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落天龙,苗剑疾如风,墨家机关镇巴蜀,不如太湖两玄功。”
寒月如钩,山风凛冽,张仲人怀里抱着陆家未满月的儿子在蜿蜒的山间小路上一边飞奔赶路,一边默默念诵着这几句出自红门千机阁,近来在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排名词。
这四句话,分别对应的乃是漠北洛家、岭南苗家、蜀地墨家和太湖陆家这四大家族门阀,以及每个家族中最为世人所熟知的技艺绝学。
红门千机榜,这个被无数江湖人士奉为至高荣誉的排名榜单,在张仲人眼里看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更何况是在如今这种复杂混乱的情形中?陆家赫然位列榜单之上,只怕无论是对陆家还是他本人而言,少不得都要被找上来许多麻烦。
乘着朦胧的月色又跑了一会儿,张仲人这才慢慢停下了脚步。只见他矫健地越上一株松树,向着太湖城的方位打看了一眼,心里默默测算着此刻距离太湖城的距离。
从陆家出逃已有两日多了,按照他的脚程,即便带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行进不便,没有御剑而行,现在应该也在太湖城外五六百里的偏远山林里了才对。
张仲人站在松树干上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将目光收了回来,看了看怀里的婴儿,见他此刻仍在睡梦之中,不时还咂巴咂巴小嘴,一直紧绷着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一些。
时间回到四天之前,陆家会客厅里。
在张仲人跟陆家一众详细讲述了一剑宗的宗门历史以及与剑庄的宿仇渊源之后,这些从未在江湖上被人提及过的秘闻直把陆家众人听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谁能想得到如今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剑庄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不堪的旧事呢?
张仲人说完了话,暗捏剑诀将三星短匕收了回来,一直笼罩在会客厅上空的凌厉杀气这才开始渐渐消散。
他将三星短匕放到一旁的桌面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继而转头看向陆祚英等人,拱手说道:“老夫冒昧献丑,并非有意卖弄,只是想佐证一下适才之言绝非虚假,还望各位不要见怪。”
陆祚英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张老前辈无需多虑,倒是您适才这一席话可真把我们吓得不轻。”说着打量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三星短匕,问道:“前辈刚才使出的,可是剑庄名动江湖的驭剑术归雁诀?”
张仲人挑眉笑了笑,答道:“你这么说也没错。虽说剑庄那群小王八蛋的功夫都是从我一剑宗里偷去的,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在修习这一块的确用功。如今在江湖上拼出这么一片天地,也算是他们的本事,好歹没埋没了我一剑宗的绝学。”
说着,张仲人又喝了一口水,接着道:“不过可惜了,林剑河当年没把功夫学全就匆匆叛逃,十二路驭剑术只学去了七八招。虽说靠着他的天赋自发补齐了后面的几式吧,但如何能有叶祖师亲传下来的剑招精妙?
所以他剑庄的归雁诀便只能够御剑百里,回旋一炷香而不落,远不如我一剑宗御剑千里而剑气不衰,杀意不绝来得厉害了。故而在我一剑宗里,这一招并非叫做归雁诀,而是叫做碧海寒潮式,取意便是如海潮一般,延绵不绝而暗藏杀机。”
陆祚英原本也是用剑的高手,经张仲人这么一解释,立马便觉察出了碧海寒潮式与归雁诀的不同之处。果真如张仲人所言一般,他印象里的归雁诀还真没有张仲人使出碧海寒潮式时的凛冽杀机。
再经张仲人现场演示并解说一通之后,陆祚英虽然没有偷师学艺的心思,但也受到了不小的裨益,在驭剑方面得到了许多点拨。想来日后只要稍加练习考证,必能获得不错的进展。
因此陆祚英对张仲人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前辈一番点拨,令在下收益颇丰,祚英在这边谢过了。”
张仲人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老夫可没想着点拨你啥,能从中学到东西那都是你自己聪慧,跟我可挨不着边。相比之下,老夫更在意的,是到底能不能收你家宝贝儿子当我徒弟。”
陆祚英咂舌笑道:“实不相瞒,张老前辈看得起我家孩子我是打心底里高兴,凭前辈的资历修为,莫说是收我孩儿为徒,便是收我为徒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仓促之间知道了太多的事情,其中牵扯太多,一时间实在无法给你答复。不然这样,前辈暂且在我府中住下,待我跟家里夫人和长辈们细细商议过后再做讨论如何?”
张仲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见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只好应允下来,说道:“好吧,既然陆老爷把话都说到这儿了,那老夫也不能倚老卖老的穷追不舍。何况你们有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就这么一个血脉,不想让他牵扯进与陆家无关的恩怨中来也无可厚非。
不过有一点我还想说的是,我一剑宗跟剑庄明里暗里争斗了这么些年,当初你死我活的心思其实早也淡了。
如今轮到我来当家,更不想再在江湖之中掀起什么腥风血雨。说到头了,那些几百年前的恩恩怨怨也赖不到如今这些后生们的头上不是?
何况那个不死不休的誓言早在叶祖师降下剑门的那天起便一笔勾销了?如今我一剑宗的弟子,所思所想的,无非是再度光耀门楣,将璃龙宝剑迎回长白山罢了。
所以陆老爷若是忧心将来小公子会因一剑宗弟子的身份而与剑庄之人生死相拼的话,那么我张仲人可以在这里拍着胸脯向你及陆家的几位长老保证,只要我张仲人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等事情!”
陆家众人听张仲人说得真切,反倒不好再作推辞了。加上他们最大的顾虑其实也正是担忧这唯一的血脉会跟如日中天的剑庄扯上血仇。
虽说陆家不惧怕剑庄势力,可谁又乐意无端端多出来一个仇家呢?所以经张仲人这么一说,顾虑打消后,那么收徒之事确实也没有必要再度拒绝了。
再换句话说,此刻坐在会客厅里的陆家众人,谁又不是在你争我夺的江湖暗涛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稳稳站立脚跟的精明角色?
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哪怕如今的一剑宗在江湖上确实没有什么名头,但光凭张仲人这几番展现出来的修为来看,这个隐匿山林的宗门,只要假以时日,必定能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跻身一等大宗。
因而再度思量过后,无论怎么算,与这么一个势必会崛起的门派结缘,对陆家来说总是利多于弊的。
加之早间慧难法师明里暗里的点拨,谁又看不出来一剑宗与大迦叶寺在背后的渊源呢?让自家孩儿拜进一剑宗,便相当于同时拉拢上了威震西南边陲的大迦叶寺,这才是另外一个更让陆家受益的现实回报。
于是在得到了几位长老的示意之后,陆祚英便答应了张仲人的要求,同意让自己的儿子拜张仲人为师。但前提条件是,六岁之前,孩子要由陆府自家抚养,必须得等到孩子六岁生辰过了之后,才能正式行拜师礼。
张仲人可不在乎什么时候让那孩子正式拜师。在他眼里,只要陆祚英点了头,那么这个天赐的徒儿便是没跑了的。于是陆祚英的要求刚刚说完,他便连连点头应允了下来,咧着一张大嘴嘿嘿笑着,只恨不得将满嘴的大牙都给抖落出来。
陆家众人见到张仲人这般模样,也都会心一笑。六长老陆卓林最是顽童,直接走上前来拍了拍张仲人的肩膀,笑道:“嘿嘿,张老头儿,按年纪来算,我应当称呼你一句老哥哥才是,可如今你收了祚英的儿子当徒弟,这辈分上岂不是岔开了?要不你也跟祚英一样,以后随着叫我声六叔?”
众人都知道这是陆卓林在跟张仲人玩笑,也不当真,哈哈乐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起哄,一时之间好不热闹,之前因京城密信堆积起来的阴郁似乎都一扫而空了。
张仲人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哈哈,狗屁!老夫在你陆家可只认我那乖徒儿一个!其他人啊可别捣蛋!你要是敢让我叫你一声六叔,除非能在剑招上赢了我,那时别说六叔,让我掉过头来拜你当师父,叫你六爷爷都可以!否则的话,你就是在找削!”
一边说着张仲人便假意作出要出手的样子,吓得陆卓林忙躲到了陆祚英背后,嬉笑道:“那还是算了吧,我跟你各算各的。辈分上我是你六叔,交情上你是我老哥哥!”
陆卓林这一句话逗的众人再度捧腹,张仲人也是嘻嘻哈哈的应承了过去。其乐融融的氛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便连在那边房间里摇篮中的婴儿似乎都感应到了似的,应景的翻了个身。
至此,让张仲人牵挂数日的收徒之事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当天夜里,在陆祚英的盛情款待下,大半年没沾酒的张仲人喝得酩酊大醉,在陆府的别院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安稳大觉,直到第二天正午时才酒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