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人依旧未醒。窗外微雨难停。昔笒在屋中没昼没夜地守着，晚镜偶尔过来探视，对上的却从来只有那一双因熬夜而泛红的眸。
“韩姑娘前日里说，公子的病是因中毒而起？”
听闻昔笒这话时，晚镜正盯着杯里一片打旋的茶叶看得出神，闻言蓦地起身，缓步行至他身后，沉声道：“昔笒公子可听说过‘十叶千华木’么？”
一根乌色的枝干上开出千百簇绚烂如霞的花团。轮生叶，每十片叶子簇拥着一朵花，花质如锦，花色如血，木、叶、花均含有剧毒，经久不枯。
“略知一二，”昔笒颔首道，“可公子从不曾接触过这等毒木。”
“许是通过某种不被人察觉的方式。十叶千华木毒性虽烈，却不像其他毒物那般，一旦接触便即刻死亡。它的用处，是以毒性来传播疫症，感染之人皆咳血不止，与痨病极为相似，但却更为难医。”晚镜将自己所知有关毒木的学问悉数道来，一双妙目之中隐隐含忧，“最为可怖的是，染病之人就算得不到救治也不会立即死亡，只会把病症传染给更多的人。若是连渊城中还有他人染了这种病，那便麻烦了。”
连渊乃是江岸以南最为繁华的城市，穆靖王昀澂治理有方，故而此地赋税虽然最重，但百姓也最为富足和乐，故此，连渊人口之众多仅次于都城旧墨，一旦瘟疫爆发，纵然晚镜的药方再有效用，恐怕也无力回天。
“待到雨停，我便去四处寻访一番，看这疫症是否散播开了。”昔笒神情肃穆。
晚镜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径自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水天相接，光色如碧。这客栈恰临湖水，连日来梅雨声声，拍打在湖面之上，仿佛冲刷着一块柔润碧绿的璞玉。
“十叶千华木产自南疆，恩之国。”晚镜蓦然缀上这么一句，而后便又缄口不言。
昔笒明白她的意思。
若连渊真的起了疫症，那么恩之国掌权的墨台家，必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已经探听过血虹袖剑的下落，据冷昙华弟子清商所言，袖剑已被交予云清辞掩埋在了一处无名坡上。”
“啧啧，这可难办了……打听不到确切位置么？”
“连清商姑娘也不曾知道。”
“那你便回浣青山顶，从云清辞那里打探到具体的位置，再下山来禀告。”
“……诺。”
安掌柜坐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对账，运指如飞。那个粉衣姑娘她见过，是陆家的千金小姐，以前曾光临过一两次。至于那打扮灵俏的女人却是眼生得很，不过看那年纪，许是陆小姐的母亲吧。
陆冰环出了静辰客栈，点着剩下的几两散碎银子，寻思着该买些什么回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片刻，在一个女人的摊子上称了几斤水果。那女子还很年轻，她旁边竹摇篮里的女儿生得同她一样白净纤细。陆冰环随口赞了声“真是可爱的孩子”，便引来做母亲的一阵慈祥的话音。
“她名字一定也是极好听的。”陆冰环接着那女子的话。
“缃儿，墨台缃。”女人笑时眼角弯如新月。
“姓墨？”暗道“台缃”这名字也太古怪了些。
“复姓墨台。”
旧墨城上空天光如洗。木屋内的少年捧过瓷碗，像前几次一样蹙着眉头：“……苦。”
云清辞深知再跟他说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也是无济于事的，那些话不知已被叶持繁翻来覆去念叨了多少遍，他却如同充耳不闻，照例会低声抱怨。叶持繁最后只得叹了一声“到底只是个孩子”，便再不去管他。幸而流景埋怨归埋怨，每次都还是会乖乖把药一饮而尽，尽管每次都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把眉头拧成川字。
待他服了药再度睡下，云清辞便收拾过灶台，转身出了门。空气里隐约浮动着槐木清香的气息，云清辞才一接近那棵老槐树，树上便冷不防丢下了一大串香气扑鼻的槐花。
“……”少年抬头望见一抹绯色，沉默了片刻。
树干上闲坐的叶持繁手里还抱着一大捧槐花吃得正起劲，笑声如同一串悠悠然的银铃：“槐花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风在枝叶间低徊，吹拂出沙沙的响动。青衣少年站在树下笑了笑，指尖掐下一株槐花，也学着她的样子放进口中，味道甜美而悠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