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无恙此话一出,我在心里暗暗敲鼓,这家伙在说什么,他想明白什么,他为何如此一反常态,难道他找到了证明自己冤枉的证据?
“高公公,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首先,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首先已经说过了,然后呢。”
“然后,左察皇后被刺伤一事,我也知道并非你所为。”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你囚禁皇后,偷袭并打伤我身边的人,却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你只是忠人之命,这些事情也许并非你的意图,但左察家族势力蒸蒸日上,于你我都是威胁。你不怕那一日鱼死网破,皇上第一个要放弃的人,就是你!”
高无恙停下手上的节拍,阴森抬眼看我,右嘴角有一丝莫名上扬的冷笑,又突然收起。
“容妃娘娘实在冰雪聪明,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我和娘娘不一样,左察家族和安颜家族同为皇上左膀右臂,但都是外强中干,实则不足为患!皇上做事拖泥带水优柔寡断,迟早会连累祖业,咱家的任务,就是尽力帮助皇上稳固朝政,若是有人胆敢动歪脑筋,想要在这皇宫为非作歹,离间挑拨,无论何人,咱家必统统严惩不贷!”
我倒吸一口凉气:
“左察家族与安颜家族外强中干,此话怎讲?”
“咱家并非狂妄,祖上有话,‘凡皇室成员,不可戚党姻亲,不可封官加爵,不可把持兵权,不可徇私结盟’,而近年来,戚党姻亲者不在少数,皇室成员者亦有把持兵权其人,表面上看,皇上似乎有悖于祖训行事,或者有所懈怠,实则多党联盟,自相残杀者亦不在少数,居高位者必然聪颖有别于庸者,坐山观虎斗,有何不可?娘娘是聪明人,皇上对娘娘,也是宠爱有加,既往不咎,这是天大的恩泽,更有高人在背后助您一臂之力,不惜将咱家也拖下水,左察家族与安颜家族势不两立,娘娘何苦为了左察皇后,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高无恙坐起下床,收敛了冷峻的眉目,对我谄媚地微笑:
“咱家告诉娘娘也无妨,皇上此次出征,为确保万无一失,交与咱家秘密诏书,若是马革裹尸,以亲笔书为凭,扶持储君继位,光大大陈帝国,并改国号为‘曌’。您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Let me see,”我一时之间有些混乱:
“你方才是说,陈豫他,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并且立下了储君?可、可是,陈豫他,我是说皇上,并无子嗣啊……”
“容妃娘娘怀着的,就是皇上唯一的子嗣。”
我感到天旋地转,难道陈豫忘记了我是假怀孕?不可能啊,这明明是他刻意安排的事啊,而高无恙现在所言又实在不像是假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怀孕一事,千真万确,难道娘娘没发现,连续几个月,月事都没来么?”
月事?!我的天,我一个大男人没事去关注那个干嘛!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立我的孩子为储君?可、可、可是,我、我的——”
我的舌头在不断打结,高无恙的话实在令我不知所以,我咽了下口水,拼命恢复大脑思考的能力:
“我是说,假如,我确实怀着孩子,那皇上又怎敢确定,这一胎,是个皇子?”
“皇上说了,无论男女,都立为储君。”
高无恙站在我面前,与我面对面,他的眼睛深深注视着我,这一刻显得无比诚挚:
“开国皇帝陈嫄为女皇之先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今,圣上效法先河予了您与腹中皇儿的一世荣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并令咱家扶持左右,平息众议,皇上对您之心,实在令咱家感动。也说明,此次皇上受伤,未卜先知,恐凶多吉少……”
我的脑海一片嗡然。脸上一股温热的暖流,原来他在临行之前竟为我设想得如此周到,而我却像个傻瓜一样兜兜转转,从未将心在他身上停留过。我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我只能自欺欺人在心里说出这句台词,而且明显底气不足。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分不清,我到底是谁。
“娘娘,咱家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跟咱家走便是。”
我恍恍惚惚跟着高无恙走出典狱司,轿辇晃晃悠悠,高无恙在前面走着,轿夫在后面跟着,行了一段路程,高无恙忽然在前面叫停,示意我下轿,随即对轿夫摆手道:
“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我又随高无恙走了一段路程,在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他停下来,回头看我。
我竟不知,宫中有如此僻静之地,似人烟隔绝,与宫廷繁华南辕北辙。我顿时狐疑四起,想要询问几句,他却笑着对我说:
“娘娘不必担心,顺着这条胡同走到尽头,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娘娘勿需多问,咱家只是想带您去那里看看,没有旁的意思。”
昏黄的灯光下,青烟缭绕,绿瓦红墙,即使夜色深沉,梵音空灵,仍不绝于耳,慈眉善目的弥勒佛,袒露着肚皮,笑眯眯地立在一侧。
从外形上看,果然是一座精致的佛堂。
高无恙径直走进去,我在他的身后,稍作犹疑,也拔脚而入。
“你看,”他指着正中某处说:
“这就是大陈帝国开国女皇,陈嫄。”
我的头忽然一阵刺痛,我看向高无恙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堂的正中央分明挂着一幅画像,竟熟似从前的气息,屋内瞬间星辰如撒,照耀如圣母玛利亚的光芒,当我与画中人对视那刻,竟不知言语呼吸为何意义。沉默之间,我突然感觉,数不清的时间从我身边流逝,在此刻终于静止成一幅画,就这么无从涂改地置于眼前。
“娘娘,您可听过有关陈嫄皇帝的传说,相传她幼年时期上山狩猎,见几只猫仔围在一只死去的母猫身边,其它皆已断气,仅剩的那只也奄奄一息,陈嫄女皇心有不忍,将那只猫仔带回去悉心照料,不久即恢复健康,一日深夜,其猫失踪,自此杳无音讯。在她十三岁那年,其猫显灵,携众化作狩猎人前来报恩,将慧根置于陈嫄体内,只是有得必有失,她失去了与尘世之情缘,如同她的名字那般,她失去了自己。对比这之后经历的种种,有种略带讽刺的悲凉。她开创了千秋伟业,她拥有了一个王国,却失去了作为平凡人拥有的最简单的幸福。”
我听得入了迷,高无恙忽然转变了角度,面对着我:
“娘娘您说,那灵猫是来报恩还是来报仇的?”
“本宫想,那猫……自然是来报恩的。不过……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给别人,却不管别人想不想要,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掠夺呢。”
“娘娘实在聪慧,一语道破真相。我想皇上给您的感觉,也大致如此吧。所以,即便皇上对您用尽心思,娘娘却并不开心。所以娘娘母家,才会联合左察家族,暗地里支持唐文邦。此次西梁王与皇上负伤,实是在战场上被人算计,想必娘娘心中有数。”
听罢此言,我心中愤然而惊,对高无恙怒目而视:
“一派胡言!本宫身为皇上的妃嫔,与皇后同为皇上的——女人,娘家自然是效忠于皇上,岂会与那乱臣贼子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话说回来,你与本宫来此,陈述先帝之事,莫不是作为引子,以此套路本宫,好与皇上邀功?如此费尽心机,原是为何?”
“咱家只不过随便说了几句,娘娘不必气急败坏。”高无恙气定神闲:
“咱家方才只是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况且娘娘若想知道实情,不如亲自回趟母家,一来慰藉相思之苦,二来家常闲话,也可打探下虚实,求证下咱家说的是否属实。只是无论如何,娘娘切勿走漏风声。以上就是咱家对娘娘的谏言,娘娘好自为之。”
高无恙说罢,昂首挺胸走出佛堂,背对着我没有回头:
“奴才以待罪之身,这就回典狱司,听凭娘娘发落。”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仿佛一个赴死的战士,凛然而悲壮。
回了瑶华宫,刚进大门,崔嬷嬷便迎上前来,告诉我玉瑶已经醒了。我刚想要去看望一下她,崔嬷嬷又说:
“娘娘,还有一件事情……你走之后没多久,孟远怀孟公子又来了,嘴里口口声声说看望皇后娘娘,他关着房门不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现在皇后娘娘情绪相当不稳定。”
我实在不知,孟远怀到底与皇后有什么深仇大恨,三番两次难为,如果左察皇后说的是真的,那孟远怀三更半夜假扮高无恙潜伏景华宫刺杀皇后之举究竟是为何,包括之后的捉奸现场,孟远怀躲过宫中重重耳目,在宫中游走,表面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又作着刺客的身份,难道只是为了诬陷高无恙?他与高无恙之间又有什么宿怨?这家伙如果真是四方招风,八面玲珑,陈豫会毫不知情,放任一个刺客在宫中自由行走?况且,这家伙在这之前,什么如痴如狂,如斯如斯的,定然在这宫中长居,否则他又怎知宫中桃花通常是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