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天从别院救人逃出来已经三日了。
当日他往树林深处跑去,不久后便遇到了范二,问明缘由,这才知道是范大让他在这里接应。
来不及细问,辰天让范二去欢好楼请春姐帮忙,而他则扛着小尼姑躲避和尚们的追捕,朝和春姐约定的树林边缘跑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春姐竟然亲自驾着马车来接他。
把小尼姑带回欢好楼,辰天当即就昏了过去。修行者最后飞来那一剑他猝不及防,受了很重的伤。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欢好楼白天不待客,春姐闲着无事,便一直在房内照顾他,见他醒了,让丫鬟端药过来。
辰天想到彻夜未归,先生和师母定然十分担心,正要起身回书院时,春姐告诉他已经传信给他师母,让他安心躺下。
也不知春姐是如何与师母说的,这三日他一直在欢好楼养伤,师母也没有前来过问。
春姐把范二和小尼姑安排在欢好楼后面自己的宅院里,没有被人发现。
辰天本来想好了一套说辞应付春姐,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问小尼姑的来历,还说不会将事情告诉丁冬。
猜不透春姐所想,辰天只好暂时先放放。
他的剑伤好得很快,短短三日的时间便恢复了大半。
后院内,范二站在辰天身前,神色有些怪异。
辰天各捏碎了他们兄弟二人的一只手,他本该怨恨他,但辰天救出了小尼姑,又算是他的恩人。两难之下,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辰天看他憨傻的样子不禁一笑,让他坐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说来。
......
每个人的生活,就是一个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你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所有的情节都是跟随你开展。
等到了某个时候,因为一些偶然或者必然的因素,你遇到了另一个故事的主角,又因为一些心动的理由,你们决定将两个故事从此交叉,除了各自的故事外,共同书写另一个故事。
而在这个共同的故事中,男的叫做男主角,女的叫女主角。
范大和小尼姑,便一起书写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小尼姑叫白花,别在鬓角很好看的那朵白花。
烟岚城向北约十里路处有座山,山中有个村子,村子里有户人家,姓白。
白家有个女儿,刚满十七岁,如同她的名字——白花一样,笑起来就像三月里漫山遍野的野李子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
去年秋天,白花与村子里其他的姑娘结伴来到烟岚城,准备去清净寺许愿,求根红绳。
这是她们第一次来烟岚城,虽然早就听同村的人说过,亲眼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
高大的城墙、鳞次栉比的房屋、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是街边的叫花子、不知何故尾随着她们的流浪狗……城市的所有一切一下撞入她们眼中,哪里能不感到新奇?
走着看着,白花和她的小伙伴们走散了。
落单的她,城市的喧嚣没能掩盖住她的寻常,反而更加衬托出她不寻常来。
于是,当她走进一条巷子时,被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堵住前后去路。
她不认得他们,但从他们的衣着、举止和言语知道他们不是好人。村子里民风淳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她没有任何应对的经验。
那几个人慢慢向她靠近,脸上全是戏谑笑意,将她逼到角落里。她无处可逃,像一头即将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她更像是一朵开在春风里任人采摘的白花,因为她本来就是一朵白花。
她很害怕,本能地,她想要喊,于是便喊了出来。她不确定这样有没有用,但总比坐以待毙好。
喊完后她蹲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抱着身子。然后她听见了拳头呼啸的声音,听见了身体摔倒地上的闷响声,听到了求饶声......
“没事了。”
最后当她听见这个粗重的声音时,勇敢地睁开眼睛,抬起头,看到一个……不……又跑过来一个,所以是两个高大的身影。
他们扶她起来。
最先看到那人说他叫范大,她有些羞怯;后面跑来那人说他叫范二,她一下就笑了出来。因为她想起当她爹爹做了傻事时,娘亲总是骂他二货。
她知道她那一声喊起了作用,认认真真给他们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白花说:“多谢哥,多谢范二哥。”
范二挠着头,不解问道:“为……为什么我……我的要……要加上名……名字。”
白花一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想道:“因为你是我的恩人,他是我的英雄。”
他们带着她继续逛街,还请她吃了一顿最地道的火锅。
送她到了寺庙时,她悄悄对范大说,过几日在城门口再相见。
只是那天,范大从清晨一直等待日暮,都没有等到白花来。
……
“后面的我来说吧。”
白花不知何时来到近前,在另一个椅子上坐下,紧了紧身上的冬衣,说道:“进庙以后我逛了一圈,没有看到跟我同来的姐妹,我以为她们还没有到,于是到殿里拜菩萨许愿。当我磕完头起身时,一下没站稳,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发现躺在床上,手被绑住,头发被剔掉,换上了僧衣。我拼命大喊,进来一个穿袈裟的和尚。他让我别怕,当着我的面取掉脸上的面皮,原来是个尼姑。我问她为什么要绑住我,她说她要给她的远远找个女人,外面危险,不能让他总是往外面跑。我不知道远远是谁,开始挣扎,我哭得声嘶力竭,我央求她……她却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她选择了我,这是我的命。”
“当天夜里,姜存远便玷污了我的清白。这一年多以来,我被关在那个院子里,成了姜存远发泄的工具。为了防止我自杀,他就一直绑着我的手,连上茅厕都跟着。”
白花平静地叙述着,没有多少情绪,似乎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又紧了紧衣服,似乎天更冷了。
范二左手握着拳头,忍了好几次没砸到桌子上。
辰天脸色有些发白,不知在想什么。
白花突然起身,认认真真给辰天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说道:“谢谢你救我出来。”
辰天骤然想起了林荷,那句不用客气没有说。
白花回屋去了,辰天拉住范二,问他们的老娘怎么死的,还有为什么突然失踪。
范二神色痛苦,左手抹了抹发红的眼珠,没有说话。
辰天大概猜到了什么,没有再问。
……
又过了几日,辰天的伤基本好了,他回了一趟书院,跟先生和师母报了平安,说有事情处理,暂时先不回书院。
征得春姐的同意,他在春姐的院子里住了下来。
他之前一直想看姜存远,不过是想再打断他的几根肋骨,像对范大、范二一样废了他的手脚,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他想要杀杀他。
即使他是城主的私生子,即使清净寺主持是他的老娘,他也想试试。
不过他没有杀过人,他要好好想想。不是在犹豫害怕,而是要找一个最好的方法。
心神缓过来的白花不愿意待在屋子里,裹着厚厚的衣服靠在院墙上,抬头看着天,不过大多数时候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偶尔有一点阳光,她便微微笑起来。
春姐给她抓了两幅药,范二守着火煎,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渐渐地,她的脸不再那么苍白,起色也好了起来。
一日,白花早早地就告诉辰天,说她已经让范二去买了菜,晚上不要出去,在家里吃火锅。
辰天来烟岚城已经有些时日了,但从来没有去吃过火锅,点头说好。
到了晚上,盆里燃着红乎乎的木炭,炭上的锅里煮着翻滚的红汤,白花放了些青菜、豆腐、牛肉进去,说道:“很久没有做饭了,手生,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要是不好吃,你们不要嫌弃。”
范二左手不是很熟练抄起筷子,捞了一筷子还夹生的牛肉,一口塞进嘴中,边嚼边拼命点头:“好吃,好吃......”
只是吃着吃着,也不知是火锅太辣还是炭太熏人,一下就哭了出来。
辰天也夹了块白豆腐,吃了后直呼气,不停说道:“好辣好辣......”
白花放下筷子,说道:“怪我,应该煮鸳鸯锅的。我去给你们倒茶水。”
一直到了很晚,火锅才吃完。
红汤已经熬干,锅底剩下粘乎乎的一团。
范二主动包揽了洗碗的任务,辰天和白花站在院子中,看着天上那轮残缺的月亮,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白花说道:“我爹爹最喜欢看月亮,给我讲过很多关于月亮的诗。他说月亮能传达思念,要是想念谁了,把话说给它听,他就能听见了。”
辰天不合时宜打了个嗝,说道:“那我也试试。”
......
次日,因为半夜喝了几口酒的缘故,辰天起得有些晚。
范二和白花不在院子里。
听到前院欢好楼有吵闹声,他急忙过去,心想这个时候欢好楼里的姑娘们刚睡下,有谁会来闹事。
他刚到楼下大堂,见门大开着,欢好楼前已经围上了一大群人。
范二手忙脚乱,慌忙从外面跑进来,哭哭啼啼说道:“白......白......”
辰天正要问白花怎么了,忽然听见一道响亮的声音从天上传下来:“杀我者,无一、姜存远!”
话音落,白色身影自天而落,砸到石板上。
砰!
蔓延开一滩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