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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雪地里缠绵初吻

(1)

抬头只见溪水潺潺,天幕间漏出一丝淡蓝色微光,雪已经停了,蓬蓬松松压断树枝,白色的风掠过,不时发出“格”的一声清响。草丛已经被掩没在厚厚的积雪中,雪白的路径上一览无遗的平整完美没有脚印的痕迹。

好容易终于走出了密道,看着眼前一片冰雪茫茫的世界,慕容乾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俯下身子,说:“上来!”

柳翩翩一愣:“为什么要背我?”

“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别人很容易找到我们。我背你,我们走树顶。”

柳翩翩乖乖地趴伏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他腾空飞了起来,树梢上的雪簌簌地掉落,轻柔地拍打在他们的衣裳上,像纷纷坠落的星芒。世界是安静和冷冽的,他们却以温度取暖,在他们两个人小小的天地里,世界是柔和温暖的。

他停顿在了树梢上,修长的身姿随风而舞,凛冽的风吹动着长袍,将他的发丝吹得飘扬起来,就像天上飞堕下的仙人,随时准备踏云凌空。

他的脚步轻点,在树梢丛间一路飞奔。

柳翩翩忍耐不住,轻轻吹出一口暖暖的气,他“扑哧”一声乐了:“骗骗,别这么顽皮,等会两个人一起跌落下去,西楚大军没要咱们的命,你可要了我的命。”

“你以前背过别的女孩子吗?”

慕容乾一愣。

在人前他要装作风流倜傥,是一个沉迷于女色的王爷,他蓄了不少姬妾,也常常呼朋唤友去花柳地喝花酒。

他吻过不少女子的香唇,枕过无数女子的玉臂,瞧尽万花丛中旖旎风光。

但唯独,这是第一次背着一个小巧秀气的女孩穿梭在冰雪天地里。

“没有,你希望我这样背别人吗?”

“好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尽头啊!”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幽幽叹息着。

她的双臂轻绕在他的脖颈处,带着一缕女孩儿特有的幽香。他低下头嗅了一口,脚步慌乱,终于没有站稳,从树梢上掉了下去。

他在空中踩了几根光滑的树枝,姿态优雅地旋转几个圈,终于慢慢滑落下来。

在雪白的积雪上,留下了两行足迹。

柳翩翩不禁看呆了。

他俊美得就像神话里的王子。

他转过身来,俯视着她,正触到她亮晶晶的眼眸,瞧着她绯红色脸庞,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蛊惑。似乎在鼓励他的亲近。

他再也按捺不住,伸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他的嘴唇已经落了下来。

带着淡淡青草气息的吻,舌尖缠绵而又悱恻,敲开了她慌不迭的唇齿,和她柔软湿润的舌紧紧纠缠着。

她的心慌乱地怦怦跳,不明白他咬她的舌头究竟是在干什么?她是一个混迹于市井的小混混,却于男女之事还徘徊在混沌间。

他却是越吻越激烈,霸道地仰起了她的脸,将她轻轻推到路旁的树干上,一只手却已经去解开她的衣带,他渴望有更亲密一些的触摸。

待他的手刚触摸到她纤细的腰上,她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说:“好痒喔……”

他怔住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笑,瞧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咕噜噜瞧着他,根本不明白他此刻想要什么。

他瞪着眼瞧了她半天,也忍不住笑场了。

“你为什么解我的衣裳?好冷噢,你想冻死我吗?”她却又糊涂地追问这个问题,慕容乾任是脸皮再厚也蹦不住了,“哗”地红成了番茄。

他咬着她红彤彤的鼻头,低声说:“你这个小骗子,以后总有一天要吃了你。”

忽然,他的目光僵住了,在她耳边说:“你不要慌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旦我和人家动手时,你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我会去追你。”

他已经听到了身后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他猛然将柳翩翩丢了出去,然后迅速转身,从雪地上拾起石头,朝向包抄过来的黑衣人投射出去。

石头在他手里犹如杀人于无形的暗器,那些黑衣人捂着眼睛倒下了几个。

他迅速夺走了一个黑衣人手里的兵刃,和剩下的拼斗起来。

眼角余光却瞧见柳翩翩却又折返了回来,他不禁急了,大嚷着:“你快跑啊!你那三脚猫的本事只会拖累我!穿过树林就可以找着耿如风,带他来救我!”

柳翩翩一怔之下,想明白了,大喊:“你要坚持住,等我回来……”

她拔腿向树林外奔去,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耿如风。

那些黑衣人显然第一目标是他,所以轻易放过了柳翩翩。

待柳翩翩离去,慕容乾体力顿时不支了。

一个显然是首领的黑衣人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走上前来,阴森森地说:“七王爷,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俊的身手。你应该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你下去之后别找我们索命。”

慕容乾冷然说:“想杀我,先掂量自己的分量吧!”

“得罪了!”黑衣人奔了过来,刀锋势大力沉,将慕容乾手里的兵刃磕得飞了出去。

眼看那刀锋即将擦着了他的肩膀,只听“垛”的一声,一根蓝色羽箭已经没入了黑衣人的后背。

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随即,那些蓝色羽箭纷纷飞落而下,将黑衣人全部杀死。

一队蓝羽骑兵,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只见一个披着面纱的女子从蓝羽军阵中骑马而出,她翻身下马,慢慢走到了慕容乾身边,轻轻跪在了地上:“端木瑶救七王爷来迟了,请谅。”

端木瑶?

慕容乾睁大眼睛:“你们是端木玄将军的人马?”

端木瑶微微颔首:“他是家父。”

端木玄将军是父皇生前最器重的大将军,亦是父皇的亲信。慕容昭登基之后担心端木玄不服,恐生变故,遂将他派驻到了西楚与东魏的边关寒苦之地,也从来不曾召见,让他自生自灭去。

端木瑶说:“家父知道七王爷出使西楚,特派我们来保护王爷,没想到还是晚来一步,让王爷受惊了。”

他扶起她来。

端木瑶抬头,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王爷,虽然衣衫上沾了血迹,头发纷乱,但眉目如画,器宇不凡。

脸不禁微微一红。

端木将军没有儿子,将她当做儿子在抚养,所以她亦文武双全。自小在军中闯荡,却从来不曾见过如此丰神俊朗的男子。

不过一眼,他便在她心里种下了种子。

手下将王爷扶上马,端木瑶带着他直奔端木府邸而去。

(2)

柳翩翩慌不择路地一路奔跑,好容易逃出了树林,远远见到迎面来了一群队伍。

她不管不顾,挥手召唤:“救人啊,救人啊!”

宇文跋怏怏地走在队伍前列,寻遍了“凤凰山庄”,却不曾找到他要找的人,只得草草收兵。

蓦然间,忽然听到军前有人呼喊,那声音清脆可人,十分熟悉。

他耳际一热,急忙拍马而出。

果然地,他瞧见了她。

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衫,头发乱糟糟的,手舞足蹈地喊“救命”!

那瞬间,他有种前世今生般的错觉。天大地大,他们还是相遇了,相遇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里。

面上却沉静如冰,谁也看不出来他内心的激荡。

“救命……救……”原本狂喜的柳翩翩,忽然瞧见了那黑色骏马之上的人,戴着她所熟悉的银色面具,后面那个“命”字,怎么也憋不出来了。

冤家路窄,怎么遇到死对头了?

她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即使是西楚人,可是自己是出使西楚的大使啊!是来替他们国君疗疾的,谁敢碰自己一根手指头?

于是她叉腰,神气活现地说:“你们是西楚军吧,我是东魏派来给你们皇上治病的神医,另外一个特使是东魏七王爷,现在正被人追杀,请你们赶紧派人前去搭救,耽误了时间你们皇上可会怪罪的。”

可是那戴面具的人却像冰山一样一点表示也没有。他跳下马来,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还记得我吗?”他的声音冷冷的,简直比这里的雪花还要冰冷,就好似她欠了他的钱一样。

“记得……记得,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在黄金殿里瞧过美人跳舞。”她只得捡好话来说。

“噢,我只记得你弄得我一身痒,还用青蛙来捉弄我。柳骗骗姑娘,别来无恙。”想起往事他的唇角边不禁带上了一抹笑意,只是面具遮住了,谁也看不见。

真奇怪,这个人怎么知道慕容乾给自己取的外号?哎,这是人家的地盘他想怎么叫唤就怎么叫唤吧,先得哄了他救人再说。

“求你了,看在我们曾见过数面的份上,求你去搭救七王爷吧!他就在后面的树林里遇了险。”

宇文跋蹙起眉头:“这是你们东魏人自己的事情,和我们西楚无关。”

“可是他也是特使啊!是你们的贵客。”

宇文跋冷笑一声,傲然说:“贵客?西楚让慕容昭派人来,他敢不派吗?”

虽然柳翩翩也十分不喜欢慕容昭,但西楚人这样直接说出东魏皇帝的名讳她还是有些反感:“那我们东魏让你们送和氏璧去,宇文家族敢不送吗?”

宇文跋一怔,眼神如刀锋一般在她清秀的脸庞上掠过,手下人大吼一声:“大胆。”他挥手制止了手下,问:“七王爷是你什么人?你如此在意他的性命。”

“七王爷是我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宇文跋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意,他沉默了片刻,方缓缓地说:“既然是你如此重要的朋友,那要看你是否愿意付出代价来救他了。”

柳翩翩毫不犹豫地说:“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宇文跋冷冷地哼了一声,指着她身后的树林说:“这片森林里有一头黑狼,嗜血如命。你若能让我猎杀了它,我便随你去搭救你的七王爷。”

柳翩翩十分干脆地说:“好!”

宇文跋从身上拔出短剑,对柳翩翩说:“伸手过来。”

她向他伸过来手臂,犹如玉一般皎洁的手臂光华无痕。

他拿起剑尖对准了她的手腕:“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柳翩翩却摇头不语,缓缓闭上了美目。

宇文跋内心的酸意更甚,一咬牙,剑光一闪,将她的手腕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却哼都不哼一声,这令他更加气恼。

那个人为什么就可以让她如此忍耐疼痛呢?

“来人呀,将她绑在树上。”他冷漠地下着命令。

柳翩翩被绑在了粗大的树干上,手腕上还滴着血,宇文跋让人接了那些血水,洒落在树干附近。

士兵们退出很远,只有宇文跋一个人爬上了一棵低矮的树上,等待黑狼的到来。

“喂,面具丑男。”

宇文跋一怔,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柳翩翩是在呼唤他。

“有话快说。”

“我们两个恩怨算是扯平了,我整过你,现在你也整了我,以后见了你们的皇上,你可不要在皇上面前告我黑状。”

“哼。”宇文跋不予理会。

“你这个人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你们皇上怎么就那么器重你?派你出使我们东魏,又派你带兵攻打‘凤凰山庄’,难道你是皇上的私生子,或者是皇上令你破相了觉得欠了你的人情?”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哎呀好无聊的,随便说说话呗,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会口臭的。”

宇文跋不屑地说:“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成亲了吗?”

宇文跋一怔,她怎么问自己这个问题?

“看你这模样就知道没有了,我告诉你,女孩子最不喜欢闷葫芦一样的男人了,你长得又丑,又闷,虽然可能有些权势有些钱,但好女孩不在意这些的。我奉劝你做人呢要开朗一些,想笑就笑,想唱就唱,虽然丑但一定要温柔,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丑了还要多作怪就是你的错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宇文跋越听越胸闷,忽然的,他听到了一声狼嚎。

他看了过去。一头高大的黑色刚毛狼虎视眈眈地瞪着被绑着的柳翩翩,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那头狼已经嗅到了血腥气,看它那发蓝的眼睛就知道它已经饿了很多天了。

宇文跋悄悄地搭起了弓。

黑狼弓起身体,迅猛地向柳翩翩猛扑了上去。柳翩翩胆子再大这下也吓慌了神,大喊:“面具丑男,不,不,面具爷爷,救命啊!”

宇文跋一箭射出,正中黑狼的身上,但皮太厚,箭扎下去它竟然不觉得疼,加快速度奔向柳翩翩……

宇文跋的手心忽然间出汗了,再射箭已经来不及,他大喝一声,拔出长剑,飞奔而去,几个起落已经落在黑狼身后。

黑狼的两个爪子已经搭在了柳翩翩的肩膀上,柳翩翩哭起来,随即晕死过去。

宇文跋大喝一声,一剑砍过去,竟然将狼头给削了半边,这一下力大无比,他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顾不得查看狼的情况,急忙去看柳翩翩,她已经昏死过去,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自己划的那道伤痕触目惊心。

他的心不由得震颤起来,急忙解开绳索,士兵们赶了过来,他大吼一声:“还愣着干嘛,就地扎营,传随军太医。”

(3)

端木玄跪在台阶前迎接慕容乾。

他已经年过六旬,头发胡须皆白了,但身板依然十分硬朗,笑声洪亮,目光炯炯有神。

慕容乾急忙搀扶他起来:“老将军不必行如此大礼。”

“不,此大礼王爷是受得起的。”端木玄面色悠然:“我曾说过,若天命所归,我与王爷必然有逢面的时候,如今果然如此,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慕容乾微微一笑,不明白端木玄话语的含义。

端木玄令大夫先给慕容乾疗伤,设了薄酒为慕容乾洗尘。

慕容乾说:“老将军,本王不能多做停留,此次是皇上命我护送女神医来西楚为西楚皇帝疗疾的,我与女神医失散了,还得去寻找她。”

端木玄说:“皇上?真正的皇上并不是宫里那位。”

慕容乾怔住了。

端木玄命所有人全部退了出去,对女儿端木瑶说:“你替我看守好门户。”

端木瑶害羞地盯了慕容乾一眼,退了下去,守护着门口,却又好奇地将耳朵贴在了门扉上。

端木玄进室内捧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他转身走出来,再次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慕容乾急忙去搀扶他:“老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万岁在此,臣不敢不行礼。”

慕容乾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端木将军,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在这里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请皇上看先皇留在我这里的遗诏。”

他打开了盒子。

慕容乾瞧见那盒子里有一封书信,上面果然是父皇的亲笔,他不由得轻念出来:端木爱卿,朕近日身体欠安,将太子之位授予皇七子乾,由乾继承大统,端木爱卿是朕倚重之臣,应辅佐太子即位,女儿瑶聪敏贞静,可册为太子妃。若朕不测,此信笺可为遗诏。钦此。

慕容乾看落款日期,在写完这封信的第二日父皇就驾崩了。

端木玄已经老泪纵横了:“皇上啊,老臣可等到你来了,老臣以为在这荒蛮之地再也见不到天颜。老臣有罪,独木难支,不能令皇上即位,只能在这里蓄积兵马等待时机。”

慕容乾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响,原来自己才应是东魏的皇帝,自己称呼了十几年的皇上却是篡位的逆臣贼子。原本他也曾感觉可疑,虽然父皇过世的时候他尚年幼,但父皇待自己亲厚无比,恩宠有加,数次将他抱于膝前说:“你是朕第一子。”先皇只有二子,但先皇却绕过年长的慕容昭亲口说自己才是他的第一子,言下之意不就是太子吗?

他顿感满目苍凉,原来这就是兄长屡次咄咄相逼的真相——慕容昭是知道的,慕容乾才是真正的东魏国君,所以他必须要亲手逼死自己的弟弟。

他满心觉得寒冷,却不怒反笑:“他将我派驻行使西楚,原本也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又一路派人追杀……如此亲厚兄长,真令人可叹可悲。”

端木玄已经是老泪横流了:“皇上受苦了,老臣真是罪大莫及。”

“若不是端木将军告诉慕容乾真相,慕容乾至今还不曾明白皇上为何执意苦苦相逼。只是今生无法实现父皇托付的重任,我更担心的是,西楚军虎视眈眈,慕容昭耽于享乐根本无心恋战,东魏锦绣江山都会断送在慕容昭手里。”

“皇上别急,老臣蓄积了十万兵马,另外有一些旧部散落四地,只等皇上能安然回京就可以成就大事。”

慕容乾苦笑了:“我就是担心回不了京城。”

“皇上福大命大,天命所归,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他二人在里面絮叨,立在门口的端木瑶已经听得身心激荡,原来这人果真与自己今生有缘,先皇已经为他们二人订立了婚约。

做不做皇后,她并不在乎,只是若能嫁给这样一个绝世美男子那自然是她今生最大福气。

“皇上……”

慕容乾急忙制止了他:“老将军,隔墙有耳,你还是唤我七王爷吧,如今我行使西楚,更加要步步小心,若他们知道我应是东魏皇上,更加会有性命之忧。”

“是。七王爷,我会护送七王爷去西楚,有大军保护,那些刺客不会再来行刺,但进入西楚领地,就一切靠七王爷自己小心行事了。”

慕容乾微微点头。

自己曾逃脱了那么多的暗杀刺杀,此次行使西楚,若真的天命所归,相信上天自会庇佑。他日若能主宰东魏,一定要做一个有为的帝王,不辜负父皇所期望。

他仰头喝下一杯酒,说:“时候不早了,我的家将也应该在楚魏交界处等我,我们走吧!”

他心里担忧的,是失散了的柳翩翩,也不知道她是否找着了耿如风。

(4)

柳翩翩缓缓地睁开了眼。瞧见那个面具男人背对着她在眺望营帐外。

又下雪了,温度越来越低,营帐内却温暖如春,一炉火蓬蓬地燃着,四周一丝儿声音都没有。

柳翩翩睁大了眼睛,床榻旁竟然搁着那把面具丑男划破了她手腕的短剑。她悄悄地将手伸了过去,将短剑操在了手里。

她轻轻走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宇文跋的身后,正欲将短剑对准他的脖颈,他却幽幽地说道:“你杀了我,觉得你能逃得出去吗?”

柳翩翩瞧了一眼外面,雪地上密密麻麻都是铁甲军在巡逻。

他猛然转过脸来,银色面具后那双眼眸炯炯有神地凝视着她,他冷冷“哼”了一声,从她手里取下了短剑,“当”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面具丑男,我跟你说,你得跟我去救人,七王爷是你们西楚的贵客,如果在你们地盘上出了事,传出去你们西楚也没有面子。”

宇文跋说:“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个人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他是我朋友,所有的朋友都很重要。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一个重要的朋友吗?”

宇文跋一怔,仿佛自己身边的确没有任何一个人让自己觉得重要的,谁都是可以被利用的,谁都是可以被随时杀死的。

他转身向帐外走去。

“喂,你去哪里?”

“想救人的话就跟我来!”说完这句话他已经离开她很远很远了。

柳翩翩只得追赶上去,对宇文跋说:“这天气已经够冷的了,拜托你不要阴森森地让我觉得你比这鬼天气更冷。”

“我一贯如此,对谁都一样。”他正欲上马,回头瞧见柳翩翩衣着单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了,手指一动,让身边一位披着凤凰毛氅的将领奔了过来。

“将毛氅脱给她。”他冷硬地吐出这句话,方翻身上马。

黑衣刺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但慕容乾的影子都没有,地上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和血迹。

柳翩翩看着满地蓝羽箭嚎啕大哭起来。

“完了完了,七王爷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丢下我可怎么办啊?”柳翩翩觉得自己就像哭丧的小寡妇一样。

宇文跋仔细查看了那蓝羽箭,不耐地说:“放心吧,你的王爷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蓝羽箭是你们东魏一位叫端木玄的老将军的人马,端木玄虽然总是与我们西楚为敌,但对东魏忠心耿耿,你家王爷一定是让他给救下了。”

柳翩翩顿时觉得心里一宽,双手合十望天:“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

“回宫吧!”宇文跋跃上马背。瞧见柳翩翩竟然不动。

“你不是要出使西楚吗?随我回宫。”

“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王爷。”

宇文跋冷然回眸:“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说一个‘不’字。”

雪纷纷扬扬飘洒下来,他的眼眸却比雪花更为冰冷,士兵们都打了个寒颤,他们都了解这位主子的暴虐脾气。

世界在这刻静极了,不少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柳翩翩,这么天真无邪的美少女,顷刻间就要命丧当场了。

宇文跋的马鞭已经高高举过了头顶,眼看着要对准柳翩翩抽打下去。柳翩翩扬起脸,倔强地说:“从来没有人敢对你说个‘不’字——那你现在听到了!”

他几乎是从牙齿里蹦出那句话来:“你找死吗?”

“得了吧,我是你们西楚国请来的神医,没有我,你们皇上的病谁治?吓唬谁啊!”

宇文跋的马鞭终于挥了下去,擦着了柳翩翩的头发丝,将她的发髻打乱了,头发柔柔地披散下来。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宇文跋已经弯下腰来,将她拦腰抱住,放在马背上,脸对着地面。

“驾!”他驾着马狂奔了起来,不管不顾柳翩翩两手两腿在那里乱蹬。

“放开我,你这个面具丑男,你这个没人要的丑八怪,剩男,太监,衰男……”她的声音叮叮咚咚清脆动听,在寂静的雪地上一路飘扬。士兵们强忍住笑,心想这位暴躁的主子今儿可遇到对手。

宇文跋脸孔不断抽搐,好在别人都看不见,他低声喝骂:“你再不闭嘴,我脱下亵裤堵住你的嘴,你信不信?”

柳翩翩终于停住嘴骂人了,却又抽抽咽咽地哭起来,令宇文跋好生狼狈,这感觉——像是地痞恶霸强抢民女。

“你到底要如何?”他无可奈何地问她。

“我都要被你的马给颠得散架了。”

他只得扶她坐好,将她环抱在前,他宽阔的胸膛贴在她柔软的后背上:“柳骗骗,你不要再生事了,七王爷最后也还是要去西楚王宫的,你不如在那里与他会合。”

柳翩翩一想,倒也是。被圈在他怀抱里动弹不得,她怒声说:“好,我随你去见你们的皇上,不过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想轻薄本姑娘,我会让你一身痒痒的,下回可不会拿青蛙放到水桶里,我会直接将青蛙塞到你的嘴巴里。”

宇文跋不再搭理他,纵马扬鞭,“日月驹”“恢恢”地叫着,风驰电掣地奔向远远的地平线而去。

宇文跋觉得这个冬天一点也不寒冷了。

(5)

慕容乾一踏上西楚和东魏交接边关处,就瞧见了耿如风率领的那一小队人马。

“如风,快来见过端木玄将军。”他替两位心腹大将引见了一下,乔装了的端木玄唯恐被西楚人马认出来,寒暄几句就匆忙告辞了。

慕容乾焦急地问耿如风:“你见到柳骗骗了吗?”

耿如风一脸诧异:“没有啊,我还奇怪她怎么没有跟着王爷呢!”

慕容乾急了,看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又不得不入关。他沉默了片刻说:“如今只能先去西楚王宫了,若这丫头机灵应该会在那里与我们会合。”

他翻身上马,与耿如风等一起朝西楚行去。虽然内心似火烧火燎般着急难受,面容上可一点也不能露出来。

踏上西楚国土,自己就代表着东魏人的风骨,不能露一点怯色,更加不能失礼于人前。

与慕容昭之间的恩怨属于家恨,一旦踏上虎狼之地的西楚,他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就是东魏的荣光。

儿女之情,只能暂且放置一旁。

柳翩翩跟随面具男来到西楚宫,就被抛在了一处偏僻的后宫中。

西楚王宫比东魏黄金宫更为雄浑气派,楼台亭阁层层叠叠,雕花飞凤,看不到尽头。但令柳翩翩觉得奇怪的是,西楚后宫中的嫔妃少得可怜,不过两三位,且容貌俱为平常,这倒与东魏皇帝慕容昭截然相反,后者后宫中佳丽三千,且还在不停地招纳民间美女。

柳翩翩被安置在御花园西侧的景荣宫里,也有几位宫女太监服侍她,但若问到皇上何时召见她,他们也浑然不知。

柳翩翩对宫里规矩根本就一无所知,不知道特使只能住驿馆而不应住后宫里。

但她却可以在西楚后宫里随停随走,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拦她。这自然是宇文跋下的特令,柳翩翩不知道,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这个神医的名头太响亮,连西楚人都敬畏三分,任由她横行了。

这日晚间用过膳以后,柳翩翩觉得心烦意乱,七王爷还是没有消息,他到底去哪里了呢?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就一个人去了御花园。

刚一入园,就听到一阵清幽的箫声远远地飘来,细细分辨,仿佛是来自溪水畔的月华亭。

她缓步走向月华亭。

月色透过淡淡的云层倾洒而落,雪已经融化了,踩在脚底沙沙的碎响,御花园大部分的琼花已然凋零,唯独红梅火烈烈地盛开,梅花的清冽清香扑鼻而来。

柳翩翩听那箫声,时而高亢,时而悲郁,时而沉沦,仿佛吹箫者心里藏着绵绵无尽的心事。

她想起了失散的瞎眼母亲,想起了咬自己嘴唇的慕容乾现在亦不知何处,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异地,前途不知凶险,感怀身世飘零,不禁怔怔地落下泪来,溅湿了衣衫。

不知不觉地,她已经走到了月华亭,瞧见一白衣男子,背对着她,正倚靠在阑干上吹箫。

她立着听,不禁越听越痴,最后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那男子听到动静,侧过脸来瞧着她。

幽暗如水的月光下,柳翩翩瞧见那人,不正是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美少年吗?

宇文跋收起箫,他面冷如冰,正想讥讽她也懂音律,柳翩翩已经焦急地奔了过来:“哎呀呀,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不是被西楚军给掳进宫的?是了是了,我说怎么西楚皇帝没几个嫔妃呢,原来他喜欢男宠,一定是掳了你做男宠了。”

宇文跋秀气的长眉紧紧皱在一起,像一幅卷在一起的山水画。

柳翩翩说:“你也不必着急,我给你想个办法逃出去,哎,真可怜,这人长得俊呢就是祸事,他们竟然连一个哑巴都不放过。你吹箫吹得可真好啊,听得我都流下眼泪,感怀起身世了。”

宇文跋默然不语,心想你以为我是哑巴,那我就不说话吧!

他倚靠在阑干上,眺望着那轮半透明的月亮,风冷冷地掠过身侧,散落一地梅花清香。

柳翩翩憋了几天,都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如今见到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了,加之又听了凄美的箫声,急欲找人倾诉衷肠,不知不觉地诉说起来:“我知道你难过,其实我何尝不难过呢?我是蔗出的,娘在我四岁的时候才带我认祖归宗,我爹虽然很有钱,待我们母女俩个却不好。我娘眼瞎了,需要人照顾,却只有我照顾她。我虽然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兄长和一个姊姊,他们却总是骂我是‘野种’……其实我并不想住在高楼大院里,我只想和我娘生活在一个世外桃源里,可是……”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滚落而下。

宇文跋从身上掏出绣帕,递给她,月色昏暗,她也不曾瞧见那秀帕上绣着金龙。

“我爹误会我偷窃,连带责怪我娘,将我们锁在了黑屋子里,不给我们吃喝,想活活饿死我们。待我醒来的时候,是七王爷派人救了我,可是我娘却失踪了,一直到现在都找不着……最悲惨的是,西楚皇帝这个时候又听闻我的大名,非要我来给他疗伤,我又被我们东魏的皇帝给派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我才能回家乡,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我娘……听你的箫声我知道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只是你嘴里说不出来,只好化作这幽怨的箫声了,哎,你也不怕你的箫声引来那怪异皇上,逼着你去伺寝可就完了。”

宇文跋一直安静听她讲述故事,听到最后不禁心里又有气,心想自己一个洁身自好的皇帝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他正想郑重地告诉她自己就是西楚皇帝,蓦地,他忽然觉得背部又撕裂般阵痛起来,抬头看着那轮浅月,原本只露半张脸,此刻却已经显现全身,又圆又大,难怪他会觉得背痛了!

月圆之夜背痛就会发作。

他全身蜷缩,无力倒在地上,并且翻滚起来,白色衣裳随即变得肮脏灰白满是尘埃,他的嘴里发出低低的犹如狼一般的敖叫声,十分磉人。

柳翩翩吓坏了,大声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宇文跋死死抓着她的手,嘶声说:“救我……救我……将我放置在冷水里……快去……疼……”他的脸孔都疼得抽搐变形了。

柳翩翩吓了一跳:“原来你会说话,你为什么要骗我?”

宇文跋已经回答不出了,疼得双眼发白。

柳翩翩急忙扒开他的衣裳瞧他的后背,上面是几道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条,犹如蛇一样在脊背上变大粗壮抽搐,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就仿佛是刚刚被人鞭打了一样。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种伤疤她在师傅留给她的医书上瞧见过,是被“卷云神鞭”抽打留下来的。凡被“卷云神鞭”抽打过的人,会留下永恒不灭的伤疤,一到月圆时就会发作,全身犹如被撕裂一般痛楚不堪,此器物实在阴毒之极。只是书里记载,“卷云神鞭”是传说里的器物,早已消失于民间。

这个人,他怎么会被“卷云神鞭”所伤,他究竟是谁,犯了何错?又是谁如此歹毒在这么一个极端优雅的美少年身上施以酷刑呢?

她心疼地看着宇文跋,扶着他,毅然说:“我一定要想法子治好你。”

宇文跋却像疯了一样,对着她光洁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柳翩翩疼得脸都白惨惨地了,却任由他咬着,心里默念自我催眠:这是树枝,这是树枝,这是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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