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耳居住的破屋在城东荒郊,这里本是城东叫花子们的一个落脚点。因他的拳头够硬,将破屋里的叫花子都打发走了,独占了这地,成为这里的乞丐头子。不过,他这个乞丐头子是个光杆司令,手下没有一个小喽啰愿意跟着他。因此,东郊破屋这里几乎没有人来访,甚是清静。
起初,绿耳很享受独居一屋、人人都惧怕他的这种距离感,在他看来,这是强者应得的尊敬。
但渐渐地,他很孤独,非常孤独。生而为人,群居是天性,更何况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晚上听着坟地里传来的凄惨叫声,怎能不令人十分恐惧?
在打倒所有敢嘲笑他的叫花子后,绿耳曾摘下头上的麻布,大摇大摆去过城西破庙。
代代相传,城西破庙是叫花子们心中的圣地,至于是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这里的房屋和其他地方的一样破败,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叫花子们只要走进这里,会莫名其妙安心起来。
绿耳的到来是示威,更像是一种被认可的仪式。
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人群,强者总是应该被承认。绿耳信奉这种准则,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应该进行这样的仪式。
但事实上,当他走进城西破庙时,满地的叫花子有的在抠脚,有的在挖鼻孔,有的在捉头上的虱子,就是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他就像一个信心十足的小丑,摆好了最酷的姿势出场,在一番卖力的表演后,却没有获得一点掌声。
叫花子们的无视像一盆混满冰块的冷水浇在绿耳的头上,浇灭了他的意气风发,浇灭了他的斗志和热血。他开始感到浑身发冷,继而羞愧,最后愤怒。
他站在破庙的院子中央,握紧拳头,胸中好似燃起熊熊大火,火焰翻腾,快要冲破他瘦弱的身躯。
“杀死这群臭叫花子!”
绿耳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这刚好符合他的心意。似乎除了杀掉这群亵渎他的人,没有更好的办法维护自己的权威。
“是的,这是自己的权威,不容许被挑战,更不允许被无视。”
绿耳的脑海中再次冒出这样奇怪的念头,但此刻的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他握紧拳头,准备砸到身边最近的那个叫花子的头上,像以往每天醒来砸到木板上一样,这一次木板不会破裂,但脑袋会被轰开,溅起一阵血水。
想着鲜血喷射的画面,绿耳双眼通红,兴奋起来。
但他的拳头没有落下,因为那个叫花子站了起来。他很瘦弱,站起来的叫花子十分高大,把他笼罩在他的身体阴影之中。
一个叫花子站了起来,第二个叫花子也跟着站了起来,第三个,第四个......破庙中所有的叫花子都站了起来。
他们终于看向绿耳,眼神之中满是轻蔑、嘲讽和不屑。
绿耳积攒起来的气势在这群目光中逐渐消弭,心头的愤怒被恐惧代替,只有瘦弱的拳头倔强地不肯松开。
叫花子们围了上来,不知是谁先扔出了臭鞋,然后漫天拳头如冰雹般砸到绿耳的身上。绿耳站立不住,缩到地上,像一只不小心跑到街上,即将被打死的老鼠。
“你快要死了!”绿耳脑海之中响起一道平淡至极却冰冷无情的声音。
“我就这样死了吗?”绿耳本能地做出问道。
“是的,你快要死了。”冰冷无情的声音再次回答他。
“可我不想死。”绿耳哀求道。
谁都不想死,更不想这么窝窝囊囊地死。
冰冷的声音没有再说话,似乎已经告诉了绿耳答案。
绿耳似乎已经听到了答案,所以他拼命站了起来,做着最后的挣扎。
一拳胡乱打出去,听见“哎哟”一声,似乎是打中了,另一拳正要再出击,却又被臭鞋踹倒在地。
绿耳吐掉嘴里的血水,又站了起来,又被踹倒。
站起来,出拳,被踹倒;站起来,出拳,被踹倒......绿耳像提线木偶一样,不断重复这几个动作。终于,他挣扎不动了,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绿耳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绿耳惊讶自己竟然还活着。在睁眼的一瞬,他本能地坐起身来,把后背朝向大地,警惕地打量四周。
破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堆臭鞋和臭衣服散落在地上。
自此之后,那天破庙里的叫花子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绿耳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个也没有。
......
绿耳不愿意拿着破碗坐在街道旁向行人乞讨,因为这样让他觉得很别扭,很难为情。
因此,他很小就摸清楚了南阳城每条街道、饭馆倾倒剩菜馊水的角落,每次趁着饭点刚过,熟练地在每个剩菜堆里翻找着食物。
身前装饭的布袋子的底部已经鼓了起来,袋子底部被油水沁湿,时不时有油水滴落下来。但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然继续翻找。后日就是叫花大会,他要多储存一点食物,这样晚间就有时间去钻经常去的大户人家的狗洞,偷学府里的师傅教公子哥们打拳。
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碰到仙师教习仙术。
真正的仙师自然不会屈居在南阳城这种地方做个教习,绿耳偶有几次看到的,是那些在山野小门派里学了几天的半吊子。不过,这些半吊子随便玩弄些华而不实的花招,就足够让南阳城这些没见过真正修行者的人惊呼不已。
想到仙师,绿耳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德聚酒楼后的那位仙师姑娘,蜡黄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猥琐。”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绿耳一跳,他望向声源处,见一个破衣少年卧在矮墙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绿耳急忙敛起笑容,把一个啃一半的鸡腿塞进布袋子里,从饭菜堆里跳了出来,恢复往日脸上的面无表情,没好气说道:“关你什么事。”
破衣少年从矮墙上跳到绿耳身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手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说道:“当然关小爷的事了,小爷怎么着也算你的朋友,你有好事当然得和小爷分享。”
绿耳打掉破衣少年的手,说道:“别自作多情,我跟你不是朋友。”
破衣少年再次把手搭了上去,无赖地笑道:“对对对,是小爷说错了,不是朋友,我们是兄弟,是吧?”
绿耳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准备回东郊破屋。
在绿耳心中,破衣少年当然是他的朋友,也是他在南阳城唯一的朋友,只是他从未承认过。至于兄弟,他不知道兄弟和朋友之间有什么区别,不过听破衣少年的语气,应该是比朋友还要亲密的关系,那么,勉强也算得上吧。
破衣少年叫辰天,是绿耳一次钻狗洞偷学拳脚时遇到的。二人年纪相仿,都是南阳城里的小叫花子。不过辰天的营养要好一些,身高比绿耳高了一个头,脸上虽然都是泥,肌肤却白净异常。
辰天相跟着绿耳来到城东破屋,不用绿耳招呼,随意在屋子里的草垫上坐了下来。绿耳见怪不怪,取下饭袋,扔给辰天一个鸡腿,自己拿了一个,二人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对了,小爷这有好东西。”吃到一半,把鸡腿咬在嘴里,辰天从身前布袋里掏出巴掌大个泥坛,朝绿耳扬了扬,说道,“这是德聚楼的桃花酿,小爷从后门巷子里找出来的,还剩半坛。”
说罢,辰天拔掉酒塞,仰头喝了一口后吧唧吧唧嘴,把酒坛朝绿耳扔了过去,绿耳稳稳接住,仰头也喝了一口。
二人都没有将酒立即吞入腹中,而是含在嘴里,直到辣味褪去后才咽下,张口呼着气,不约而同赞了一声:“好酒。”
泥坛在空中不停地飞来飞去,酒坛见底,手中的鸡腿渐渐只剩下了骨头。
酒足饭饱,辰天向后躺在地上,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嗝。他的目光瞥见屋中那个完好木盒的开口处卡着一角白布,出于好奇,趁绿耳不注意,一个翻滚滚到木盒旁,打开,露出那件白色的衣裳,淡淡的清香味还没有散去。
辰天拿出盒子中的衣服,展开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哈哈哈,小爷就说你小子有好事吧。说,这是偷的哪位姑娘的衣服?”
绿耳猝不及防,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辰天身边,伸手想要把衣服抢夺过来。
辰天哪里会让他如意,一转身,滑到了破屋门口。
绿耳反应极快,紧跟着奔向门口,伸手再夺。辰天侧身躲过,说道:“你告诉小爷姑娘是谁小爷就把衣服还你。”
绿耳冷冷说道:“不知道。”
说罢,一拳轰向辰天的面门。辰天惊呼一声“你来真的”后急忙闪出屋外。绿耳再追出去,二人你一拳我一脚的在破屋外打了起来。
辰天不知从哪儿也学了些拳脚,丝毫不惧绿耳砸破木板的拳头,而且他出手有章法,不似绿耳那般四不像。
斗了一会儿,二人对拳后分开,呼呼喘着大气。
辰天把衣服扔了过去,说道:“不就是件衣服,至于这么拼命吗?小爷不问了还不行?”
绿耳接住衣服,回屋折好放回木盒子里,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后日的叫花大会你去不去?”
辰天点了点头:“早就报名了,那么大个热闹,自然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