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毁去了信念与希望的人，只要被告知还有一点存活于世的价值，便会为了这点价值而变得不顾一切。
“一切都是陆琴苒布下的局吧。”云清辞手里把玩着一颗白棋子，对面的叶持繁正一手托腮，另一手执着黑子凝神思量。
“……是局，但不一定是她布下的。单凭陆琴苒一人恐怕无力操控如此庞大的迷局，再者，对她一人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好处。”思考良久，女子手里的棋子终于落下，在梨木棋盘上碰撞出一声清脆。流景自昨天起一直安分地待在屋里，除了吃饭喝药便不肯出来。恰巧云清辞最近也没有什么病人，两人不过是借下棋来消遣。
“那就来假设一下，”云清辞眼盯着棋盘，“陆冰环的生父是墨台延龄，而墨台是恩之国的国姓，故此，墨台延龄是恩之国皇室中人。”
绯衣女子接过他的话：“不仅如此，只怕他就是国君。”
南疆自古以来的规矩，是在国君驾崩之前，皇子可以不择手段地争夺皇位，自相残杀到最后一刻，最有能力的才会被确立为下一任君主。而君主的兄弟们，多半已经在这场斗争中死去，个别活下来的，会被逐出皇室，沦为庶民，自然也就被剥夺了原本的姓氏。
就有如蛊虫一般。十二只毒虫，吃掉其余十一只的，才是胜利者。
南疆民风素来狠毒，原来是皇室开了先河。
“所以说，只有国君才有资格保留这个姓氏。”少年将一颗棋子往前推了一步，示意轮到了叶持繁。
女子蹙眉分析着棋盘上的局势，口中道：“那么陆冰环就是南疆的公主。墨台延龄却为何会让她从小长在中原……”
“当然是因为她有用处，”云清辞伸手拈了片干茶叶嚼着，清新而略苦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比如说，给你下蛊。”
“什么？”叶持繁不免一震，险些碰翻了手边的棋笥。
“你猜我在古书上发现了什么，”少年手中的棋子不住磕打着桌面，声响有些沉闷，“赤魂蛊这种东西，也不是只要下了就一定中得上。它只对一种人起作用——冥魂属火之人。
“比如我，又比如你。”口气微凉。见女子眸光中流露出不解，又续道：“陆冰环冥魂属风，因此就算暂时令赤魂幼虫栖息在她身上，也不会中蛊。只要她碰到你的手，灵敏的蛊虫便会立刻钻入你的指尖。”
叶持繁骤然回想起了少女扯住自己的手落泪的样子。
原来你也只是个戏子。
“……你也是冥魂属火么。”良久，叶持繁才开口，说的却是不很相干的一句。
“嗯。我们云家，是上古火神祝融氏的后裔。不过并非直系后裔，而是由最初的‘祝融八姓’演变而来。”少年看出她心不在焉，随口解释道。
叶持繁点头“嗯”了一声，目光又转回棋盘之上，白子的形状排列煞有规律，据少年所言正是古棋经上记载的“入穴取鱼式”。女子推开棋盘，一手揉着太阳穴，浅笑道：“围棋对弈者需得静心，如此，清辞这局我是破不成了。”
少年也不在意，拿了装黑子的棋笥过来自己与自己弈棋，“墨台延龄这一局，你可破得成？”
叶持繁微喟：“陆冰环伊始之时可能并不知情，是陆琴苒将她骗上山来的，那只蛊虫，许是趁她不注意时放在袖间的。如此说来，陆家人是早就在香庙那里候着晚镜，只等我出去打抱不平了。既然他们连我上了浣青山都知道，那么我与流景……该是一早便被人监视了。”
少年神情专注地摆着棋子，叶持繁继续道：“至于为什么要给我下蛊……恐怕，是在觊觎命时剑。
“南疆之人虽在用毒之术上技高一筹，但若想进犯中原，没有些真刀真枪必然是不行的。南疆铸剑术拙劣，自然也无法与中原抗衡。故而中原江湖上众多的名器神兵，若让他们得了一二，实力必将大大增加。
“弄影剑失窃一事应该也是出于这样的缘故。盗窃之人，多半就是陆琴苒——那女子身法定是极好。
“扮作宫女给晚镜送信的想必也是她，流景意欲让她成为弄影剑宿主，监视者便将这消息汇报给陆琴苒，所以才会调开晚镜，拖延弄影剑选中宿主的时间，盗走弄影。却不成想，直接把晚镜送进了皇宫。
“那柄紫玲珑，从昨夜的表现来看，它的宿主与南疆并无瓜葛，只是一般的雇佣关系，不知他们会以什么方式夺取。而破月剑被流景整日佩着，暂时想也无从下手。你的御安尺大约也在他们的目标范围之内，当心些。”
云清辞手上不停，只微微点了点头。听女子又叹：“听说血虹袖剑多年前已经失了踪迹，但愿别被他们找到才好。”
“无须担心，血虹袖剑是我亲手埋下去的，除非他们把整个中原掘地三尺，否则想要找到绝非易事，”少年起身，走到书柜前翻出一纸信笺，“这是陆琴苒托监视者带给陆冰环的密信，还未来得及烧掉便被紫玲珑取了性命。信上说，既然她不肯再配合寻找血虹袖剑的下落，便也没了价值，不如杀之了事。
“他们已经打探到血虹袖剑很可能与我有关，便令陆冰环来从我口中套话。而若是顺利找到了袖剑，他们也定然不会让我活下去。”
知晓秘密的人，总是要尽快除去，让他彻底缄口才好。
“我是救她一命的人，而没有你，她的身骨根本无法这么快恢复，是故她不肯加害于我们，”叶持繁眼里染上一丝苦笑之意，“被利用之人，原来也还是有几分良心的。”
云清辞默然无声。听她复问：“血虹袖剑的宿主原来与你相熟？”
“是我一位故人。可惜薄命，早已仙逝了。”提及友人，少年目光凄然。
叶持繁陪他静默了片刻，兀自给这场迷局下了结论：“陆家，是被墨台延龄所利用，为他夺取神兵。而墨台延龄，想是要以恩之倾国之力，进军天朝。”
“啪”地一声，少年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而后抬眸，笑意灼灼。
“这一局你是赢家，持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