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之时,天地初开混沌乱,三界秩序紊乱互有往来。那时,数位自天地启示智慧以来便存在的大神,高居九天之上,统率天界众仙。
天界之中,有天生仙人,掌天地神通,生来便是天君果位。他们居于九天之内,独自潜修,性格孤傲有之,乖张有之,皆不理天界事由。除开之外,数量最多的,还是草木灵兽修炼而成的小仙,他们的地位,比之人界飞升而来的散仙还要高些,多为天界天生的战将、统领。
九天者,指的是天界之上的九重天境。九天并不像现在的天界那般宁静祥和,相反,正因其高于天界,从而导致九天之内仍旧混沌如天地初开之前,清浊二气未分,形成一股玄黄之气,对普通仙人有很大的杀伤力。
是以九天之内,唯有上仙方能留存,在九天之中借这股玄黄之气悟道。久而久之,九天便成了天界之中公认的修为最顶尖者方能留存之地,而九重天境的最高层,更是供奉九天之上大神们的神宫灵殿之所在。
九天其形如鸡子,无比巨大,其内部罡风凛冽,混沌不堪。数十余座形制各异的建筑神光内敛,隐逸在一片混沌之中,不时显现出来,常引虚空之中玄刹神雷劈之,历千万年而不衰也。
这其中,有一座毫不起眼的建筑处于九天第七重天的位置,正因为这个位置在九天内亦属于很高的地方,导致这座建筑从进入九天的第一层朝上看,就如同一粒石子一般,不易瞧见,瞧见了,却又显得有些碍眼。
这座建筑是明显的凡界风格,不似天界建筑那样豪迈,更没有天界建筑那样精致考究。它只用六根红柱支撑台基,上盖以悬山顶,四周垂下六片半透明的纱幔,被九天之内恶劣的罡风一吹,或是平静轻飘,或是肆意飞舞,却都不会被罡风割裂,化为齑粉。
建筑的四周,还分布着几座又大又高的玉石宫殿,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凡间建筑,似乎随时希望它被从虚无中接引而来的玄刹神雷劈成一堆废墟。
这样的下场,九天之内不是没有。有些上古天君,意外陨落之后,其所在的神殿再无天道加持,轻易便会被玄刹神雷劈毁,成为九天之内的废墟,飘向九天内部,成为遗迹。
尽管这座建筑是那般碍眼,可只要它的主人还在,这座名为“闲居”的小建筑,永远是九天之内令人忌惮的存在。
因为它的主人,乃是得以方将大神亲赐“闲”字封号的天君:上仙云秋闲。
他是一位从凡界一路飞升到九天之内的道士,也是唯一一位能居于九天之内的非天界原住民。恰因如此,天界之中的大多仙人,虽无能力居于九天,却时常取笑这位云秋闲上仙,是求仙求疯了,才一路朝上冲,冲进了九天之内。
而九天内的上仙们,大多并不理会这种无稽之谈,可或多或少,都不愿接近这位实力强大到可以秒杀九天下三层的闲天君,更有恶意揣度者,无视九天第九,公开嘲笑这闲字封号,是方将大神故意的。
说白了,就是看不起人界的人,骑到他们天界头上去罢了。
可笑他们都知道,这种嘴皮子便宜,一点也影响不了云秋闲。
闲居之内,满室沁凉,屋外罡风烈烈,屋内却是一片安定平和,充满了与世无争的味道,里面更是摆满了只有凡间才有的一些小玩意,有种家的感觉。
这就是云秋闲在天界的家。
一个身材矮小的小老头,笑眯眯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虽然他来过好几次,可每次都会被这些凡间的小玩意所吸引,脸上的笑意,也就愈发浓郁了。
老头的旁边立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道人,他每次都看不透这位天地初开便已存在的大神,是否是真心会在意他屋里这些在凡间都不会引人注目的小玩意。
老头儿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摸了摸一个胖和尚造型的不倒翁,自语道:“有意思,有意思。”
云秋闲面无表情,只是看着这老头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心里总是想笑。
老头忽然转身:“秋闲啊,你真不愿意帮元始建立天庭吗?”
“秋闲只是一个闲人。”云秋闲垂着眼睑,说这话时,他不敢看着这个老头儿。这个老头儿与天地同寿,他的双眸里,时时刻刻都有星辰在里面毁灭诞生,是比九天内的大道还要复杂的存在。
对视一眼,恐怕就要被看透了。
老头儿呵呵一笑,似乎很和善,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激将的味道,“怎麽?你也相信下头的人乱嚼舌根?”
“没有这个意思。”云秋闲白皙的面孔上微微发红,有些薄怒,不过看上去却是那种邻家男孩一般的羞赧。
“建立天庭功参造化,是个大功德。九天内有不少天君自荐,我都没有考虑。此番我专生前来找你,你连我的面子也要拂了?秋闲,你可千万莫要自恃修为,再做冒犯未已大神那样的蠢事了。”
听见大神方将居然将这件丑事抖露出来,云秋闲眼中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的眉端轻轻抖了一下,极力克制自己的心绪波动,低着头,心中的愤怒却是几乎按捺不住。
老头儿见好就收,趁机道:“秋闲,你是天界难得的上清真仙。元始构建天庭,规划各部,需将天界众仙分管到各处,制定天条律令,一千多年了,这才刚将天条制定完毕,还未开始着手建立天宫仙殿。你是九天之中唯一一位与天界众仙交好的天君,带领众仙建造天庭,可是非你莫属啊。”
“大神们统率诸天,佐以战将、统领守御诸天之门。如此简单有效的形制据传自天地初开便流传下来,为何要集数千年之功,构建天庭呢?”
“因为魔界。”
说到“魔界”二字之时,这个稍有些驼背的小老头身上终于流露出了作为大神方将应该有的气势。
那一瞬,闲居四周肆意飘洒的纱幔,突然间就全部垂落下来。
“天地初开之时,我与未已、元始、廉芳创立天界,叵测与我四人理念不合,又说天界本源太过凶险,宁愿去往当时尚未稳定成界的魔界开辟自己的领地,最终慑服群魔成为魔界的魔尊。后来天界渐稳,九天之内有无上大道参悟,叵测深感后悔,找到我等希望沟通仙魔两界,让他魔界的大能前来九天参悟。魔界生物嗜血好杀,叵测在魔界建立幽都,以血炼法祭炼出一种叫做罗刹的生物,强大无匹,于是我等商量之下,没有答应叵测的请求。他便领着魔界十万大军和五千幽都罗刹从连通人界的黄泉路过人间,再从人界的归墟之地乘坐可以逆流而上的浮槎到达天界天河,入侵天界。”
云秋闲藏于袖中的双手倏然握紧,似乎有一场大战就要发生。
大神方将的眼中流露出回忆的神色,“神魔交战,胜负在于两界真正的实力,而不是我们。叵测能以一己之力统领魔界,他的修为当初本就是天地初开时最能打的一个,他一人拖住我们三人,而未已只身前往下界保护天柱,以防战火绵延至人界。当时九天之内已有十余位天君,却被叵测座下八大夜叉杀的杀伤的伤,难以护佑天界众仙。”
“此一役初,幽都罗刹几乎虐杀我天界所有战将,连最为骁勇的战龙都非是罗刹敌手,惨遭屠戮,以至今时我天界都在在下界继续寻找可以重回战龙一族的龙种。一直到她的出现,才彻底改变了天界众仙的命运。”
“他……”
云秋闲低声呢语,忽然有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浮现于心。他心中浮念已生,掐算之下,竟发现这一丝浮念,源自于他道袍下摆之上绣着的一株草。
一株苍兰草。
这株用仙法保存在道袍之上的苍兰草是他在魔界炎火界中寻来。它体态优美,蜷曲如同美人扬腰轻舞,云秋闲见其生长在炎火界不毛之地的石缝之中,心生垂怜之下,便用自身仙法留存其性命,寄生于他仙袍之上。
在此之前,这株苍兰草没有任何反应,然而此时却有一股苦楚之意流露出来,让他心生浮念。
“她是我天界苍兰一族的神女,也是我天界修为最强的战将,她的名字,就叫苍兰!”
“苍兰所部并不负责镇守天河,她星夜兼程赶到之时即以雷霆手段斩杀魔界妖魔,并一举覆灭幽都五千罗刹,导致与其血脉相连的魔尊叵测元气大伤,被我等围杀之下,终败逃魔界,自此再没出现!”
方将大神的眼中神光闪烁,在他面前用仙法凝聚出了一位女人。
她身穿铠甲,手里提着一柄长戟,柳叶一般的眉毛本该出现在柔弱女子的脸上,可她面容绝美,却是英气逼人,薄薄的嘴唇似菱角,紧紧抿着。
她的眼中充满了哀伤,像是枯叶落进了一泓清泉。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她追入了魔界,再也没有回来。”
云秋闲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被苍兰的神情所感染,他的眉峰悄悄聚散。这一丝细节并没有逃过老头儿的火眼金睛,老头儿嘴角轻轻牵动,稍微影响到了他脸上皱纹的分布。
于是下一刻,老头儿又面无表情起来。
“后来呢?据秋闲所知,如今的天界,似乎并没有苍兰草的存在了。”
“天界已经几千年没有看见苍兰草了。”
说这话时,老头儿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苦涩,似乎是因为某些在他看来都是牺牲极大的事。
“苍兰去魔界,带走了苍兰一族的草木之精。”
“所有的苍兰草都被她带进了魔界,在魔界之中艰难生活,只为监视魔界的一举一动!一旦魔界有所企图,所有的苍兰草都会想尽办法出逃魔界,通报消息。”
“魔界对此毫无所觉吗?”
云秋闲不解,神女苍兰重创魔尊叵测,按理来说苍兰草出现在魔界,必会引起魔尊的重视,怎么可能这千百年来,都无知无觉呢?
“因为当时投入魔界的所有苍兰草,几乎都死光了。”
云秋闲闻言仙躯一震,他捧起道袍下摆,难以置信地望着这株碧油油的苍兰草。难以想象,这株苍兰草,竟也可能是魔界之中,唯一存活下来的苍兰草了。
闲居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云秋闲扭头看向屋外的九天混沌,罡风之中裹挟着混沌之气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云团,以前九天上仙们便是从这片不规则的云团中悟道,而此刻云秋闲看着这片令人作呕的乌云,一点道都悟不出来。
蓦地,云秋闲瞪大了双眼。
“神上,这株苍兰草此番已至天界,难道……”
“不错!魔界准备卷土重来了。”
魔界再度卷土重来,这是何等重大之事?想必在这株苍兰草出现在天界之时,统率诸天的四位大神便早早知悉了,可竟用建立天庭来引出此事,想必方将来此的目的,还真不单单只是天庭的事。
这般算计,看来所托之事,是走不脱了。
而这件事,云秋闲何等智慧,已然猜了个通透。
方将老头儿精于算计,自然也是看出了云秋闲的心思,顿时了然于胸,昂首道:“我从这株苍兰草中算出,天界尚有一支苍兰族人留存。只是天界广袤无边,洪荒绝仙地断绝仙机,我也难测,所以……”
“神上之顾虑,秋闲省得,九天内其他真君左近都在冲关悟道,唯秋闲已臻大罗之境,暂无突破桎梏的可能,便替神上前往天界走上一遭,寻回苍兰战将,找出击败幽都罗刹的秘密。”
方将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也不顾那皱纹是否影响了他的面相。
“秋闲如此理解,那我也就不冗叙了,我在神殿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便见这老头儿腰杆一挺,神光外放,怡然自得地离开了闲居。那原本静静垂落的纱幔,忽然间又肆意狂放起来。
到底是看惯了涛生云灭的诸神,方才还一脸悲戚的模样,转眼间就像是浑未发生过什么一般。
云秋闲捻着道袍,静静地望着那株苍兰草,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