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忐忑的心情,凤棠把睡着的张正航扶回他的石室。别看张正航不知道多就没洗浴过,还天天受着酒肉之气的熏陶,身上却还是有盖不住的墨香味,很是好闻。古语说墨香铜臭,确是此理。
张正航睡的很香,但并没有像平常睡觉一般鼾声如雷,反而是静悄悄的,时不时哼哼两声,好像梦到可怕的东西似的,眉头紧锁着。
凤棠有的时候很想问问这个师兄,他曾经经历了什么,让他如此低沉萎靡。看着表面上是大大咧咧的,可说的话做的事无不带着懒散消极,而且禁忌繁多。比如看书戳眼写字戳手,无一不是荒唐可笑的禁忌,他自己却奉若圭臬,一心一意遵守。
凤棠看的出,张正航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读书人,不然问不出令他都要想很久的问题,也不可能就来过几次书架就能够把每一本书在几排几列记得清清楚楚。
这看似不可能的事,都是读书人的本领,而且是很厉害的读书人才有的本领。只不过他就是死鸭子嘴硬,承认他自己是个读书人。
凤棠心里想,这本来就不是丢人的事嘛,有啥不好承认的。若是山下有哪家出了个书生考取功名,别说邻居亲戚了,四乡八方乡绅强豪都得赶回来巴结,说不定下一个县令父母官就是现在的穷学生。若是能更进一步在朝庭如仕,现在的雪中送炭就是明日的飞黄腾达,稳赚不赔的买卖相信有点眼力劲的人都乐得做。
但是这些都不是凤棠现在担心的。如果说原来他只是对张正航感到可惜,现在就是从心底由衷的感到害怕。听张正航的口气,他对女性有着从心底产生的厌恶,不知道是哪位姑奶奶把他心都伤没了,才能让他如此绝望。主要是不喜欢女子就算了,如果他苦闷久了身心变质转成喜欢男子……凤棠顿时感觉要与张正航保持一定距离,不管他下次睡到哪里都不会再把他背回来了。
走出靠山大佛,凤棠还要去看看月灏树。答应别人要精心照料,就要说到做到,这是凤棠觉得自己应该遵守的准则。
记得那夜撞色长裙的小姑娘把月灏树种在山前之时,凤棠记得它很高很大,说是与天同高有点夸张,但起码有百丈左右。
而现在,抚摸着比自己还要矮上半头的月灏树,凤棠不知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真的是树变矮了,若不是月灏树的叶子长的很有特点,凤棠觉得自己肯定认不出这棵树是月灏树。
凤棠猜想是由于山前没有泥土,月灏树营养不良导致的萎缩。树木花草本就是长在泥土里,有太阳有水源才能茁壮生长,可小姑娘为了救他强行把树种在莲花石上,本就违背天理,越长越低便也不奇怪。
于是这些天凤棠一直在刑嶽山周围走动,要在山上寻一个合适之处好好的将月灏树栽培。不求能长到最早的高度,起码也要像山上其他松柏一样达到正常高度。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凤棠找到一合适的地方。涓涓小溪,源头处是一帘瀑布,周围是茂密的竹林,比其他处的竹子都要高一大截,证明确实是宝地。而且凤棠觉得除了自己没有人能跋山涉水来到此处,这样就能很好的隐匿起月灏树。
将手放在月灏树与莲花石相接之处,凤棠手上紫色莲枝冒出,小心翼翼的掰开莲花石,将树根抽出,用莲枝背在背后,确定不会晃动掉落,也没有损伤树木枝干的地方后,便朝着目的地走去。
不光是带着月灏树,凤棠害怕树木枯萎,就带着一大皮囊清水,还要不时停下脚步给月灏树喷些水。一路之上费尽周折,上坡时凤棠要稳住自己身形不往前倾,以免丧失平衡摔一个倒栽葱;下坡时还要把树转到自己身前,不然太使劲容易把弯着的腰压断了。
其中的苦只有凤棠心里最清楚,不过他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没有原路折返,还是朝着目的地坚定的走去。
走了约有五天之久,才终于来到那处心仪之地。其实一开始凤棠设想自己正常速度走到这也就一天之久,就算因为背颗树再慢三天也能走个来回。结果一路由于太小心,磨磨蹭蹭的来这就花费了五天时日,这是小和尚没想到的。
血红的袈裟还是一尘不染的艳红,只是僧衣僧裤都被枝蔓刮的破旧不堪,满身脏土灰尘,好似地底钻出来似的。擦了擦头上的汗珠,随处找了几颗果子狼吞虎咽吃下,凤棠小心翼翼的放下背后月灏树,准备挖个坑好好的将树种下。
松软的泥土很轻易的就能破开,凤棠拿着早就准备好放在原地的树铲挖了起来把坑挖的很宽很深。他害怕月灏树被风吹倒,于是种树的时候把泥土用力打实,摇晃树木一股扎实的感觉从手上传来,这才满意的停手休息。
或许实在是太累了,靠着刚刚栽好的树,凤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鼾声在竹林中回响,配合虫鸣此起彼伏。
一个黑影从竹子上翩然跃下,悄无声息走到凤棠身旁。月灏树察觉到陌生人的行踪,瞬间枝叶疯长,将凤棠团团围住。密集的叶子幻化出人的
模样,直直的挡在黑影身旁,不让他前行。
月光从竹林高出慢慢转到低处,照亮了黑影。长头发,破僧袍,不是张正航还能是谁。
“把他给我吧,我带他回去。”张正航对着“树人”说道
“树人”还是不放松,剑拔弩张对着张正航,似乎并不相信他。
张正航也没多说什么,拿起树铲朝将凤棠围住的枝干挖去,他可不是什么喜欢讲道理的人。
“张师兄……”凤棠被声动惊醒,透过枝干的缝隙隐约看到张正航在外面站着。
月灏树树枝悄然放开,又回到原来不太繁茂的小树模样,露出揉着惺忪睡眼的凤棠。
“张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凤棠还是不太清醒,有些意外能再这里看到他。
“没人做饭,饿的难受,四处找吃的就找来了。”张正航还是跟平常一样,言语阴阳怪气。
“哦……我太累了,回去在做饭吧,先让我睡会,睡醒了就有力气做了。”小和尚确定是自己的师兄,便安下心,又睡过去了。
张正航背起凤棠,而凤棠身上的紫莲枝主动缠绕在张正航身上,紧紧的将他锢在背上。亦如凤棠背着月灏树一样,张正航背着凤棠向靠山大佛走去。
张正航走的很慢,可不知为何,周遭的景色过的很快,似乎都长起翅膀,从两人身旁飞走。不多时,那尊靠山大佛映入眼帘,四周事物便不再变换。
“人不大,心不赖。”张正航有一瞬间突然明白,凤阙师叔为什么安心的将刑嶽山交给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和尚。
“我是俗人,他们都是大善人啊。”张正航摸出偷偷跑到山下打的酒,只是用力的闻了闻,便恋恋不舍的合上酒葫芦,走进靠山大佛,回屋子睡觉去了。
靠山大佛外,星光照射在凤棠脸上,一点也不刺眼。看得出,小和尚可能是太累了吧,睡的很香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