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身无分文,待在北京寒冷的大街上瑟瑟发抖,像两个乞丐。这不是说笑,而是真实的经历。李竹想搞一场生存体验,在不带一分钱的情况下,在北京城里生活五天。她要用此来考验考验自己的意志和生存能力,还特意把我也拉下了水。其实,她就是不拉我下水,我也会陪她的,要不然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鬼才知道李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鬼点子。不过,我很欣赏她的这种机灵精怪,最起码说明了她思想活跃,敢想敢干。这在学习绘画时是一种优势,甚至是必不可少的,能把这种状态用在绘画上,假以时日,她或许会有大成。
我们的目的地是北京。北京是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人生在世没有到过北京真是太没有意思了,而在北京城里挨饿也是不错的选择。如果非要饿死的话,我情愿饿死在北京,也不愿饿死在家乡那座小破城。
这就是北京啊,太繁华了,不愧是伟大祖国的心脏,相比之下,我们那座破城市,最多只能称为伟大祖国的屁眼儿。李竹将我们所有的钱都缝在了裤子里,这笔钱不到返回的时候一分也不能动,我们的生存体验就开始了。
按我的打算,在北京城里生活也不难,只要满大街地捡一些废品,找个废品收购站一卖,换来的钱就足以买点活命的吃食。睡觉时则选择到车站或一个有夜场的廉价录像厅就成。不过就五天时间,咋不能糊弄过去呢。
可事实并非如此,要想在北京生存下去,是极不容易的。如果没有一辆三轮车,靠步行和两手是捡不来许多废品的。我和李竹几乎走了一天,捡了一大袋子的废旧饮料瓶,临卖时才发现根本找不到废品收购站。到第三天的时候,我们已经饿得走不动了。我想找一个同学求助。在同学的帮助下不被饿死,也算是一种生存的能力。我大学时的上铺兄弟就在这个城市工作。他叫陈化文,当年因为年龄比较大,我们一屋子的人都称他为文兄。文兄开始对这个名字很接受,后来听说女生们有一件天天戴在身上的生活必备品和自己重名,就有些脸红,嚷着谁要是再叫他“文胸”就和谁急,我们却不怕这个口头威胁,当面改了口,背着他和女生说话时照叫不误,害得他被系内外女生们亲切地称为“色狼”。现在我落难至此,文兄当不计前嫌,一定会救济我三俩小钱。
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到收容遣送站。自从孙志刚事件后,民政部门的收容遣送站都由“监所式”改为“慈善式”的了,可以让我们白吃白喝一番。
不料,我刚说出来这个想法,就被李竹给否了。
李竹说:“遇着点困难就求别人帮忙,你太没骨气了。”说得我一阵脸红。
又饿了半天,我按住发抖的腿说:“谁要是给我一碗蛋炒饭,我就是他的人了。”李竹也舔了舔嘴唇说:“一碗哪成?怎么着也得两碗才行啊。”我说:“有三碗就更好了。”过了一会儿,李竹说:“谁要是给我一碗蛋炒饭,我也是他的人了。”我说:“你怎么降低要求了,不坚持要两碗了?”李竹说:“人穷志短呀。”肚子饿的时候,胖子却打电话来骚扰了:“张君,在哪里快活呢?”我说:“快活个屁,正挨饿呢。”胖子说:“你要是挨了饿,世界上还有能吃饱的人。”我说:“没心情和你穷扯,有屁快放。”胖子问:“问你个事儿,我前妻结婚,你说我送点什么好?”我说:“还记得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行!能想着前妻的幸福也算是个爷们儿。你要是听我的主意,我建议送本书吧。书好,毛主席那会儿群众见别人结婚都 送书。”胖子问:“那是什么书啊?”我说:“就《二十四史》吧,精英体,壳子内容都上档次。那是工商企业界成功人士、广大新婚再婚夫妇和各种娱乐休闲场所的收藏佳品。”我们蹲着的人行道旁有一堆别人烧过的纸。一些人常在路上烧纸祭悼先人,虽然寄托了哀思,却特不卫生,有为了死人祸害活人的嫌疑。李竹用一小棍扒拉起那堆纸灰。我说:“你扒拉那做什么,怪脏的,小心被鬼缠了身。”李竹并不说话,竟用手捞出一些细细的灰来往脸上抹了几下,三下五除二就变成了一个小叫花子了。李竹说:“没法子,只能豁出去,当要饭的了。”她告诉我说郭靖和黄蓉就一块做过叫花子。我说不对,黄蓉做过,郭靖没有。李竹就说:“那我就让你做。”李竹将那灰也抹了我一脸,还把我的头发弄乱,又抓起一把土洒到我身上,我也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乞丐了。
堂堂人民警察做了丐帮,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我又转念一想自己连鸭子都做过了,还在乎乞丐,全当是体验生活了。
我很快写了一块牌子:“我饿”,摞在了跟前。这是外国乞丐的作派,本国乞丐都没有如此诚信,只会写没钱上学或是无力给爹娘看病之类的话。看来我们乞讨的起点就已经很高,和外国叫花子是平级的。不过,路人对我们大多视而不见,鲜有掏出一两个钢镚施舍一下的。他妈的,人心都不是肉长的啊。李竹问:“姐夫,你说咱要是到外国去当叫花子,该多好。听说有偷渡到外国的人专门去要饭,都发财了呢。”
我说:“到外国去要饭需要实力,不是谁要都能发财的。外国人尊重人才,你要有博士学位、教授职称什么的,到时候,把证书往地上一摆,再装出一副饿晕头的样子,只要路过的人,差不多都会掏钱。一天挣的不比在国内当教授少多少,几年下来就是百万富婆。”
李竹挤出一点笑说:“我要是能当上美术教授,还费那洋劲要饭。”我们在街上蹲了一整天,一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讨来了十二块五角八分钱。我们在挣来的钱中抽出两张一元票买了二斤馒头,在肚皮饿扁了的时候狼吞虎咽一个香喷喷的馒头,就像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回到家里猛然见到被窝里躺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一样,莫大的幸福感顿时油然而生。我和李竹蹲在路边的墙角窝里,一人拿着五个馒头,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几分钟之内就报销了所有。我没想到李竹和我一样能吃,五个馒头连个渣儿也没剩。吃饱之后,我和李竹都感到幸福极了。我们一边剔着牙缝,一边注视着街上的行人,当然吸引我们眼光的无疑是那些皮囊长得漂亮的人。
人们说,在重庆,看美女要去解放碑。在成都要治疗眼睛上的饥渴,可以到春熙路。在杭州,要看美女就得蹲臭豆腐摊。在北京,只要随便往大街上一蹲就可以了。北京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美女,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很多女孩子不但人长得好看,打扮前卫时髦,一些人还牵着各式各样的名犬逛街,这种搭配让我大饱眼福。
就这样,我们的物质追求和精神追求得到了双重满足。
我和李竹都深深地体会到,当人生的目标降得很低的时候,幸福是多么的唾手可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