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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迷惘:曹操心中偶像的倒塌!

曹操以为自己的挫折源于太青涩,在他看来,老练如阳球、蔡邕大概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了!阳球就是《史记》中那些让豪强闻之色变的酷吏,是拯救帝国的最后一帖猛药,而蔡邕则是一代文豪,是当今皇帝乐于亲近的人,也是帝国的一剂温汤。可是这两个曹操心目中的偶像却相继倒塌,曹操该往何处去?

酷吏阳球

曹操成婚后不久便携娇妻赴顿丘上任。时为熹平六年,当年中原发生了罕见的旱灾,与干旱相随而来的是蝗虫成灾。

汉人以为,天灾的背后,往往是人祸作祟。这被现代人视为无稽之谈,其实却包含着可怕的真理。按照大汉的惯例,这时候皇帝、三公都应该深刻地检讨自己,在施政上有什么不当之处,招致了天谴。

有官员报告说,天灾与一些地方官贪污暴虐有关,建议朝廷实行廉政风暴,整治吏风。这个意见,被朝廷采纳了。

袁术告诉袁绍这个消息,认为这是他复出的好时机,袁本初却不以为然,他的判断是:按照时下的浊世习气,所谓的“廉政风暴”不但不会惩治那些真正的贪官,最后的倒霉蛋,反而很可能是一些廉洁孤直的官员。因为贪官往往连成一片,也懂得打点从中央派下来的廉政专员。相反,那些廉洁孤直的官员,却因为他们的出污泥而不染,遭到官员们的孤立,以他们的个性,也绝不会去奉迎中央派下来的廉政专员。这样一来,他们的倒霉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袁术本来就对这个婢女生的大哥有几分不屑,这下更是怀疑老兄的脑袋有些问题,袁术认为这是他守丧太久的缘故。袁术想,其实袁绍很想做官,他的守丧、隐居都只是作秀,目的是为了谋取好名声,捞个好前程罢了。如今弄巧成拙,没得官做,闲居在家,还不如出去做顿丘令的小阿弟曹孟德,难怪心态有些失衡,内分泌也不免有些失调。

贪官名单很快呈上朝廷,朝廷雷厉风行地罢免了涉及贪腐的官员,命令他们到最高法院(廷尉)报到。名单很快被泄露,舆论顿时哗然,原来被解职的,果然如袁本初所预言,都是些“廉洁孤直之士”。其中在平原国担任相国(诸侯王的相国,职级相当于郡太守)的幽州人阳球,因为严正刚直、对豪强劣绅毫不手软,素来有执法公正无私之声,然而这一次也被戴上“严酷”的罪名,罢免官职,押解进京治罪。

阳球对于酷吏的罪名处之坦然,在他的心中奉守如下信条,即:对恶的严酷就是对善的仁爱,反之,对恶的放纵就是对善的谋杀,一个严正的父母官,必然是一个豪强劣绅眼中的“酷吏”。因此阳球决心为自己的酷吏信念死而无憾。

阳球并不指望谁会来救他,因为酷吏在官场之上不会有朋友,那些玩弄官场技巧、阿谀奉承以求闻达之辈绝不可能是酷吏!

阳球并不是完全没有人脉,他的妾,是中常侍程璜的养女。如果他愿意走这条路线,他不至于被弹劾丢官,更不至于一死。但是倔强的个性,却让阳球始终没有动过求助宦官老丈人的念头。直到被押解进京,在廷尉的监狱里,他依旧坚持这决定。

然而有一日老丈人却来监狱看他,和蔼地告诉他,可以出狱了。阳球不动,说哪里敢惊动大人来救他,还是让法官来与他当面对质看看他究竟身犯何罪好了。

程璜说哪里是我,救你的另有其人。

是谁?

当今圣上。

这一年汉灵帝刘宏已经二十二岁,整整十年时间的流逝,足以让当年离开河间时的青涩少年,成为仪表堂堂的男子汉。然而在华丽炫目的外表之下,这位天子又是否真的心智成熟,足以担当治理国家的重任呢。

说实话,刘宏有些自信心不足,不错,他已然亲政,体验到帝王权力的无限尊贵和巨大威力。可是朝会时他的声音时常颤抖,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阶下的那些朝臣的脸,尤其不敢和他们目光相对,当然,大臣们通常也不敢与天子对视,他们的目光常常是下垂的,但刘宏知道这其实不同,他们的低头是一种等级礼仪的谦逊,而自己,却是内心的怯懦。

刘宏常想:虽然自己是天子,但是他们根本把自己当做是小孩或者是不称职的无能之辈。表面上,他们谦卑又谨慎,实际上,他们却在内心嘲笑着这个少年君主。

现在想来,有许多事,刘宏根本就是被他们当做枪来使而已!舅舅董宠的死、叔父渤海王刘悝的大逆之案,现在看来都好像不那么简单。甚至当年窦武、陈蕃的死,是不是有隐情?还有,为什么在九月辛亥夜作战有功的张奂将军,莫名其妙地同情起那些叛贼来,然后,张将军便在朝会上消失了。

这些事,刘宏想不明白,也不打算辛苦自己去弄明白,他只是产生了一个想法:从今往后,他要按自己的意志去做一些事。这个想法令刘宏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于是皇帝很难得地要看奏章,并且从尚书的手中,随便捡了一封让尚书念给他听。这一念,念到了一个名字——阳球。

奏章的内容是说因为天灾的缘故,三公责令各州检举贪暴不法、祸害地方的官员,阳球就在其中。刘宏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问尚书,阳球是何许人也?

值班尚书是阳球的大同乡(同属幽州)、涿郡涿县人卢植,他告诉皇帝,阳球曾经做过九江太守,当年九江山贼造反,官府讨伐了好几个月都不能平定。后来阳球到任,没几天就让盗贼销声匿迹。

刘宏一下子来了兴趣,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于是皇帝问卢植,阳球是怎么做到的?卢植回答说:“他的高招是先逮捕郡府中那些贪官奸吏,全部诛杀,然后讨伐山贼,结果所到之处,贼人闻风投降。”

刘宏大奇,这是为何?卢植说,山贼本身也是百姓,如果不是贪官奸吏欺压太甚,何至于冒险造反,阳球先杀奸吏,再伐山贼,自然事半功倍。

刘宏更好奇了,既然阳球如此明睿,为什么又会因为贪污而被弹劾?卢植说,阳球没有贪污,他的罪名是执法太过残酷。

刘宏“哦”了一声说,原来他是个酷吏。皇帝看着卢植又问,既然如此,这个人还能不能用?

卢植跪拜说,唯请陛下圣裁!

这一刻,刘宏忽然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有了那么一点皇帝的感觉,他高兴地说:“特赦此人,让他戴罪立功,为朕分忧!”刘宏想起了蔡议郎,他告诉卢植,阳球的新官职——也是议郎。

这决定令值班的尚书们齐声歌颂皇帝的圣明,二十二岁的年轻天子顿时有一种飘飘然、很舒服的感觉!

官场定律:做人永远比做事重要

蔡邕听说阳球的到任,有一些兴奋,因为他久闻此人的雷厉风行。蔡邕认为自己的个性太过优柔寡断,如果能与阳球来一个性格上的互补、并肩作战,对于自己或是阳球都是一件好事。

为此蔡邕特地拜访了这位新同僚,表达致意。阳球冷冷地说,原来是蔡大人,久仰久仰!

蔡邕立刻感觉自己一张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

阳球又丢出一句:“大人的字写得极好,文章更佳,不但公卿们推崇备至,就是当今圣上也对蔡大人极为欣赏,大人何不借机进谏圣上,有所更张呢?”蔡邕明白了,阳球这是在指责他不能利用皇帝对自己的赏识有所谏言。换句话说,在阳球的眼中,闻名天下的蔡邕不过是个明哲保身的官场混混而已。

蔡邕真是有苦难言。阳球看着蔡邕窘迫的样子,愈发不屑。在上洛之前,他就听说当今天子喜爱文学和音乐,所以蔡邕极为受宠。阳球以为:倘若蔡邕是一名正人君子,必然会利用自己亲近皇帝的机会,劝谏皇帝远小人而近君子,如果能引导皇帝把文艺上的热情转化为治国的用心,那更是天下之福。然而蔡邕完全无所作用,可见此人何其爱惜自己的羽毛,如此明哲保身——简直是浪得虚名,阳球失望之余,不免对此人不屑一顾。

阳球做了议郎之后,更接近宫廷。在鸿都门外,他看到许多文人如鸟雀般聚集,举止看上去十分轻浮,他问同僚:“这都是些什么人?”同僚回答说,皇帝喜欢文学,这些人一大半是擅长文赋之客,另一些则会写点鸟篆、蝌蚪古文。听说圣上经常召见他们,讨论文学辞赋。

有一位同僚暗地里与阳球耳语说,其实这些人大多不学无术,皇帝召见他们,是因为这些人擅长吹拍之术,说一些民间街头巷尾的琐碎趣闻,逗皇帝发笑而已!皇帝一高兴,往往赏官赐爵。所以,因为说笑话有功而出任州刺史、郡太守乃至封侯的都大有人在。

阳球说:如此荒唐行径,怎么没有人进谏阻止?同僚笑,阳兄初进京师,还得慢慢来,其实许多事,习惯了就好。

同僚转身离去,留下个阳球愤愤不平,这时他看见了蔡邕,身边围着四五个同僚谈笑风生。阳球向前,对蔡邕作揖,气势汹汹地发问:“大人可曾听说鸿都门那些文人?”

蔡邕说这些人怎么了?阳球哈哈大笑,阳某初来乍到,哪里能知晓内情,大人深得皇上的垂爱,难道就不能有所作为么?

蔡邕听懂了,他这是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劝谏皇帝,停止鸿都门学?其实蔡邕早已经呈递上密奏,解说鸿都门学的荒唐,劝说皇帝停止。但是年轻的皇帝似乎在这件事上极为自得,对他的进言完全不加理睬。

这些内情,阳球自然不知,蔡邕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对他解释什么。

于是蔡邕微笑不语,倒是几位同僚看不过阳球的嚣张气焰,觉得他未免太过无礼,纷纷指责阳球的莽撞。

阳球把蔡邕都不放在眼里,自然更是无视群僚的口舌,议郎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坐班制度,阳球就这样大模大样地走了。

不久以后,阳球听说皇帝下诏让有关部门为鸿都文学32人画下肖像,写上赞语,告示天下,以劝进学者。消息传出,舆论大哗,阳球更是按捺不住心情中的愤懑,立刻写下一封奏章呈递上去。

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在此期间,阳球的官职倒是变了几个花样,先是调任负责工程建设的将作大匠,后来又提拔为主管朝廷文书的尚书令。阳球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皇帝对他做事认真的奖赏,他知道,这是老丈人中常侍程璜的功劳。

阳球不得不承认,官场之上,做人永远比做事重要。

文人的抗争:蔡邕密奏

到了熹平七年,皇帝下诏,改元为光和,于是这一年成了光和元年。这一年的夏天出了不少怪事,先是宫廷里御膳房有一只圈养的母鸡一夜之间变性成了公鸡。接着一道黑气从天而降,落在温德殿的东院。长达十余丈的黑气,看上去就好像一条黑龙,着实吓坏了人间的真龙天子。皇帝即刻召集百官商议此事,这一回,他的态度很是积极。

“诸位可畅所欲言,不必有所顾忌!”

皇帝的这种积极态度大大鼓舞了蔡邕,他激动地得出结论,长期以来在文学和音乐上的苦心引导终于取得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于是蔡邕响应皇帝号召,写了一封条陈回答皇帝的疑问。他说:“这些怪异,皆是亡国的征兆,可大汉不亡,是因为上天对大汉殷勤不已,屡出妖变以示谴责,希望人君感悟,转危为安。霓虹、鸡变,都是妇人或奸小干政的结果。天子的乳母赵娆、永乐门史霍玉都是奸邪,他们所进用的太尉张颢、光禄勋伟璋、长水校尉赵玄、屯骑校尉盖升等,都是贪图名位财物的小人。现在京师吏民中又风传宫中有个叫程大人的中官耆宿,即将成为国家大患,请天子严加提防。鸿都门学,也应该罢止。又闻陛下近来喜好工艺制作之事,必须迅速停止,以国事为务。廷尉郭禧、光禄大夫桥玄、故太尉刘宠等人,皆敦厚老成、聪明方直、忠实守正,陛下应倚重委任。”

在奏章的末尾,蔡议恳求天子将自己的对策保密,因为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

蔡邕的回答,深深打动了青年天子。皇帝卷起竹简,再三叹息,他想蔡议郎的话也许是对的。

汉灵帝这么一叹息,侍候在殿内的曹节心里可就犯起了嘀咕,他很想看看蔡邕的奏章里到底写了什么,让皇帝如此感慨万千。恰好这时候皇帝起身更衣,曹节乘这个好机会,展开竹简究竟一看。

这一看不得了,曹节的脸登时就黑了。

曹节怒火中烧,脑子却没气糊涂,他本是极聪明的人,当下把蔡邕的奏章大概内容默记下来,然后重又卷起竹简,回到自己的位置,心砰砰地跳。

这天程璜休沐浴假,他来到阳球府中,说是好久没见女儿,特来看望。阳球自然欢迎,但老丈人话虽如此,却不移步后院,坐在书房里不走。

阳球奇怪了,问:“莫非丈人有什么赐教?”程璜看着阳球,突然两行泪就从混浊的眼眶里流了下来,真个老泪纵横。

阳球更惊讶了。程璜说:“想不到你我翁婿二人,居然被他们叔侄两个欺负到这步田地!”

阳球听这话反而乐了,他这个老丈人程璜,在宫廷里的权势虽然比不上曹节、王甫,但也是皇上跟前屈指可数的红人之一,谁敢欺负他啊?至于阳球自己,虽然不是什么三公王侯,但放眼帝国政坛,如他这样为官强势的,恐怕也找不出几个,谁能欺负他!

程璜不慌不忙,提起一个名字,阳球的脸登时也黑了。这个名字就是蔡质——蔡邕的叔父,此时担任卫尉之职,位居九卿之列,负责宫廷保卫工作——这个蔡质,与阳球有很深的过节。

有时候阳球想,他之所以如此憎恶蔡邕,是不是就是因为蔡质的缘故?但是阳球与蔡质的矛盾素来已久,程璜提起这个话题,又有什么用意?难道又与蔡邕有关?

程璜告诉阳球,蔡邕在给天子的密折里,提到了一个“程大人”将会成为国家大患。程不是什么大姓,宫廷之中,姓程的本来就不多,资格老一点的,唯有程璜。因此,蔡邕的目标很明显,就是要置程璜于死地。

程璜说,皇帝近年来对蔡邕爱护有加、言听计从,恐怕这一回他凶多吉少,如今能救他的,也只有爱婿阳球了。阳球听明白了,原来蔡邕在御前告了丈人一个大黑状。

数日后,蔡邕接到了尚书的文书,传唤他到尚书台问话。这个动作在蔡邕的意料之中,他认为这是皇帝看了他的奏章,所以命令有关部门向他问话,了解详细内情。为此蔡邕很是激动,这一晚无眠,满脑子都是如何解释目前的乱状,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欺上瞒下的宦官,无能之辈青云直上,忠义才德兼备之士却沉沦不得伸展。

结果第二天到了尚书台,第一句问话就把蔡大才子给噎住了。

“你跟皇家警卫厅厅长(卫尉)蔡质什么关系?”

蔡邕想,这跟我的奏章没什么联系啊?可是还是老实地回答:“蔡厅长(卫尉)是下官的叔父。”

“你与大鸿胪刘郃平日里关系如何?”

蔡邕更惊讶了,他与刘郃这个人,素来有些摩擦,但这是私交不睦,在公务往来上,他一直公私分明,绝不因私废公。尚书提起刘郃这个名字,是何用意?

“蔡中郎,实不相瞒,有人举报你与叔父皇家警卫厅厅长(卫尉)蔡质,到大鸿胪刘郃那里,不断请托徇私,刘大人坚持原则,一律严词拒绝,你是读圣贤书的儒生,又以文字学问闻名天下,得到天子青睐,本应知廉耻,勤于反省——但是你却因为刘大人的拒绝而怀恨在心,编造言辞,中伤刘大人,这件事,蔡中郎不该否认吧!”

这一席话,简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令蔡邕目瞪口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试图为自己辩解,但是这尚书却完全蔑视他的解释。“知道蔡中郎的辩才一流,但是这件事,毫无狡辩的必要!”

看这架势,罪名已经坐实,不管蔡邕承认与否,都无足轻重。蔡邕汗涔涔说,是不是现在就要拿蔡某下狱?

尚书和颜悦色说,那倒不必,蔡郎中且回家闭门思过,我等禀报圣上之后,自有圣裁!以圣上对中郎的赏识,想必会宽大处理!

蔡邕回到家,脸色苍白,双脚发软,一时恍若梦中,宫廷里一定有人策划了这个局,要陷害他。会是谁呢?难道说是他密奏里提到的“程大人”,可是奏折是绝密的,“程大人”如何得知?如果说泄密,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便是天子!

蔡邕跺足长叹:“圣上误我!”然而此时,唯一救蔡邕的人,也只有皇上了,他立刻落笔,以飞快的速度写下一篇简短的奏章:“臣是个愚昧鲠直的书生,说话没有分寸。陛下又没有体察臣的苦心,对奏章内容保密。现在诽谤已经出现,罪名落在臣的头上,臣今年四十六岁,孤寒一身,宁愿一死,成就忠烈之名,只可惜从此皇上身边,再也没有敢说真话的臣子!”

蔡邕本是才子,一挥而就,卷起竹简就准备进宫上书。但是一开门,他明白:一切已经晚了。前来逮捕他的缇骑以及囚车已经候在门外。

“请吧,蔡大人!”

蔡邕不知道,为了他的事,皇帝刘宏陷入了极大的烦恼。他的御案前,放着弹劾蔡邕的奏章,明白无误地写着蔡邕的罪状:“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

弃市,就是押赴街头公开处死。他们这是要置蔡邕于死地。

“不可能,蔡中郎怎么会做出这等事?”一开始,皇帝企图为蔡邕辩护。

“蔡邕的罪证确凿,陛下如果执意袒护,恐怕会招致天下人的非议!”

“当年太宗文皇帝的舅父犯法,文皇帝大义灭亲,天下称颂!蔡邕与陛下的关系,难道比舅父还亲么?”太宗文皇帝就是汉文帝,他的庙号太宗,曾经处死犯法的舅父薄昭。

皇帝跌坐在龙椅上,他不忍杀蔡邕,可是不杀蔡邕,便是徇私乱法,他能为了袒护蔡邕,而破坏大汉帝国的法度么?皇帝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此时有个老师在身边就好了,可是自从太傅死后,他一直将蔡邕当做自己的老师,这真是讽刺啊!如果拿这个问题去请教蔡邕,他会怎么说?

“死有重如泰山,轻如鸿毛!臣为保全汉家法度而死,其死重如泰山乎!”

这样一想,皇帝突然感到坦然了许多,蔡邕即将赴死这样的结局,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陛下,蔡中郎罪不至死!”说话的是河南人吕强,他也是中常侍,可是性情却格外地忠厚些。

“吕公,你真是个善良长者!”立刻有人冷笑着反驳,“可是帝国法度,不是可以随便歪曲徇私情的!”

“徇私么?听说徇私者确实是有的,可不是蔡邕,而是另有其人。这些人心中有鬼,所以才下此黑招,对付蔡中郎!”

又是一场唇枪舌剑,皇帝听得厌烦,他不想再在“蔡邕是不是有罪”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有司,对于此案,有没有缓和一点的办法?”

袁绍听说蔡邕被捕的消息,已是数日之后,这件事的最终结局,是皇帝下诏,特别罪减一等,免除死刑,带着家属,流放北方边疆朔方郡。

流放自然是比处死好,但是诏书上还是加了一句话:“遇赦不赦”。什么意思?就是说,将来万一皇帝颁布大赦天下的诏书,蔡邕也不在赦免范围之内,不能回归乡里,更不能恢复官职。

这意味着:天下闻名的大文豪蔡邕,将从此老死边疆。袁绍想到这一点,不禁长叹一声:“可惜了蔡伯喈!”

“蔡伯喈倘若安死朔方,还算是好的。恐怕他没命到朔方呢!”说话人从隐没处如鬼魅般出现,正是剑侠何颙。

何颙已经销声匿迹许久,他的突然出现令袁绍又惊又喜。

何颙告诉袁绍,他是为了蔡伯喈的事而来。

“蔡伯喈已经被流放,你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本初错了,你知道这次陷害蔡伯喈的幕后黑手,乃是何人?”

“这个,我也略有所知,听说是中常侍程璜与他的女婿尚书令阳球。”

“以程璜、阳球的秉性,难道会仅仅满足于将蔡伯喈流放边疆便了结此事么?”

“不肯了结,又当如何?圣意已经裁断,赦免死罪。”

“本初忘了当年的卫羽、第五种么?”

当年宦官子弟单匡担任地方官,涉嫌贪污,上司第五种派官吏卫羽调查,取得证据后弹劾单匡。想不到单匡居然派出刺客行刺卫羽,幸亏卫羽颇有武力,反而擒拿刺客,扭送京师。但是宦官利用权势,又编造罪名陷害第五种,将第五种流放朔方,朔方太守也是宦官子弟,接受宫廷密令,打算棍毙第五种为宦官解气。第五种眼看难逃一死,半路却杀出一个大侠,杀死衙役,救了第五种。

何颙一提起这两个名字,袁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阳球必定有所设计,要在半路或朔方杀死蔡伯喈。

“本初恐怕还不知道蔡伯喈抵达朔方之后,将被安置何处吧?”

“不是朔方么?”

“在朔方之邻——五原!”何颙是在黑白两道游走的常客,他的话,绝非胡乱猜测。袁绍心下一沉,他明白为什么蔡伯喈的流放地设立在五原,因为如今的五原太守,正是一个宦官子弟——王甫的弟弟王智。

“蔡伯喈危矣!”

蔡邕似乎听见了什么,睁开了双眼。这里是前往朔方途中,蔡邕和他的家人,包括女儿文姬,都剃光了头发,戴着镣铐。往日的文华风流、皇恩浩荡,已成梦境。

遭此大难,蔡邕的精神难免有些萎靡不振、昏昏欲睡,偏偏满腹心事又睡不踏实,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闭眼养神。

“是蔡中郎么?”昏暗的光线之下,蔡邕依稀看到一个人影。

“正是!”

“某是来取蔡中郎性命的。”蔡邕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蒙面的彪形大汉,手里握着一把短刀,不用问,他既然能说出自己的名号,便不是寻常的盗贼,而是仇人派来的刺客。

“哦……”

“哦是什么意思,蔡中郎不想知道是谁派某来的么?”

“不问,也知道是谁,又何必问?”

“那么,想必蔡中郎也不愿求饶?”

“求饶会有用吗,你既然受了他的委派,想必志在必得吧!”蔡邕起身说,“那么,在动手之前,让蔡某端正一下仪容如何?”

“哦,也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死也要有个才子的样子!”

梳理发髻,戴上冠帽,端正衣襟,蔡邕忽然泪眼模糊,他就这样死了,女儿文姬怎么办?都怪自己太书生气,自以为可以影响皇帝,结果惹祸上身,除奸不成,反送了自家性命。

蔡邕视线模糊之际,隐约看到有人跪在他面前。“蔡中郎,请受在下一拜!”

蔡邕急忙擦眼睛,朝他下拜的,居然就是那刺客。

“实不相瞒,虽然受命来行刺,但是小可不才,多少也读过一点书,识得几个字,晓得蔡中郎这样的贤良之士是杀不得的!”刺客告诉蔡邕,其实他是来警告蔡邕的,阳球派了好几个刺客,他虽然放弃,却难保其他几个,蔡中郎要速速上路,早日抵达朔方,否则性命难保。

蔡邕苦笑,我是犯人,要快要慢,也由不得我!刺客“嘿嘿”一笑,我已经说服那些差人,他们不但会快些赶路,而且一路上也会小心伺候蔡中郎。

蔡邕奇怪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蔡中郎就不必问了,所谓一物降一物,在下这就告辞,请蔡中郎务必处处小心!”

蔡邕到达朔方之后,并没有就地安置,而是被安置在邻近的五原郡安阳县。到达不久,便有官差来传话,说是太守请蔡中郎过去叙话。蔡邕一时想不起自己与这边的地方官有什么交情,他询问太守的名讳,当得知太守乃是王甫的弟弟王智,蔡邕惊得跌坐在地,许久没有反应。这真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蔡邕刚摆脱了阳球的追杀,却又落入宦官的手心,难道说茫茫天地之大,居然没有他蔡伯喈的容身之所么?

蔡邕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厢官差还等着候命呢!女儿文姬倒有些果断,她告诉父亲说,既然事已至此,生死有命,何不去见他一见!

蔡邕觉得女儿的话不错。

王智会见蔡邕的场所,是在他的官邸书房,而非衙门正堂,这种非正式的气氛,令蔡邕略略有些放松。王智大笑着出来,迎面对蔡邕便是一个大揖。这等客气,倒让蔡邕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这一次会晤,王智热情洋溢,蔡邕胆战心惊,王智越是客气,蔡邕越是害怕。最后王智先忍不住了,他有些不高兴地说:“蔡中郎瞧不起王某人么?”

蔡邕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说岂敢,蔡某现在是流放之罪人,岂敢小觑父母官!王智呵呵大笑,他告诉蔡邕,其实他知道蔡邕心中在想什么。

“蔡中郎是在想:这王智会不会受了阳球的指使,要对蔡某下手?”说到这里,王智脸色一变,“蔡中郎猜得不错,阳球的书信已经到达本郡,信中内容,正是要本郡相机行事,结果了蔡中郎的性命。”

蔡邕苦笑,对于世上之事,人总有一种幻想,以为坏人不至于太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总有个忌惮。可是结果呢,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但是王智把阳球的书信内容坦言告诉自己,又是什么用意呢?是让自己死得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不要记恨王智,还是另有目的?

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洛阳的宫廷之中,皇帝刘宏近来有点烦,自从蔡邕走后,他对音乐的兴趣也淡薄了许多。论年纪,他也已经二十多岁了,关于男女之事,他与宋皇后大婚之时,还只是懵懂,可是现在,年轻的皇帝渐渐地入味于斯。

宫廷里那些中常侍们,似乎也嗅到了皇帝的兴趣变化,每年八月,有司都要在各地阅视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的大家闺秀,有姿色且又合乎相法,便择优录取,引入宫廷。

宋皇后不是什么丑女,相貌秀丽,举止端庄,待人温和,宽容大度,可是皇帝就是不喜欢她。一直以来,帝后感情都很淡薄。

皇帝如今最喜欢的嫔妃,是何贵人和王美人。何贵人生下龙子之后,身材走样,恩宠稍减,现如今,王美人成了皇帝最爱的那个人。

不过,自古以来,皇后的失宠,再正常不过。皇帝虽然不喜欢宋皇后,也不至于要废除皇后。直到这年秋天,王甫的一句话,在宫廷里掀起了血雨腥风。

王甫先告诉皇帝,皇后近来情绪颇为不佳。皇帝很不耐烦,她情绪不佳,朕还烦着呢!也罢,你且说说,她为什么情绪不佳?

王甫说,皇后不高兴,一是因失去圣上的宠爱,所以伤心。二么……皇后姑母(渤海王的王妃)受渤海王逆谋案牵连被诛杀这件事,皇后似乎还有点耿耿于怀。

皇帝怒,渤海王谋反,死有余辜,这……她也有想法么?也罢,由她去,不理会便是!王甫说,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听说皇后请了些旁门左道,日夜在宫廷中诅咒圣上呢!

王甫前面说了那么多,全是为这句话做铺垫,什么情绪不佳、失宠伤心,都不要紧,唯独这“挟左道祝诅”最是厉害,这是一道夺命符、一招必杀技,史上皇后凡是被栽上这个罪名的,必死无疑。旁的不说,单是前汉武帝一朝,因为这条罪名而死的皇后,就有陈娇、卫子夫两位皇后。王甫使用这一招,显然是要置皇后于死地。

王甫与宋皇后有何冤仇,居然要谋害一国之母?关键在于宋皇后与渤海王的亲属关联,当年王甫设计,将渤海王一族诛杀殆尽,可是近在咫尺的宫廷,却留下了宋皇后这么一座随时会爆发的大火山。

这些年来,王甫时刻警惕着,关注着皇后的动向,即便在皇后失宠之后,他也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他知道:天子无常性,说不定哪一天皇后会重新得宠!又或者,假设皇帝突然驾崩,那么皇后便升格成了皇太后,临朝听政,成为宫廷的实质主人,倘使那种情况发生,王甫哪里还能苟活于世?

终于,王甫找到了机会,他对皇后使出夺命一击!

王甫成功了,皇帝雷霆大怒,下诏没收皇后玺绶,打入冷宫,皇后的父兄亲属,都被牵连,免官的免官,诛杀的诛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宋氏家族中有一个宋奇,娶了曹家的女子,这一回宋奇夫妇也被诛杀,株连下来,曹家也倒了霉。

哪个曹家?不是别人,正是曹操家。于是曹操就地免职,遣返老家。老爹曹嵩这条滑不溜丢的鲶鱼,却是逃过一劫,继续做他的部长。

曹嵩早就想好好教训儿子一番,这一回抓住这丢官的机会,狠狠地训斥了曹操一顿。曹操很委屈,因为亲戚株连而丢官,能怪我么?

曹嵩大怒:“愚不可及的混账东西,若是因为亲戚株连,老爹为什么不丢官?这一次罢你的官,明里是因为宋家,其实说白了,是因为上次你在做洛阳北部尉时干下的蠢事所致,这就叫秋后算账!”

曹嵩骂完儿子之后气消了不少,他吩咐曹操,回老家之后,一定要好好反省。此外,曹嵩又问:“孟德,你成婚也不少日子了,为什么媳妇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曹操通红了脸,这个……

曹嵩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次回老家,纳个妾好了!

曹操支吾说,这个……他想:阿丁一定会伤心,可是他也不能反对,否则老爹一定会说:“混账,你还是个男人么!”

时为光和元年的初冬,二十四岁的曹操回到老家谯县,为了让他完成纳妾生子大计,老爹曹嵩特意留下了曹操的妻子丁氏,说是伺候婆婆(曹操的母亲早死,这里的婆婆是曹嵩的续弦)。

不过阿丁也派了丫鬟刘氏跟随曹操,说是代替自己侍候丈夫,曹操心想,嘿嘿,阿丁这心眼,这是她的眼线啊!

这一天,几字形的黄河之上,在五原流放中的蔡邕意外地收到了一份礼物,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一对鲤鱼,喝着马奶酒,吃着鱼肉,蔡邕的兴致很高。

“爹爹你看!”

在鲤鱼的肚子里,蔡邕居然发现了一封写在丝帛上的书信。信是从洛阳来的,信中说:大家都很关心伯喈的安全,唯恐阳球对你下毒手,近来宫廷出了不少是非,不过大家都在想办法营救伯喈,东观图书馆的《后汉纪》没有了蔡伯喈,怎么还能编撰得下去?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

蔡邕很高兴,这次来五原,多次遇险,却又化险为夷,就连他本以为是敌人的太守王智,也对他很是不错。

那天,王智拿出阳球的书信,告诉蔡邕:他的哥哥王甫,与阳球以及阳球的丈人程璜关系并不好,程璜陷害蔡邕,这是动摇国家栋梁,就连他哥哥王甫也看不过去。所以这一次,他不但不会听从阳球的指令,杀害蔡邕,而且还要好好地优待于他,他会安排人保护蔡邕,蔡邕的劳役也不会很繁重,只是牧马而已。

蔡邕所不知的是,昔日向他学琴艺、讨教人生的年轻天子刘宏,正在京师洛阳上演一出惊世骇俗的好戏。这一年,皇帝在宫廷之西园,设立了一个所谓“西园官邸”,开店卖官,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郡太守级别(二千石)一律开价两千万,中下级官员(四百石)则开价四百万。

消息一传出,朝野哗然。身在洛阳的袁绍,也急忙到司空府探听消息,当时的司空,正是他的亲生老爹袁逢,只不过袁绍过继到了袁成门下,所以现在袁逢的法定继承人,是袁术。

“父亲与司徒袁公、太尉桥公都已经进宫去了,想必是劝阻此事!”父亲不在,迎接袁绍的,是他的兄弟袁术。

当时的三公,首席者司徒袁滂,来自袁氏宗族的另一支(陈县袁氏,与汝南袁氏是一棵树上的干支关系);司空是袁逢,太尉是桥玄,这三个人,当时被士大夫寄予厚望,认为是德才兼备的黄金组合。然而却出了皇帝卖官这档子事,恐怕这个三公组合要遗臭万年了!

这一天,父亲很晚才回到府中,见了面,也只是长吁短叹而已。袁术说:“父亲何须担忧,听说天子只是将一部分职位标价出卖而已!”

袁逢苦笑:“从此以后,按照正常程序晋升的官员,将只剩下原来名额的半数,甚至三分之一。其余的职位,都是价高者得!”

“即便如此,我袁氏也略有资财,父亲又何需担心袁氏子弟将来做不到官呢?”

袁逢一听这话就火了:“混账,老父难道是在担心自家的饭碗么!你听说过哪个朝代是靠卖官录取人才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汉室江山一旦动摇,你去做哪门子的官!”

袁术不服气,辩解说:“世宗孝武皇帝之时,不是也卖过官么?”

儿子的辩解让袁逢更怒不可遏,他从案上抓起一卷竹简便向袁术扔去,袁术见势不妙,落荒而逃。“老爹打人了!”

袁逢赶跑了袁术,怒气未平。袁绍连忙劝解,袁逢看看自己的大儿子,莫名地流下一行清泪。袁逢对袁术生气,有他的道理。袁氏自从袁安以来,三世四公、号称鼎盛,为什么?就是因为袁氏除了累世出人才之外,还注重招揽人才,将基层的一些能臣干吏提拔起来,这些能臣干吏因为袁氏的推举而获得晋升,在人脉关系上就成了袁氏的“门生故吏”,他们对袁氏感恩戴德、知恩图报不用说,这些人,盘根错节,就形成了不可忽视的关系网,袁氏的强大,正是构建在这关系网之上。朝廷之所以对袁氏另眼相看,也就是因为这张网。

但是皇帝刘宏看似随心所欲的这一招,却足以摧毁这张网。因为从此以后,官可以用钱买,袁氏推举、任用官吏的权力,从此将被削除大半,人脉网络,也将丧失可持续发展的能力。

不过,刘宏这一招,虽然可以摧毁袁氏的关系网,却将汉室江山也送入万丈深渊。花钱买来的官,自然会在上任之后全力搜刮,以收回成本,获取收益,累积财富,买更高的官位。于是,做官完全成了生意经。

可叹的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买官,皇帝还发明了一种分期付款的买官程序,你只需付一部分首付,其余部分,等上任之后搜刮到了再次第付清余款。当然,这种分期付款的价位,要比平常翻一番。

袁逢仰面长叹,皇帝居然想出这么多卖官的点子,可见他的脑子不笨,可是为什么他就偏偏不走正道,做一个士大夫期盼的圣君明主呢?

同样的问题,几乎盘旋在每一个士大夫的脑中,汉室名臣杨震的曾孙子杨奇,当时在内朝做侍中,有一天皇帝问杨奇:“朕何如桓帝?”杨奇回答说:“陛下和桓帝相比,就跟大舜与尧相比差不多!”

皇帝不傻,这话的意思他听出来了。大舜与尧,都是贤君,两个人差不多,属于一个档次。桓帝是昏君,杨奇的意思,你跟桓帝也是属于一个档次,五十步笑百步,好不了哪里去!

这是在骂朕呢,不愧是知识分子,骂人不带脏字眼!

皇帝也忍不住回敬杨奇一句:“爱卿真不愧杨震的子孙,死后一定会有大鸟飞到你的坟墓上。”(杨震被陷害而死,下葬时飞来一群大鸟,盘旋在他的墓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礼毕才散去。)

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皇帝倒是没怎么为难杨奇。毕竟他也知道,卖官不是什么光彩事。士大夫和老百姓都不会理解这件事,只有太后和中常侍们会支持自己。

怎么办呢?经营帝国就像经营一份产业,皇帝就是产业的主人,既然是经营产业,就是为了多赚点钱。反正都要有人出来做官,找些有钱人做官,岂不是更好!穷鬼做官,兜里没钱,一定会搜刮百姓,有钱人做官,他是不差钱的主,自然会善待百姓。如此一来,朕富裕了,有钱人过了官瘾,百姓安乐,岂非一举三得!

皇帝深感自己的英明,只是这份英明,只有宫廷能够理解而已。刘宏常想,为什么卑贱的中官能全力支持他的“卖官新政”,深受帝国厚恩的三公却苦苦阻挠、一心要与他作对?

年轻的天子决心显示自己的帝王权威,给这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们一点告诫。

酷吏风暴:阳球一个人的战争

剑侠何颙的老家南阳,一位姓张的青年被推举为孝廉,即将入朝为官。何颙去见他,说了一堆夸奖的话,末了却来了这么一句:“君用思精而韵不高,后将为良医!”这话什么意思?翻译过来,就是说:“你这人挺聪明的,可惜官场那套你不行,不过如果进入医学界,将会成为一代良医!”

何大侠这话,多少让人听了不太高兴。可是大侠毕竟是大侠,眼光还是精准的,这位姓张的青年,后来做到长沙太守,仕途便结束了。倒是他后来果然进入医界,成就惊人,世人颂为“医圣”。

此人便是张仲景。汉末,正是史上罕见的瘟疫肆虐时代,桓帝时期三次大瘟疫,灵帝时期五次大瘟疫,加上三国战乱,中国人口锐减(157年全中国人口为5648万,至263年,全国人口不足1000万),史称十室九空。

就拿张仲景自己来说,他的家族本来是个大家族,人口多达二百余人。后来死于瘟疫者,“伤寒十居其七”,可见当时瘟疫流行之猖獗。

光和二年的春天,又一轮瘟疫开始流行,这给了天子拿三公开刀的好借口。三月,他先是将司徒袁滂免职,提拔阳球的好朋友刘郃当了司徒。接着,又撤了太尉桥玄,让战争英雄段颎段纪明重新上岗当太尉。

剩下一个最难搞定的司空袁逢,本来皇帝顾忌袁氏的力量,打算缓几天,想不到恰好这时又发生了一场地震,得,皇帝一抬手,把袁老爹的乌纱帽也撸了。

虽然说因为灾异罢免三公是汉朝的优良传统,但是一个月内,三公齐刷刷下岗,实在是帝国政坛的大地震。士大夫晓得这其中的缘故,难免唉声叹气,皇帝却很高兴,觉得找回了自尊心,宫廷更是得意,新上任的三公,太尉段纪明早已经抱上了宦官的大腿,是个十足的马屁精,司空张济是个混子,只有司徒刘郃还算正直,可是胆小加上势单力薄,也做不了什么。

那日袁绍收到一封书信,信是曹操写的。

当时的曹操,正在老家沛国谯县闲居自省,他在信中告诉袁绍,沛国的国相(诸侯国的相,相当于太守),正是王甫的养子王吉,此人极为残暴,罗织罪名,杀人如山,到任五年,诛杀万余人。

“王吉杀人,每次都会把尸体切碎,扔在车上,在各县游街示众,遇上夏天,尸体腐烂,他就让人用绳子裹住骨肉,一直要到尸体周游沛国全境完毕,才同意下葬。此种悲惨情景,在路上看见,实在恐怖至极!”

袁绍看了竹简,也是叹息不已,可是有什么办法,如今连老爹也下台了,谁能制服这些人间禽兽!

袁绍所不知道的是,同样内容的书信,也到了帝国国务院办公厅主任(尚书令)阳球那里,当然那信不是曹操写的,而是另有其人。

阳球看完书信,忽然想起一件事,他问自己的下属:“上次蔡邕那件案子,士大夫是不是认为我是在报私仇?”

下属哪敢老实回答,含糊说不是。阳球一笑:“恐怕我说自己是出于公心,他们也不信。不过,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阳球以法救世的觉悟,世人终究会明白!”

下属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阳球在办公室里拍着大腿,大声说:“假如有一天,我能当上司隶校尉,怎么会容许这些贼子横行!”下属才搞懂,原来阳主任想当司隶校尉。

无论是阳球,还是他的下属都没有想过,几日之后,一纸文书,真的任命阳球为司隶校尉,让他赶快交割事务,走马上任。

这一份任命书,改变了阳球以及许多人的命运,某种程度上,也改变了袁氏乃至东汉的命运!

时为东汉灵帝光和二年的三月。

四月的第一天,帝国的上空,便出现了骇人的日食现象。

对于天象,汉朝历代素来重视。汉武帝时期,董仲舒老夫子提出“天人感应”理论,从此成为汉帝国的治国理念之一,这种理论,把天象与政治联系起来,就以日食来说,太阳代表君主,太阳被侵蚀,代表君权被侵蚀,它是阴盛阳衰的体现。而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就是因为君王执政有失,所以招来“天谴”。因此,当日食出现,帝王就应该反思自己的行为,譬如汉朝每当发生日食时,皇帝就不能再去大殿坐朝,而要避居小殿、朝仪从简,以示面壁思过之意。

当然,天子有错,辅佐天子治理国家的三公更是有错,刚上任不到十天的太尉段颎只能和其他两位同僚一起,写了自我批评的奏章递上去,然后退回私宅,等候朝廷的处分发落。

也就在这一天,阳球的司隶府,来了一位同僚。这人就是杨彪(杨修的父亲),时任西京长安的行政主管(京兆尹)。阳球刚上任,来贺喜的同僚不少。杨彪不是来贺喜送红包的,但他带来的东西,令阳球不但欣喜,更是心跳加速。

杨彪告诉阳球,王甫指使他的门生在京兆侵占国家资产,金额高达七千余万。阳球心中狂喜,表面上却平静如水,还故意逗杨彪:“王甫不好惹啊,杨公你查他,胆子不小啊!”

“有一位仁兄比杨某胆子还大,他要一网打尽这些贪渎害民之徒!”

“哦,谁这么不怕死?”

“这位正义之士,非阳公者谁?”

阳球大笑,荡清吏治的机会终于来了,老丈人程璜那边已经来了消息:王甫轮到五天一休的沐浴假,已经出宫回家,而与宦官勾搭成奸、沆瀣一气的太尉段颎,也因为日食的缘故,自我弹劾,在家等候发落。此乃上天所赐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阳球若不能于此时有所作为,上负天意、下违民心!

事不宜迟,阳球刚提拔了新职,按规矩本来就要进宫谢恩,此时进宫,名正言顺,没人怀疑。

宫门前,阳球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的弹劾名单里,不但有王甫、段颎,还有其他宦官,譬如与袁氏关系密切的袁赦。罪名、证据、说辞,阳球已经在事先反复推演了几回,可以说滚瓜烂熟,但是事到临头,阳球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阳球要对付的,是整个龌龊的宫廷,将来,还有那个腐败的官场。事情若成,阳球虽死而无憾,事若不成,阳球亦名列史册。想当年,司马迁写《太史公书》,前汉精英,尽数入册,千古留名。听说朝廷安排人在写《后汉记》,阳球自思难入循吏传,不过能领衔酷吏传,亦可称快意人生!

四月初八,司隶校尉的逮捕令,发到了太尉段颎府上,段颎以为是因为日食而被罢免。但是按惯例,罢免应该由尚书传达,何以会劳驾司隶校尉府?况且罢官之后,也无需抓人啊!

段颎忽然明白,这不是一般的罢免程序,这是政治迫害!阳球这个家伙,对他下手了!可是为什么呢,他段纪明什么时候得罪了阳球?

同样的困惑也发生在王甫的府邸,如狼似虎的兵丁破门而入,王甫和他的养子、永乐少府王萌当场被捕。

数日后,逮捕令下达到沛国,国相王吉在他的府邸被捕,即刻押解洛阳。

很快,王甫与他的两个养子王萌、王吉以及好朋友段颎便在洛阳的大牢中团聚。阳球颇有成就感地到狱中巡视,逐个审问。

首先是王甫父子,阳球亲自主持审问。

“尔等认罪么?”

“我等对圣上忠心耿耿,无罪可认!”

阳球哈哈大笑:“阳某要的就是这句话,因为尔等拒不认罪,阳某就可以尽意施展平生所学了!什么叫五毒备极,就请诸位亲身体验一下吧!”

所谓五毒,是指五种酷刑:鞭笞、棍打、火烧、绳捆、悬吊,虽不如后世满清的十大酷刑,在当时,也算是全套了。(另一种说法,是械、镣、棍、拶、夹棍等刑具同时上,这几种刑具,是中国古代刑法中最基本的,看来简单,但用起来极苦,据后人记载:“棍则痛入心脾,每一下着骨,便神魂飞越矣!”往往毒打30棍,股肉就已经腐烂了,只得用帛急忙缠上。《明史·刑法志三》称:“五毒备具,呼暴声沸然,血肉溃烂,宛转求死不得。”)

第一个受刑的就是王甫,他这样平素在宫廷呼风唤雨、娇生惯养的大爷,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一时便昏厥过去!王萌、王吉害怕,于是纷纷认罪。

“好,既然认罪,受些惩罚,当也无怨!”又将王甫泼醒,再次用刑。

王萌也曾经做过司隶校尉,算是阳球的前任,明白狱中厉害,当下服软哀求:“我父子触犯国法,死有余辜,只求阳公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让我老爹少受些苦罢!”

阳球一听这话,更加一层怒火,刑堂之上,只听见他的咆哮:“尔父子祸国殃民,万死不足以赎罪,现在跟我说什么同僚情义,我若宽恕尔父子,天公之怒,如何平息!百姓冤屈,找谁诉说?”

王萌知道阳球绝不肯罢休,也破口大骂:“姓阳的,你从前巴结我父子,活脱脱一个奴才。想不到奴才反叛了主子,今日你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一定会有报应!”

一听这话,阳球反而乐了,“从前的低头,正是为了今日。尔等恶贯满盈、死期已到,还啰嗦什么!”阳球下令用泥土塞住王萌的嘴巴,乱棍如雨点般落下,王甫父子当场毙命于刑堂。

处置完王甫父子,阳球也有些累了,他下令休息一夜,明日再提审段颎。到了第二天,阳球兴致盎然地提审段颎,下属却告诉他:

“这人没法审!”

“为何?”

“此人已于昨夜畏罪自尽!”

阳球想:段纪明这个人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觉得无聊。

袁绍听说段纪明死了,有点感伤。他毕竟是一代名将,对帝国有功,与袁家的关系也素来不错。因为与宦官狼狈为奸而畏罪自杀,这样的人、这样的结局,实在叫人忍不住扼腕叹息。

人,毕竟是复杂的。或许段纪明有他的苦衷,但是巴结宦官,注定了他与大多数士大夫为敌。因此,当他的尸体倒悬在城门,世人虽不至于痛恨唾骂,但也绝无半点同情!

与段太尉相比,人们对待王甫父子尸体的态度就鲜明得多,阳球把他们的尸体肢解后堆在洛阳北面的夏门,贴出告示,上写“贼臣王甫”四个大字,很显眼地在城门旁招摇,引起百姓的阵阵欢呼、拍手称快。

如果阳球到此为止,袁绍几乎要把他捧为帝国的救星了,可是回到府上,才知道袁氏在宫廷的唯一眼线——与他同姓的中常侍袁赦——也被阳球逮捕、处死了!袁赦的死对袁家的打击很大,这意味着袁氏与宫廷从此失去密切的联络,袁家不再耳聪目明、消息灵通。

袁术对袁绍说,据传言,阳球杀死王甫后得意忘形,他对属下说,他的第一步是除掉“权贵大猾”,先是王甫,然后是曹节,再扫除其余。至于袁氏兄弟……

袁绍说,怎么样?袁术学着阳球的口吻道:“公卿豪右若袁氏儿辈,从事官们就可以搞定,何须本校尉动手!”

袁绍嘿嘿一笑,他知道阳球这个人要跌跟斗了。此人志向太大、树敌太多,略有成就,就洋洋得意。袁绍不禁叹息,阳球啊阳球,你知道宫廷的水有多深么?

前不久的一个夜晚,刘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这个梦中,从未谋面的先帝(汉桓帝)居然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他的梦中,斥责他愚蠢。刘宏很惊讶,他辩解自己对先帝的祭祀并未疏忽怠慢,先帝的愤怒,因何而起?

先帝气哼哼地说,既然如此,就说说渤海王和皇后吧!刘宏更加吃惊,他连忙为自己辩护,说渤海王是因为谋反而被杀,宋皇后则是“挟左道祝诅”。

先帝毫不客气地打断刘宏的述说,他告诉这位年轻的后任者,渤海王和皇后都是冤死的,如今他们已经在天帝那里告了状,天帝的惩罚,为时不远!

梦做到这里刘宏便醒了,汗涔涔地一身,细细品味梦境,感觉很真实!后来刘宏悄悄地把羽林左监许永召过来询问,许永一听,这眼泪就下来了,他说:“先帝圣明,渤海王和皇后冤枉啊!”

刘宏急了,你说渤海王和皇后都是冤死的,那么又是谁陷害了他们呢?

许永回答说:“是王甫!”

“王甫与渤海王和皇后有何等深仇大恨,以至于要如此陷害?”

“陛下若想知道,老臣就全都说了吧!”于是许永把王甫收受渤海王贿赂等来龙去脉,全部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许永的回答让刘宏痛苦又迷惘,自从十二岁入继大统以来,他最为信赖之人,便是这些侍候左右的宦官,尤其是曹节、王甫等几位中常侍,在刘宏眼中,那是忠心耿耿的老臣。

如果连中常侍都不可信任,那么他这个皇帝还能相信谁呢?

正当皇帝迷惘之时,阳球携带控诉王甫等人的材料进宫,指控王甫、段颎等人的罪状,证据确凿!刘宏下意识地想找人商量,找谁呢?找中常侍么?可是阳球控诉的罪犯,就是中常侍。刘宏忽然感到一阵悲哀,偌大一个宫廷,他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外戚、朝臣、中官,其实都是在利用他这个天子,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刘宏想到这里,悲哀化成了愤怒,他对阳球吐出了一个字:

“杀!”

一个字,让以大汉第一酷吏自诩的阳球雄心万丈,可是他又怎么知晓皇帝内心此刻的翻覆剧变。

焦尾琴的叹息

数日后,宫廷里死了个妇人——孝冲皇帝(2世纪40年代在位)的生母虞贵人死了——这样的一个妇人,平时谁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可是既然死了,却要给她来个风光大葬,这是规矩。下葬那天,文武百官都到场,哭得那个伤心,跟死了自己爹娘似的。

曹节当然也去了,也哭了,哭得还挺伤心,虽然他压根就不在乎死的这个妇人,她是谁?管她呢!最重要的是曹节自己心里,有平素不能哭出来的伤心事。

曹节说了一句话:“我们可以自相残杀,却不能让狗来舔我们的血!”

说这句话的时候,曹节忽然意气风发、格外地慷慨起来,他转头对所有在场的宦官说:“大家听好了,不要回家,一起进宫见圣上去!”

许多宦官都激动得眼含泪花,这是又一次属于宫廷的保卫战,和十年之前一样,敌人在朝堂,而宦官手中的制胜武器——还是皇帝!十年之前宫廷政变的亲历者:王甫已死,曹节还在,只是这一次,皇帝还会不会站在宦官一边?

第二天正在视察皇陵的阳球便接到了圣旨,圣旨上说,阳校尉处理王甫、段颎的案子有功,辛苦了,陛下甚是嘉许,现在任命他为皇家警卫厅厅长(卫尉)。

但是阳球一听到这项人事命令就懵了,因为皇家警卫厅厅长(卫尉)虽然级别高于司隶校尉,却没有司法实权,说白了,只是一个普通的部长而已。阳球现在需要的,不是升级别、加工资,而是实实在在的打击宦官的权力。

阳球立刻意识到:自己太沉醉于王甫、段颎案的辉煌胜利,严重低估了宦官反扑的能力,这次调动,显然是宦官做了手脚。阳球对传旨的尚书说:“能否宽容时日,让我把手头的公务处理完,再就任卫尉?”

这位尚书从前也是阳球的属下,他告诉阳球,没法宽容,因为他出发的时候,曹节特别交代,不准许阳球“稽留尺一(即一刻也不许拖延)”。

阳球心中慌乱,但他明白,这一刻乃是生死关头,绝不可慌乱,他必须好好想想,唯一翻盘的机会,是马上见到皇帝,说明一切。但是曹节既然已经下手,恐怕很难有面圣的机会。

尚书提醒他说:“阳公,你还要进宫谢恩呢!”阳球大悟,按照帝国惯例,像他这个位置、级别的新官任命,应当入宫谢恩。这次阳球提拔为卫尉,按惯例要进宫一次,向天子谢恩。

阳球明白,这很可能是他唯一可以把握的机会了!

这一次,阳球的确大意了,当日葬礼结束后,曹节带着众常侍进宫,直入皇帝的寝室,向皇帝控诉阳球的罪行。

天子心里很明白,阳球诛杀王甫一案,激起了宦官的众怒。他不听曹节说话,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在天子看来,是非曲直已经不再重要,问题在于:在酷吏阳球和众常侍之间,他选择谁?如果选择阳球,就是舍弃曹节以及更多宦官的性命财产;如果选择众常侍,阳球也必死无疑。

阳球与曹节,究竟天子更离不开谁?

皇帝闭上双目,眼前浮现着阳球与曹节的影像,两人都争先恐后地向前来控诉。说实话,天子很乐意看到此种情形,这让他充分感受身为天子的无上权威,生与死、是与非,只在他的一念之间而已,这种感觉,让年轻的皇帝很享受。

阳球见到圣上时,他已经被一群宦官包围,这令阳球感到窒息,但他没得选择,只有拼死一争而已。于是阳球作了最后的陈词,他说自己没有什么清高的德行,却蒙天子的恩宠,担当帝国的鹰犬,之前虽然诛杀了王甫、段颎,不过是些狐狸小丑,不足以宣示天下。

素来狂傲的阳球如此谦逊,天子不禁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他问阳球,还有什么愿望未了?

阳球抓住一线希望,请求天子再给他一个月的期限,他一定让“豺狼鸱枭”现出原形、认罪伏法!

说完,阳球发了疯似地拼命磕头,一时前额磕破,鲜血染红了大殿的地面。皇帝不忍,这一刻他有些怀疑,舍弃阳球、保全曹节,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卫尉大人,你想抗旨么!”这时皇帝身边的宦官急了,他们大声呼喊、斥责阳球。

皇帝终于没有答应阳球的请求,阳球无奈而绝望地退下,大殿的青石上,一大片殷红的鲜血,成为这位酷吏在大汉朝堂上留下的最后痕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大汉帝国酷吏精神的终结,这样一群残酷无情却视帝国法律为生命、不给皇帝以外的任何人留情面的另类分子,从此永久性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如果说,所谓的汉朝精神,其实是两大支柱,王道(德)与霸道(法),那么,随着酷吏的退出,大汉帝国便成了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跛足巨人。

半年后,阳球的好朋友、司徒刘郃企图重新启用阳球做司隶校尉,铲除宦官,结果此种图谋,被阳球的老丈人程璜所出卖,这一年的冬季,阳球与刘郃等三名高官同日被捕,不久死于狱中。

对于阳球的死,袁绍在惋惜之余,也有一丝庆幸,毕竟阳球的黑名单里,也包括了袁氏。对于名门豪族来说,宦官固然可恶,阳球也不值得同情,他是一个恨不得将所有权贵投入大牢的疯子,这样的疯子,死了也好!

还有一个人,也因为阳球的倒台而获益,他就是正在草原上过着流亡生活的蔡邕,阴差阳错,因为阳球对他的陷害,他居然成为了宦官们眼中的自己人。一纸赦书到了九原,原本圣旨里所谓“蔡邕不得以赦令除”的严厉惩罚,此时也烟消云散。蔡邕重获自由,可以回到京师。

临行之前,一直以来对蔡邕照顾有加的太守王智特别为他饯别。谁又能想到,这样一场充满善意的离别之宴,居然成为蔡邕的另一场大劫难!

在宾客云集的宴席上,王智在酒酣耳热之时,乘兴起舞。

王智不光是自己舞,也示意蔡邕起来同舞。这实在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蔡邕就是礼仪性地回礼起舞,也是应该的。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的蔡邕却走了神,漠然处之,搞得王智很是下不来台。

王智怒了,他立刻联想到:因为哥哥王甫死了,所以蔡邕认为他已经没有实力,再也不必放在眼里了。王智不是读书人,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当场发作,指着蔡邕的鼻子大骂:“你竟敢小瞧我!”

蔡邕一时书呆子的犟脾气发将起来,索性起身,拂袖而去。于是一场本该是高高兴兴的宴席,搞得不欢而散。

蔡邕回程途中,一丝凉风吹来,酒退了,蔡邕忽然清醒过来,他害怕了,王甫虽然死了,王智的势力还在,况且自己与京中的宦官,始终对不上眼,这次如果贸然回京,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陷阱等着自己。

左思右想之后,蔡邕决定不再进京,更不再做官,从此浪迹江湖、隐姓埋名,了却此生。蔡邕想到做到,之后的十余年,蔡邕流浪在江东吴会一带,朝堂之上,再不闻伯喈大名。

某一日,在吴会一带流浪的蔡邕路过一户人家,忽然听到一声木料的爆裂之声。

“这是难得一见的上好梧桐琴木啊!”

声音来自主人家的厨房,蔡邕从正在燃烧的锅膛里抢救下了这段木料,回家制成一张琴,弹将起来,琴声清远绵长。因琴尾存有火烧痕迹,此琴得名——“焦尾琴”。

难得一见的上等木料,却险些被人当做木柴烧掉,幸亏遇见了蔡邕,才制成这“焦尾琴”。世上多少难得的人才,在这浊世埋没,又有谁来抢救?

焦尾琴啊焦尾琴,琴声再美,也只能弹奏亡国之音、乱世之曲了!

“本章导读”

公元180年,对于袁绍、曹操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一年。被罢官的曹操终于回到京师,担任议郎职务。而何进的上台,也给了袁绍大展身手的机遇。然而十年之后,回顾整个2世纪80年代,袁绍们发现,这是何等不堪的十年,在70年代看上去还是强盛的汉帝国,在狂风暴雨中,已成一座危楼,倾侧将倒!

生活在危机时代无疑是一段很痛苦的经历,脆弱者往往不能承受而失去生存希望,譬如经济危机年代自杀的人。但希望总是在绝望中诞生,有时正是危机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机会,只有捕捉住机会的人,才能在危机中变得更坚强!

袁绍、曹操,甚至身处底层的刘备,都在这场大危机中捕捉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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