怀这家伙,自那日沁桥对我魅惑妖冶一番,空口许诺适当时候陈述他与如斯之过往,对我一一告知之外,那日我迷迷惑惑在沁桥所见之景,皆为虚幻。阔别几日,这家伙言谈竟然冠冕堂皇起来。
来不及多想,这两人已经将门打开了,玉瑶顺势拉我钻进皇后的床底下,不出所料,进门后的两位见到地上躺着的宫女,吓得尖叫起来,可是下一秒,那两个宫女便奇迹般地打着哈欠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高无恙估计气得跳起来,差点要骂出声音来,估计看到床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皇后,又硬生生收了口。孟远怀却一步一步向着皇后睡的床走来,我趴在床底下两耳不闻床外事,一心关心床下人。估摸着他要一个弯腰,看见了我们,呲着大黑牙咧嘴一笑,面容扭曲,跟恐怖片似的,我就像贞子一样爬出来,有玉瑶在身边,一切好办,不行让她再诈个猫。
记得很多年前看过一部国产电影,叫什么“床下有人”,本国的影视作品不允许怪力乱神,愣是把一部恐怖片拍成了惊悚片,女主除了会在永远不开灯的房间里尖叫外,就是在睡觉时床底下会伸出一只手,然后鬼影现身,只是国情决定此鬼非彼鬼,最扯淡的解释就是鬼在人心。而我和玉瑶在皇后床底下,见高无恙一步一步走过来,就在他即将走到皇后床前时,那脚步却戛然而止。然后,我睁大眼睛瞧着,他的脚似乎犹疑了一下。这时,我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
“高公公,你擅自闯进本宫的寝宫,要做什么?”
“皇后娘娘您醒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咱家自您昨夜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正愁没法跟皇上交代呢。皇后娘娘切勿乱动——等下触着伤口,咱家这就去宣太医——”
“不必了。”依旧是冷冷的声音。
“看样子,你对本宫的伤势倒是很清楚嘛。皇上不在宫中,你一个人劳心又劳力打点一切,难免会有疏漏。放心,这件事情本宫不会怪你,不过,正如你所说,本宫需要静养,所以,闲杂人等,还是出去的为好,否则像昨晚那样,打扰了本宫的休息,可就是罪孽深重了。”
我听出皇后话里有话,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以为接下来会有什么重头戏,高无恙若是有心来此,绝不是单纯探望那么简单,还有孟远怀,我实在捉摸不透他的底细。但是高无恙却轻描淡写说了几个字:
“咱家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然后我听到错落有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从床底钻出来,擦着一脸的冷汗:
“我的皇后姐姐啊,吓死妹妹了,你说你在寝室睡觉好歹也锁上门啊。高无恙那个死太监说得对,皇上不在宫中,我们大家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都不好交差。不过,你知道是谁伤了你……”
“嘘——”左察皇后对我做个噤声的手势,我警惕地看向四周,那两个宫女也不知何时出去的,房间里目测只有我们两人。
左察皇后走到书桌前,以笔代言,写下两行字:
本宫身不由己
小心隔墙有耳
联想之前想起的事情,顿时感到不寒而栗。我看着左察皇后,她的神情悲戚,脸色苍白,眼神中却依然传达出高贵,她想了想,又颤抖地提起笔:
吾爱圣君,奈何薄情
吾爱唐御,此身安可归?
奈何小生才疏学浅,这等古言我真是理解困难,但我从皇后的神情中大约也明白,她是被爱情伤透了心,丈夫和情人势如水火,在千里之外决一死战,不管谁胜谁败,都没有真正的赢家。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只能说,没有一条狗不想吃好肉,无论好狗孬狗;同样,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把喜欢的女人占为己有,无论君子还是渣男。问题在于,肉是死的,而女人是活的。这块肉在没有被人吃掉之前,随时可以保留选择的权利。甚至投入第三者的怀抱。这在心理学上,叫做情绪的反向认知。
好了我承认,以上都是我杜撰出来的。在我的印象里,皇后一直都是剑拔弩张,如何在此等孤立无援的关头对我吐露真言,可惜我此时也是处境堪忧——欸,我为什么会处境堪忧——玉瑶,玉瑶去哪里了?!我下意识梭巡四周,趴下身子向床底瞧,徒劳无功!这猫崽子竟不知何时蒸发了——艾玛我去,这要怎么办才好?我脑袋上开始冒起了冷汗。
皇后狐疑地看着我,脸色渐渐变得黯淡,她的身子虚晃了一下,一只手扶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才想起,昨晚她遇刺了,急忙扶她在床边坐下,她把捂在胸口的手拿开,我看见那里有一大片晕染开的血迹,接下来,她对我说:“快,帮本宫换下药。”
“你那两个宫女呢,你快把她们叫进来帮忙啊。”
“嘘——不、不行,她们——不是本宫的人,你来,给本宫换下药就行。求——你了。”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心里一万只乌鸦从眼前飞过,这时有人抓住我的衣摆,我看到皇后面无血色,身子歪倒在地上,抬着头看我,满脸的眼泪。我眼睛一闭,一跺脚咬着后槽牙,好吧,权当自己在拍戏,权当自己是女人。我蹲下身凑近她耳畔:
“药、药在哪里?我、我该做什么?”
“帮我把衣服换下来,药,在我床头柜第二个格子里。快,我不能让他们知道……”
我手忙脚乱地换下皇后的衣服,看着她的绣花肚兜,胸前的肌肤洁白温润,两只小羔羊突突地跳动,我的心也随之突突地跳动,虽然我是个演员,但我也有职业操守和道德底线,如今,老子豁出去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替她做好这一切,我都佩服自己的有条不紊和临危不惧,但真实情况是,我在心里叫苦不迭,玉瑶这只临阵脱逃的猫,她是真的溜之大吉,还是发生什么意外,我实在不敢想。
皇后的衣服穿到一半,脚步声传来,我与皇后对视一眼,神情一凛,当机立断,又翻身躲进床底,躲进床底的那一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我的全部心思都在如何从皇后房里全身而退保住小命,还是随机应变吧。
“皇后娘娘,奴婢来为您送药了,喝了这药,您可一定要好生歇息。”
“本宫不喝!你去告诉高无恙,本宫绝不会上他的当,想在本宫身上打如意算盘,他连门儿都没有!”
“皇后娘娘,奴婢奉劝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高公公只是在依皇上旨意办事。不过,奴婢方才好似听到您与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难不成这房里还有其他人?”
“哼哼,好放肆的奴婢!如此出言不逊,目中无人,有朝一日本宫一定重重治你们大不敬罪。现在,给本宫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皇后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言语间虽在尽力克制,仍然像憋着一口气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我躲在床底下实在是无能为力,只祈祷皇后千万不要倒下去。我徒劳无功地闭着眼睛,一股奇妙的感觉像触电般传遍全身,濒临崩溃的电池被充满电,空气里多了柔软毛茸茸的触感。那一瞬间,我又恢复了信心。不用看,我也知道,那家伙此时正静静地卧在我的身边,自带安定的特效药,使浮躁的心平和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高度紧张的缘故,回到瑶华宫后我辗转反侧,思绪翩跹,恍惚间闭上眼,好似看见身着大红襦裙的戏子跳着美轮美奂的舞蹈,浓艳的妆容,戏一折,扇开合,水袖上下翻飞,美轮美奂,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尤其那张粉墨面容,吊眉与黑色油彩勾勒的眼周轮廓,虽有神仍淡漠,举手投足间尽显深情款款。如此轻描淡写又十分精致的灵魂除了孟远怀我还真是想不出其他人来。但不知为何,我又如此肯定,此伶人绝非孟远怀。
想到这里,眉心的花痣开始隐隐作痛。
“娘娘在想什么呢?”我冷不防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正色道:
“玉瑶,左察皇后——伤得不轻,昨晚把她一人留在那里,不知现在怎样了?”
“娘娘放心,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凶手的目标不是她,而且,你昨晚不是已经给她上过药了么,可见,皇后既然被监禁,一定不会危及性命。况且,高无恙也说,她若有个三长两短,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你就不要为她担心了。”
玉瑶顿了顿,然后神情变得凝重:“皇上与西梁王现在都不在宫中,娘娘就少了可以倚靠之人,娘娘母家也被削弱了势力,这皇宫之中,危机重重,这次是皇后被刺,下次一不留神,就可能是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