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儿……”朦胧之中，模糊的喊着这个名字。
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摸索着坐起来，恍惚了半天，脑中才涌出大股的记忆，这时他才想起来，他是剑圣张阁的儿子张煜，昨晚娶了自小一起长大的林家女儿林仙儿。
“好像酒喝多了，怎么爬到西厢房来了？”张煜顺手摸了摸床边，脸色微微一变。
后来又想起昨天是大喜的日子，将那一直随身携带的长剑放在了书房。张煜拍了拍脑袋，又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
“仙儿不会还坐在房里等我吧！”张煜赶忙起身向外奔去。
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张煜暗道一声糊涂啊。
连忙推开门看见端坐在桌前，还盖着红盖头的仙儿。桌上摆着合欢酒和一些糕点，却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
张煜一阵心疼，昨天接过门一直到现在仙儿都没有吃一点东西。
张煜轻步走到新娘子的身边，拿起桌子上的喜称掀起新娘子的红盖头，看到那张宜喜宜嗔的脸，略带委屈的看着张煜。
张煜心头一软，立刻抓起仙儿的手：“仙儿都怪我吗，昨天太高兴了，喝多了酒爬错了房间。让你受委屈了。”
仙儿看着眼前已经变成自己夫君的男人，那张求饶的脸，端坐一夜的委屈顿时化去，脸上如雪莲绽放：“夫君，先喝了交杯酒吧。”
仙儿持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递给张煜一杯。张煜哪还敢迟疑，挽起仙儿的手仰头就喝了下去。
仙儿结果张煜手中的酒杯，又拿起桌子上的剪刀，在自己和张煜的头上，剪下一缕头发，结成同心结后收到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中。
张煜只顾拉着仙儿的手，脸上满是心疼：“仙儿，你一宿没睡，要不我们先睡会吧。”
仙儿脸上一抹羞红，嗔了一眼张煜：“该去拜见爹娘了。”
仙儿拉着张煜想起身，却不想端坐了一夜身上都有些发麻了，一个踉跄，直接歪倒在张煜怀中。
“夫君，腿麻了。”仙儿声音细小，更是温柔。
张煜扶着仙儿起身，帮她揉着发麻的腿，过了一刻钟才能行走。
张煜拉着仙儿的手，缓慢出房间，准备去见自己的爹娘。仙儿一夜没睡，脸色上看起来有些许的苍白，张煜紧了紧握着仙儿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当两人到的时候，张煜看到自己的爹娘已经在坐在桌子两侧了，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和仙儿，张煜心头触动。
“爹、娘，喝茶。”两人跪着将手中的茶递向端坐高堂的爹娘，那个满脸慈爱的中年男子就是自己的父亲，就是剑圣张阁。
张阁夫妇将两人扶起，又分别给两人递上一个小红包，表示自己很满意这个儿媳妇。
张煜和张阁又说了一番话后就带着仙儿退了下去。仙儿一夜没睡，张煜满心的担忧，见过爹娘了赶紧拉着她回去睡觉，生怕累坏了自己的娘子。
同年十一月大雪。
张煜在院中练剑，浑身热气，剑法飘逸，不染一片雪花。
远处张阁看着自己儿子的剑法却暗暗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丫鬟兴冲冲的跑过来：“少爷，少夫人有喜了！少夫人有喜了！”
还在练剑的张煜听到了，先是一愣然后心中涌出巨大的喜悦，手中的剑直接丢到地上，急忙向自己的院子奔去。
张阁看着那把被丢在雪地里的剑沉默了好久，最终叹了口气。
他是剑圣，他为了这个家拿起了剑，看到自己的儿子放下了剑却不知道说什么。
张阁走过去捡起那把丢在雪中的剑，擦拭了一下剑身，轻轻荡了一下手中的剑，顿时天地间风雪骤停，剑气纵横，而后又突然消弭。
风雪依旧。
张煜房中，仙儿强行被张煜扶到床上，脑袋凑在仙儿的肚子上，表情认真的听着，仿佛已经能听到仙儿肚子中孩子的胎动一般。
“夫君，大夫说才两个月呢，哪能听到的呀。”仙儿大白天被自己丈夫搂着，眼中虽然都是幸福，脸上却已经通红。
第二年九月，天气刚转凉，剑圣张阁府上传出喜讯，剑圣之子张煜的儿子出生了。
但本该高挂红灯笼的张府却挂上了白灯笼，整个府邸都陷入了哀痛之中。
后来据接生婆所说，剑圣的儿媳妇因难产而死。上下悲恸。
张煜亲手将仙儿葬下后就离开了张府，不知所踪。剑圣张阁发动江湖势力到处寻找也没有找到失踪的张煜。仙儿去世，张煜失踪，让原本父慈子孝的张家瞬间变的凄冷。
十年之后，剑圣张阁两鬓斑白，看着院中持着小木剑不断挥舞的孙子，脸上带着一抹欣慰。看着孙子的脸庞，眉眼之间和张煜如出一辙，张阁寻找了十年的儿子，却了无音讯。
林仙儿的墓前，睡着一个满身邋遢的大汉，大汉身上酒气熏天，发出的鼾声震耳欲聋，那如乞丐一般的人虽然睡着了但是嘴中梦呓一般不断的喊着：“仙儿、仙儿……”
他的手紧紧搂着林仙儿的墓碑，在坟地旁边，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天色渐黑，邋遢大汉从醉酒中醒来，靠着墓碑，深深的凝望着已经长满杂草的坟堆。直至天黑，他才起身，拔出地上的剑，挥舞了起来。
剑法越来越凌厉，但剑终究是锈剑，剑光不显，剑身不灵。
“不对！不对！”大汉越是挥舞越是癫狂，口中不断的喊着不对，谁也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突然一抹剑光乍现，随后剑光蔓延，原本九月份的天突然骤变，风呼声、雪落声、大汉的低喘声……
大汉不断的舞着剑，周围寒气逼人，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林仙儿的坟上的杂草被那寒风吹过，瞬间化成了细碎飞舞到天上，又被漫天的大雪掩去。
邋遢大汉收剑，风雪骤停，剑身早已经白亮如雪，透着寒气。
他不再多看，转身离去……
十年生死，两相茫茫。
张煜回来了！
老剑圣张阁默默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他有他的江湖，当年因为这个家他拿起了剑，又因为张煜的离去他放下来了剑，现在他回来了，自己的江湖事也要去了结一下了。
张阁看到了张煜背后背着的长剑。
“麟儿，你爹回来了。”张阁笑的很开怀。
张煜收拾了一下自己，曾经白皙的脸上如今满是风霜和皱纹，竟然看起来比他的爹还要苍老几分。才十岁的张麟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生，缩在张阁怀里，迟迟不敢喊一声。
张煜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神色。他没办法面对这个孩子，因为他，才让他失去了仙儿。但当初仙儿宁愿用命保住的孩子，他又怎么起的了一点严厉的心。
这出走的十年，未尝不是躲着这个孩子的十年。
孩子不愿意认他，他心中反而轻松了一些。
三个月后，雪满大地，张阁告别自己的家人，纵剑往北，雪地上留下一道长达三千里的剑痕。
两年后，张麟十二岁，张阁却还没有回归，只听不断传回来的消息，张阁于国之极、雪之巅的天池会八方之敌。两年内，天池之巅硬生生矮了百米的高度。
天池之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但没有一个拳头大的碎石块，所有斩出的山石全在击飞的瞬间被剑气分成了细碎的小石子。这时所有人才明白，剑圣张阁之剑已经不属于当世之剑了，非人力所能及。
原以为剑圣已老，锋芒不再。却不曾想这么多年来他只是韬光养晦，更胜从前！
张煜听到这么传来的消息，却没有什么放松之色，剑圣之名，此前一直只是江湖武林中流传，如今爹天池两年，江湖再无人能败他。
可这世间，不止江湖！
张煜浪迹十年，江湖早已经踏遍，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走遍了有人的地方，那些无人的地方，才是整个天下被掌控的地方。世间王侯千万，却不抵那里的一张令旨、一束剑光。
张阁看着那个看起来仅有二十岁左右的灰衣青年，踏着剑飞到天池之巅。
“你便是天？”张阁问道。
回应张阁的是一道冰冷的眼神，那青年并未开口，脚下的剑化成三千小剑，悬在青年周围，其中一柄随着青年的眼光，直冲张阁而去。
张阁皱眉，这个所谓的天根本毫无规矩，直接动手。他抬起手中的剑，不守反攻，直冲那柄小剑而去。
一大一小两柄剑撞到一起，却没有响起金属交戈的声音，却僵持在了当场。
张阁脸色变了，他没想到这一柄小剑就有这么强的威力，自己使出全力去抵挡竟然也只是平分秋色，而和这柄小剑一样的剑，在那青年周围，可是有三千柄！
张阁不再保留，剑光四起，天池之巅风雪化剑，剑气如龙吟，呼啸而去，裹着千千万万的雪花化成的剑气，直冲灰衣青年。
那青年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嘲讽，万千的雪花冲到他身前距离他不过一拳的距离之时，纷纷如撞在金属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后直接消失。
张阁知道刚刚的招式根本不能奈何那个人的时候，直接持剑冲向了灰衣青年，手中长剑化出千万，而后又变成一柄，整个人直接飞了起来。
灰衣青年周围的三千小剑纹丝未动，张阁的剑在距离他一拳的距离的时候再也无法寸进，仿佛他的周围有一层看不见的东西包裹着。
这东西超越了张阁毕生所学，他无法理解，也无法看到，更无法击破。即便他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还是停在了灰衣青年身前的一拳之处。
灰衣青年抬起手，屈指弹在了剑身上，看不出力道的一下，张阁直接倒飞，手中的剑碎成几段，刺进了张阁的身体里。
倒飞之际，张阁看到灰衣青年皱眉，看到那触碰自己剑身的一小截断指和流出来红色的血液，他笑了。
十天之后，张阁拖着已经冰冷的身体回到了张府。
张煜看到自己的父亲的时候就明白了，父亲的身体已经死了，他还能回来是靠着那顽强的意志力强行撑回来的。张阁看到张煜的时候直接倒在了张煜的怀里，全身早已经僵硬，心脏早已经不再跳动。
“煜儿，你要相信手中的剑，天……也是人！”
张煜颤抖着将自己的父亲抱回了家中，他背后的剑不断的发出嗡嗡的声音。
“不急，等给爹守完孝。”
张煜在张阁的坟旁边建了个小茅屋，独自一个人住了进去。他要守孝三年，三年后麟儿十五岁，也算是长大了不用再照顾了，他会去找那个传说中的天，试试他手中的剑。
十二年前，张煜离家出走，因为林仙儿的离去，他的心早已经破碎。两年前归来，父亲离开，两年后，父亲回来，却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张煜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全部被生生的割碎，只有握住手中的剑的时候他才能平静下来。
三年后，张煜满头的白发，看起来像个行将朽木的老人，背后的剑依旧剑身如雪！
麟儿在他临走时喊了他一声爹，他只是顿了顿头也没回的向着北方而去，一如五年前的张阁。
当张煜抵达天池的时候，看到那满地的剑气和残骸，他能想象的出来当时的场景是怎样的激烈。
直至他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盘坐在天池边上的身影的时候，他才有些动容了。那是个很年轻的身影，无数的雪花飘落却没有一片能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周围的雪地上，围着他足足插着三千把小剑。
而他的右手食指，却只有两节。
“你便是天？”张煜问道，和三年前的张阁，如出一辙。
天回应他的同样是一柄小剑，却被张煜轻轻的荡开。小剑被荡开后，径直的向着天而去，天又挥出一把小剑和那柄被击回来的小剑撞在一起，两柄小剑直接化成了碎片。
天站起身来，使劲的看着张煜，看他手中的剑，看他这个人：“你剑道有缺！如果你能杀掉剩下的至亲，便可以和我匹敌。”
天的话中不含有一点感情，他看的出来张煜的剑道，这是个迄今为止，除了他之外唯一一个踏入剑道的人。是的，两年前那个断他半指的人也只不过是触碰到了一点点的剑道。
天地渺渺，剑道茫茫。凡人一生想踏足剑道，何其之难。
张煜不为所动，天池之上的雪似乎下的更急了，风也变的更大，原本就冷冽的天池此刻骤然变的更加寒冷。天插在雪地上的两千九百九十八柄小剑此时纷纷断裂，被风一吹，化层了无数的冰晶。
此时天的身上，不断的被化出伤口。但天却毫不在乎。鲜红的血流出，滴落在雪地上，显得格外醒目。
天摇头，为张煜惋惜。而后，他伸出右手，风雪汇聚到他手上，凝成了一柄长剑。
随后，雪化长剑脱手而出，直奔张煜而去，没有任何的声势，张煜却看到天地被这一剑分成了两半，自己在这一剑之下根本毫无反抗的余地，眼中的一切便化作了虚无。
天池，也在这随手一剑之下，劈成了两半。
天看了看倒下去的张煜，道了一声可惜，脚下山石化成长剑，他踩着长剑，飘然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