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我的耳朵还在,因为我能听到声音,那种丧心病狂的、魔鬼一样的狰狞,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呻吟。熟悉的,陌生的。
终于睁开眼睛,肮脏的,腐臭的。面前一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我。
我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尖叫,声音穿透耳膜,变为两把锋利的剑,如果声音能够杀人的话,我真想喊到喉咙沙哑,喊道天地失色……
对方摇撼着我,我完全没有感觉。直到她强行扳回我的视线。
我这才仔细看清楚,那不是别人,原来是玉瑶!
我终于又从那可怕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了,我死命抓住玉瑶的手,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的稻草,我开始大声啜泣,哽咽难语。
但是我很快停止了哭泣,因为玉瑶嘴里在不断的呻吟.我这才发现,她j居然受伤了!
“我先是用迷魂香迷倒了侍卫,潜入景华宫内部,然后想把左察皇后迷晕后救走,没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有人在背后偷袭我,我一时之间猝不及防,被那人用钝物击伤,只好先自行离开。离开后我没有死心,调整一下状态二次潜入皇后寝室,却发现皇后居然不见了,眼看天色已亮,知道不能久留,只好铩羽而归。”
我和玉瑶不约而同说出我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且不谋而合。显而易见地,带走皇后,偷袭并打伤玉瑶的人一定是高无恙或者他的手下做的,不过,若一切都是遵从陈豫的意思,那左察家族跟安颜家族,一定都太过心浮气躁,将狼子野心坦露出来,或者陈豫太聪明,亦早已察觉。陈豫借此次与唐文邦交手之便,将左察皇后监视软禁起来,也就是说,他早就知晓唐文邦与左察皇后的事情,但他明显是偏心的,因为,安颜容若背叛他在先,但他却并未对我采取如此极端的措施。也许——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还是说……
我把玉瑶扶到床上躺下,看见她的肩膀处血迹斑斑,衣服已经被血染透,替她换了衣物,玉瑶却忽然从床上挣扎起来,嗫嚅说道:
“还有一事,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你知道董叕昨夜被带走了,除他之外,还有太医院几乎一半以上御医,不仅如此,西梁府管家昨个儿带了法师,在大堂秘密做了好大一场法事。”
“……是西梁王在战场出事了?”
“不止西梁王,还有皇上。”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一点一点绞碎,意识也随之溶解。
周围静谧一片,缄默如一座死城。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
“他——伤得很重么。”
“娘娘问谁,西梁王还是皇上。”
“……都问。”
“西梁王还好,伤得不是很重,只是左腿被箭射中,从马上摔下,肩胛骨错位,现在军营中休养……”
“那陈豫呢?”
“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从侧面种种迹象表明,皇上那边十有八九受了重伤,听说昨儿个夜里,御林军从芜枬快马传书,高无恙接到传书,便立刻让御林军带走太医们,直奔前线而去。”
听至此,我头也不回向外跑去,玉瑶在我身后急喊: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高无恙。”
“可是外面在下雨——”
我不顾一切地狂奔着,边跑边泪流满面,丝毫没有注意何时已然大雨倾盆,我在意识的暗洋里浮浮沉沉,随波上下荡漾,一些面孔和往事又如星辰闪烁,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哭泣,雨像泪一样掉。
妈妈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下着大雨的天气,只是不同的,现在是下雨的清晨,而母亲离开的那天,是一个电闪雷鸣的黄昏,她走得太匆忙,没有告别,当我挣脱开魔鬼的束缚,看着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庞,忽然觉得她留给我最后的狰狞模样,是她对这个世界和她的儿子最完美的报复。她恨这世上所有的男性。
包括我。
属于陈彼得的记忆在一点一点恢复,而我却在往事历历中一步步走入万劫不复。
我气喘吁吁地在雨中跑了很久,却忘了我奔跑的初衷。我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想起自己现在不是陈彼得,我完美地附身于另一个女子,她是架空的陈氏王朝皇帝陈豫的宠妃,安颜容若。
一切看起来荒诞不经,一切又如此真实。
此时此刻,我只想找高无恙问问清楚,陈豫他好么。伤得重不重。何时回宫。我的心被搅成一团,绞痛连连。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想念他,我也想念陈厚,但我对他们想念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很庆幸我可以区分。我十分确定。
司礼监。
我想起受伤的左察皇后,可是我现在已经顾不得她了,大门敞开着,我不管三七二十几便冲了进去。
“高无恙——高无恙你出来!老子有话问你……”忍住心头莫名的冲动,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恪守住最后一丝礼节,重整衣衫,踏步而入:
“高公公,高公公你在么。”
整个司礼监空空荡荡,我四下张望许久,又开始急怒攻心,好容易在前院角落见一小太监,身披斗笠在雨中扫水,便唤他道:
“喂,本宫找高无恙,你去把他请出来。”
小太监这才抬头见到我,急忙行礼:
“奴才不知容妃娘娘驾到,有所怠慢,罪该万死,请容妃娘娘恕罪。”
又是这一套,繁文缛节,真是有够烦的。我提高声调,道:
“本宫方才说了,请高公公出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回娘娘的话,高公公他——”
“好大胆的奴才!竟敢对本宫的吩咐再三拖延,若是稍有差池,误了本宫的事,有你好看!让开!”
那太监在雨中噗通一跪:
“容妃娘娘,高公公昨晚劳累过度,尚未起身,房户紧掩,叫门不应,诺大个司礼监,现在正慌了手脚,请了大内侍卫,欲破门而入呢。现如今只留我一人在前院打扫。”
“高公公嗜睡不起,缘何要请大内侍卫破门,莫非那门竟是铜墙铁壁不成?我读书少你可别糊弄我——”
“奴才怎敢糊弄娘娘,听说高公公的卧房之门原是以特殊材料经七七四十九天于火炉中锻造而成,坚硬无比,遇强则强,是为防止偷袭而定做的。谁知万事万物皆有利弊……唉!”
我忍着性子听罢此言,果然这家伙亏心事做多了怕有人报复,没事弄个铜墙铁壁,估计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害怕吧。
“本宫去他那里看看,你带路吧。”
雨下得更大了,几道闪电触目惊心地劈开,雨水在地面上越来越密,树像疯了一样被刮得左倾右倒,一地飞沙走石。雨水汇成小溪,肆意流淌,看样子这前院的雨水,算是白扫了。
看到高无恙的卧房之门,我惊讶地差点叫起来,随即觉得实在很可笑,这不就是现代防盗门的雏形么。难不成当初设计它的师傅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
只是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思研究这个,我敲了敲那厚重的铁门,纹丝不动,亦没有从里面发出任何声响,我忽然想起玉瑶,匆忙出门怎么把这小妖孽给忘了,若是带上她,铜墙铁壁也不在话下。
心里正这样想着,身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这时才觉得奇怪,从瑶华宫一路跑来,衣衫居然干燥洁净,毫无水迹。此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上了我的肩。
“什么人在扰我清休?”
高无恙在门内慵懒疲惫地说道,听此声音,确实为高无恙其人不假,但这般松松散散的腔调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高公公,辰时已至。奴才从卯时就在门前唤您,但您再三无应,整个司礼监的人都急坏了,您若再不开门,奴才为了保障您的生命安全,就要破门而入了。”
一阵不慌不忙的声响,那门应声而开。
微薄的一缕阳光照了过来,雨仍在下着。
高无恙站在门里,宽大的睡袍,随随便便在腰间系一个结,睡眼惺忪的模样,眼底还有一丝恼意与不耐。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床榻掀起一半的幔帘,被褥皱折,床下一双翠色金缕鞋格外夺人目。只一瞬,高无恙的表情就变得十分讶异,仿佛终于知晓了什么,连连惊呼:
“哎呀,已经辰时了!老奴自昨夜一觉睡去,如何睡过了头?从来没有的事情啊!”
此时,高无恙的床里,竟传来女子连连的喘息声,我大吃一惊,莫不是这老家伙当年做太监净身不够彻底,男性的欲望未被泯灭,转而金屋藏娇了?
我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床上的锦被被一把揭起,一双女人的腿露了出来,紧接着玉枕上出现了一张脸,那人嘴里似乎在嘟哝着什么,一个翻身——那女子的面庞便清晰展现在众人面前。
“来人,替本宫更衣。”
那人说着,便坐了起来。众人抬头一看,皆大惊失色,全体跪拜在地:
“奴才们给皇后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