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临走的时候,先生跟季笙讲过虫师与师虫的关系。听说双方在漫长的岁月里,经历了无数的矛盾与斗争,只有一方从世上彻底消失才会结束。
一个出身虫师世家的公子,从出生就拥有了虫师给予的无限资源助其成长,盼望他日后可以为虫师的胜利贡献一份力量,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却加入了虫师对立面的师虫阵营,这个举动可以说是让整个家族都颜面扫地。怪不得当时她三叔在她提起哥哥的时候那般气愤。
他大概可以理解,这种情况基本可以看做自家养了十几年的猪替对面铺子拱了自家的白菜,花家没把她哥哥分尸了都称得上仁慈。
但是红衣姑娘说事实并非如此,同时又承认她哥哥的的确确加入了师虫,这让他有些迷糊,也可能是红衣姑娘有些迷糊。
季笙扭过头,花山衣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虽然是在温暖的屋里,但是红衣姑娘脸色惨白,微微有些发抖,能看得出她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失控。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花山院,”红衣姑娘道,“百花山中小庭院,起舞一红衣。我们的名字都是从这儿来的。”
看名字是与她一个辈分的,姓氏之后同一辈,就像她父亲那一辈一样,花及礼花及义花及信,是一种大家族给家里孩子起名的惯用方式。
季笙哦了一声。他是在没话找话,就这么个僵硬的氛围要是持续下去,非得弄得心里沉甸甸的不可。东方那月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早就打算溜了,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够义气,才留在屋子里,装作对二人的谈话充耳不闻,一心放在雷虫上。
“有没有可能那张纸是假的?”小心说。
季笙摇了摇头。花山衣已经从笔记上辨别出这是他哥哥的亲笔书写,而且没用复杂的方式藏起想要传达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简单的三个字,最普通的话语,不怕被人看了去,也不怕被传达者偷偷从中截取信息,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理解隐藏在普通的表面之下更深一层的含义。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呼吸,深深折服于这种简单又充满智慧的手段,不知不觉,忽然对那个素味蒙面的花山衣哥哥提起了莫大的兴趣。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花山衣说:“能从上面知道些什么吗?”
红衣姑娘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头绪?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于是站起身提溜住想要偷偷摸出去的东方那月的后领子,一把按在桌前,“来,按照你那个思路帮我们捋一捋。”
那月苦着脸看看季笙又看看花山衣,提起笔写下了一个“一”。
“第一,没估计错的话那片虚影是花哥哥的手段对吧,就当目的是为了保护村民好了。”
“什么叫就当?!明明就是!”花山衣小脸一横。
“好好好,就是,在这期间,花哥哥给了二壮那张纸,意思也很简单,就是拼一个几率,如果二壮能碰到被虚影吸引而来的你的话,就能传达出花哥哥不想你回家这一信息。因为我们的相遇都是个意外,花哥哥不可能算准了你一定会来这里对不对。”
那月一点一点说着,季笙觉得他嘴里那个“花哥哥”叫起来很有意思。
就在季笙等待那月写下第二条的时候,那月突然放下了笔,叹了口气,“然后就没了。”
“什么叫没了?怎么就没了?来,你跟我说说怎么就没了?”红衣姑娘气得瞪眼。
那月却反过来认真地看着她,“这就要问你了,花哥哥不想你回家,为什么?”
花山衣一愣,陷入了沉思。
那月回过头看了季笙一眼,松了一口气,身形都垮了下去,一脸的疲倦。面对花山衣,他还是有些害怕,也不知是畏于红衣姑娘咄咄逼人的语气,还是害怕她直接剁了自己喂狗。
反正照她的性子一定干得出来。
季笙却没在想这些,两人原本的目的就是隐州百花城,也就是花家本家所在。根据在小镇上经历的那些来看,花家现在就是一团浑水,很多人都想要趁乱摸鱼,花山衣远去小镇借剑,想要以此对抗趁乱摸鱼的最大一股势力——二叔,可没想到同去捉虫的三叔嘴里却说事实并非她所看到的那样,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一路翻山越岭,想要回去弄清真相。
就在这时,早已离家加入师虫的花哥哥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告诉她不要回去。如果是基于兄妹情深的原因,季笙可以理解为花哥哥即使加入了师虫,也一直担心这个“义薄云天”的妹妹。
但是为什么要阻止她回家啊?季笙从头到尾看了她三叔对她的态度,虽然三叔是个嘴里没个真假的人,但是对这个侄女倒是真的没下狠手,甚至连吓唬吓唬都只是口头上。
虎毒不食子,花家再怎么凶残,总不会对这个掌上明珠下手吧。
“你说哥哥会不会在这附近?”花山衣说完了自己也笑了,有气无力的。
“你打算怎么办?”季笙犹豫道,“你要是决定听你哥哥的不打算回去的话,不如我们先去中州,当然,如果你决定回花家,我也会跟你回去,不过事先说好,得听我的,要是有危险我们就跑。”
他知道花山衣多半会选择回花家,红衣姑娘哪儿都好,就是太过仗义以至于看起来有些憨,头脑和勇气都是不缺的,最重要的还有颗善良的心,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虫,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喜欢她的原因。
可是花家的事儿看起来就不小,他总不能让她置身危险的漩涡当中。
花山衣点点头,二人收拾一番,就打算立即启程,从地图上来看,现在这个村子离中州隐州都不远,但位于群山中间,要走上大道都要好久。
就在二人收拾的时候,东方那月像只小动物似的开口,“那个,你们能不能带上我?”
二人齐齐定住,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满脸都是疑问的神情。
那月瞬间变得局促,慌张道:“那个,那什么,我就是听完之后觉得会挺危险的,你们看,我是个虫医师,还刚刚到手了雷虫,虽然三足水准的实力有些水分,但是你们有什么危险的话我一定会帮得上忙。我知道我胆子比较小还怕疼,但是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他仔细分辨两人的表情,最后失败了,低着头像做错事了一样轻轻问道:“行吗?”
花山衣似乎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来帮我,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月一愣,看到一旁季笙偷笑着冲自己点点头,心头一热,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笑着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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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州去风山东边几百里的地方,一个高大男人双腿盘坐在一块儿平滑的巨石之上。
在他面前是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声音悦耳,溪边草木茂盛,头顶的树冠郁郁葱葱,有零星穿过层层树叶阻挡的阳光照下来,投在他脸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影。
修炼完毕,男人轻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不知何时眼前站了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神情有些冷漠,穿着一身刺人眼目的紫色衣衫,正靠在一棵树上看着他,眼神玩味。
高大男人面无表情地全神戒备,他不知道来人是何时到来的,但是他也不怎么在乎,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与他有关的人和事已经不多了,他有想要做的事,也知道此生绝不可能完成,但他并不在乎,所以对自己的性命也可相轻。
紫衣人也看着他,瞪着大眼也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番,高大男人起身就走。
“等一下,”紫衣人突然说,“你是浪岐?比我想象中得要酷一些,袖子是故意弄成这样的?有些骚包啊?”
浪岐此时一身贴身的衣服,裸露双臂,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隆起,看着有种让人心脏呼呼直跳的美感。
“不比你骚包。”浪岐看了那人能让男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紫衣,说完掉头就走。
紫衣人也不生气,大袖一挥,四周忽然狂风骤起,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挡着浪岐,让他寸步难进。
浪岐退后一步,抬腿一记凶猛的膝撞,毫无动静。
“风无形,你往哪儿打呢?”紫衣人道。
浪岐收回腿,紫衣人好像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只要浪岐待在这儿,就没有那股无形的力量阻拦。浪岐回过身突然化作利箭射出,瞬间就来到紫衣人身边,还是一记膝撞,只是这次瞄准的是紫衣人腹部。
紫衣人眼睛一亮,顿时兴奋无比,一手扶上浪岐膝盖,以一种轻飘飘的手法化解了浪岐这一击,抬起头打算对着浪岐一笑,结果就看见一只拳头迎面打来。
下一刻紫衣人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鼻子哀嚎,浪岐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转身就打算离开这里。
“慢着,”紫衣人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发出一种滑稽的声音,“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浪岐动作没停。
“我是师虫,就是和虫师对立的那个师虫,我叫左澈。”紫衣人连忙嚷道。
“哦。”浪岐道,脚步却听了下来,转过头问,“那又如何?”
“你不是自称虫吗?不如来师虫如何?反正都和虫师不对付。”紫衣人接着说,但是浪岐却摇摇头道:“虫只是虫。”
左澈用力吸了一口鼻血,犯了愁,自言自语道:“这给我什么破任务,摆明了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啊,这种人拉进来有什么用。”
看到浪岐又要走,左澈忽然身影一闪来到他面前,“要不这样吧,我们目的一致,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我们做不成朋友,但是可以联手,我知道你的目的,我来给你提供帮助,你顺便帮我几个忙如何,放心,都是顺手,不会让你违背自己的心意。”
接着左澈从衣服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递到浪岐面前。
浪岐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在他伸手握住那张纸的一刹那,左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