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我虽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诸多要事亟待处理,要么现在跟我回宫,要么我打道回府,你接着前行。需要提醒你的是,非常时期,战争的硝烟仍然猖狂,两军相持,这是一条艰辛的路程,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葬身。你确定要走么。”
陈厚一脸严肃。
“哈哈,”我对着空气干笑两声:
“陈厚,都这个时候了,请不要阻拦我,感谢你方才的解救,若此次能侥幸平安归来,自当——”
“以身相许——”陈厚笑盈盈地看着我,忽然正色道:
“容若,其实,自从我与陈豫恢复兄弟关系,回宫的那一刻起,看到你的转变,与之前判若两人,我对你就再没有非分之想,你是我的皇嫂,现又怀有皇室血脉。我又怎能弃你不顾,令你一人上路?我知你对皇兄情深义重,他生死一线,对你唯盼一见。你是不是安颜容若对我已经没有意义,我只知道你是陈豫深爱之人。我定当效犬马之心,护你周全。此生,我们做不成夫妻,就做叔嫂,总归还是一家人。好了,我们不能再耽搁了,上路!”
我暗自叹息,陈厚呀陈厚,我与你终究成不了夫妻,也当不了叔嫂,此生做兄弟可好?
马车行行复行行,我在车里颠颠簸簸,头晕目眩,想起早晨冒险出宫的情景,一只毛发抖擞通体乌黑的大猫,瞪着黝黑的眸子,对着宫门口的守卫怒目而视,我闭上眼睛都能看到它强壮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黑影在地上晃动,那一刻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玉瑶!但是我又立刻否定了,我从与它对视的眼神中看出了另一种不一样的温存。只是当它把眼光从我身上挪开的时候,那种温存便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一种张狂的、盛气凌人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穷凶极恶样,但我已经没有精力关注它了,因为我已被人擒住。
我被人从背后高高提起,然后蜻蜓点水样稳稳地落于地上,毋庸置疑,那擒住我的人便是陈厚。接下来的事情比想象的顺利多了,我还处在惊吓的阶段,就糊里糊涂被陈厚带出了宫。
不过总归,这场以为一个人的跋山涉水成为两个人的结伴而行,对于安颜容若和陈厚之前的感情纠葛,如今终于圆满画上句号。
我以为陈厚看起来大智若愚,事实证明我破天荒头一遭看对了人,这兄弟对于我的身份早就怀疑了,究其根本原因还是自我口中说出的似是而非的言语,或者其中也有他自己缜密的观察与判断。但我却暗自后悔,因为我已从纯爷们儿向一个女汉子过渡。如果我回不去就只好在皇宫兴风作浪做个妖姬,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说笑了各位。
还记得某次我对陈厚说之前的安颜容若不是现在的安颜容若,而我绝不是这两者其一。我与这两位姐姐委实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不知道为何附了她们的体;陈厚今日今时看起来大概已相信了,否则他不会旧事重提。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嘴里的腥臭味越来越大,喉咙口堵着层层叠叠,随着时间的推移,症状没有缓解,却越发严重。终于我拉开密不透风的马车帘子,喊了声停车,吐了个昏天黑地不知所云。
陈厚将我扶出马车,拍着我的后背,直到我的呕吐停止,他转身从马背取了水壶予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感到舒服,胃里没有那么难受。陈厚担忧而抱歉地看我,那眼神使我觉得内疚。
“我没事了,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了行程,我们可以接着上路。”
言罢,我准备站起来,却被陈厚一把抓住:
“我看时辰也不早了,等下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再上路不迟,否则你的身子吃不消。”
“不行!陈厚,我等不及。我们现在就出发,陈豫他还在等我。”
“等不及也得等!你现正怀着孩子,这是我们陈家唯一的血脉,我不能代替陈豫安慰你,但他的愿望与诉求,你该懂的。”
我的眼泪惶惶然落下,我想起那个局限我童年的小小圈子,它像紧箍咒一般如影随形,我终其一生也逃不开它下的蛊。
那些梦里藏匿了许多不能对人言说的秘密,比如人格分裂型精神病。说句实话,其实我很感谢这个标签,它陪我见证了陈彼得那时所见,也使他从一个被动型人格转变为杀人凶手。
而人格分裂型精神病作为杀人凶手的好处,就在于,不必承担法律责任。因为,当年的我未满十四岁,并且被鉴定为无刑事责任能力人。
而最重要的一点,那个男人,他该死。
那个夏天雨水充盈,但我知道,很多人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了。
但我手中握着唯一的筹码,我想要抓住这唯一的唯一,不放手。
那时已近中午,阳光热烈起来,马车驶进了一个悠长的胡同,马蹄单调地响着,仿佛机械化转动的钟表指针,胡同很窄,像我天南海北拍戏时居住过的宾馆,冗长的走廊,两边尽是一个一个长方形的格子门,长廊通常很暗,不分昼夜地开着灯,房间隔音倒都不错。有一次在一个陌生地方拍戏,收工已是凌晨一点,困倦疲乏令我没有多想,回宾馆冲个澡倒头就睡,朦胧感觉有东西压我,第二天清晨醒来,忙忙碌碌出门拍戏,当天晚上收工较早,回宾馆后一直坐在沙发上给导演发微信,内容无非是剧本探讨事宜,不经意抬头,艾玛,吓了我一大跳,头顶上天花板一角的位置居然有个十分微小的针孔摄像头,发着丝状的微弱光线,我抛下手机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夺门而出。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偷窥,虽然事后查了监控,证明除我以外没人进房间,摄像头被拆除,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是摄像头,而是一段披着摄像头外壳的发光二极管。葛莱美报了警,警察介入调查,却不了了之。
事后酒店大堂经理出面道歉,说可能是上一个客人搞的恶作剧,而且看手法之拙劣,应该是个孩子所为。尼玛这‘孩子’是有巨人症咋地,天花板距离地面三米多,距离床上怎么也得两米多,你家孩子一抬头一伸手就能把东西粘天花板上去啊。不过葛莱美说好歹是虚惊一场,我却不这样认为。自此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能一个人呆在封闭的空间里,上医院诊断我患上了幽闭恐惧症。拿到诊断书的那天,葛莱美都不敢相信,说就一小破孩的恶作剧还能把你弄出精神病?我心中百般滋味,只能以苦笑加沉默回应。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摆脱了这种恐惧症的困扰,因为治疗期间在药物的作用下,我的情况有所好转,只要我不去刻意想起就没有什么大事,直到现在的我眼睁睁看马车夹在两道逼仄的高墙间行走,我居然又感受到那种莫须有的压力,十分巨大,夹杂着一股莫名的异样感,身后似有人在紧紧跟随。我瞬间胸闷气喘。幸而马车拐个弯,路比之前宽敞了些,车夫停下,陈厚扶我走下马车,虽然我不喜被人当作老弱病残,但此刻又实属无可奈何。
“我们就在这里歇歇脚,吃点饭菜,再上路吧。”陈厚转头又对车夫吩咐几句,然后拉着我小心翼翼向前方走去。我一抬头,“逢君安客栈”的黑色牌匾映入眼帘。
客栈一楼的大堂空空荡荡,陈厚径直拉我在临近桌前坐下,气定神闲,关心地问我身体如何,不必勉强。我却一门心思扑在陈豫身上,抑制住方才心头的不适:
“陈厚,我问你,既然陈豫伤得很严重,为何要让董太医回来?仅仅是为了给我做信差?请你坦白回答我。”
陈厚皱了一下眉头:“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问过一遍了。我不懂你心里究竟在怀疑什么。”
“陈厚,拜托你不要再捉弄我,陈豫身在芜枬,我们之前一直是一路向北,但刚才下马车,我却发现轮辙的印子方向相反且重复多次,这说明你们——”我环顾四周,冷冷笑道:
“这个客栈看起来很眼熟,你为了怕我怀疑,莫不是私下里命人换了牌匾?还有,现在已到饭点,为何一个客人也没有!想必他们都被驱逐清场了吧?”我一拍桌子,太过激动,咳嗽不止:
“你到底要干什么好事!”
陈厚缓缓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弯下腰去,双手抱拳,对我行礼:
“臣奉皇上之命,保证容妃娘娘安全,护送娘娘回宫。”
他对我抱歉地苦笑。我顷刻间暴跳如雷,什么叫“孤立无援”,我这才领悟深刻。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要是不回去呢?”我紧紧咬住嘴唇,嘴里一丝腥甜的气息。痛么,痛啊,但我已没有知觉。我转身向门外走去,机械化的,每一步都沉甸甸,每一步艰难无比,千山万水,路远迢迢,陈豫,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样才能飞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