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说了:不对啊,现在都是地方在首都设办事处,比如某省驻京办事处,怎么隋中央反倒在地方设办事处呢?
这个办事处,古代叫行宫,就是供皇帝吃住享乐的地方。皇帝来了,能让他住旅馆吗?不行,得专门盖,盖得好好的,里面不仅设施完备,还把皇宫的妃嫔、宫女,分配若干过来,随到随用。
唐代诗人元稹有一首题为《行宫》的诗,描述的正是“帝王专用办事处”的情形:
寥落古行宫,
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妃嫔在这儿,不得有人管理、服侍吗?所以隋朝行宫,并非空架子,而是有人员、有编制,级别还不低。从性质上来讲,它们和宾馆不同,叫“办事处”更合适。
晋阳宫就是皇帝在太原的行宫,办事处。身为太原留守的“憨憨李”,兼办事处主任,也就是宫监。
裴寂来请自己喝酒,“憨憨李”问:“去哪儿腐败啊?”
裴寂把嘴凑到李渊耳边,道:“别的地方太扎眼,您是太原的一把手,得注意形象是不?咱去晋阳宫。”
李渊一听,打了个顿,说:“这……合适吗?”
裴寂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闲着也是闲着,天下那么多行宫,皇上还不是光在扬州快活?”
一听裴寂说到当 今圣上,李渊就有些怨气,马上点头答应,一同来到晋阳宫。
酒不醉人人自醉。仕途前景不明,“憨憨李”最近比较郁闷;自己又是晋阳宫“办事处主任”,没有外人,索性开怀畅饮,时间不长,就已有了五六分醉意。
裴寂见差不多了,一拍巴掌,只见门帘一动,进来两位美女。美女袅袅婷婷,见过李渊主任。
李主任见了美女,忙不迭地还礼。裴副主任示意,两美女一左一右,陪主任喝酒。
李主任本来就想开怀畅饮、一解郁闷,再加上除了李世民,自己的小老婆和孩子还在外地,没来太原,也就无所顾忌。
慢着——你怎么说李渊的“小老婆和孩子”啊?没错,617年,李渊的原配窦氏,已经去世了。
大老婆死了,小老婆在外地,两地分居,就算有点惧内,也无所谓,天高皇帝远嘛!那时候没手机,也没GPS卫星定位,即便有人瞧见,传到小老婆耳朵里,也是十天半月后的事情了。何况小老婆家庭地位本来就不高,吃我的喝我的,还敢管我,想造反啊你?
李渊边喝,心里还琢磨:“裴副主任挺会办事啊!俩小姐档次挺高啊!不知从哪个娱乐场所请来的?”
喝着喝着,“憨憨李”就没法琢磨了。两位美女,一左一右,拼命劝酒,哪能招架得住?不多会儿,晋阳宫李主任就醉得人事不知了。
第二天,李渊昏昏沉沉醒来,睁眼一看,不像是在家里,似乎还在晋阳宫,伸手一摸,两边软软乎乎,馨香逼人,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昨晚两个美女,不仅陪酒,还陪到了床上!
“憨憨李”暗自叫苦:你这三陪,倒陪得彻底!万一被小老婆知道,咋办?
两位美女也已醒来,李渊忙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以示自己“见过场面”——地方大员嘛,对两美女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两美女一个是尹德妃,一个是张婕妤。史料一般统称“尹张二妃”,确切名字无从查考。德妃、婕妤都是李渊称帝后给她们的封号,德妃地位较高,行政级别正一品;婕妤低一点,为正三品。在晋阳宫之时,隋炀帝即便对两人有所加封,地位也不可能很高;而裴寂为了保险起见,也不大可能用隋炀帝加封过的妃嫔冒险(那样万一东窗事发,罪过更大,且说服其服侍李渊的难度更高),两人很可能是晋阳宫中外貌比较出色的宫女。为方便起见,老高统一用尹德妃、张婕妤表述。
两人报上名字,李渊捋捋胡子:“嗯,原来是小尹和小张啊,公关能力不错,昨天可把我灌得够呛啊。”潜台词是:你们把我灌得都快挺尸了,怎么和你们快活啊?你们这不是服务不到位吗?
当然了,两位公关小姐将功补过,也未可知。
作为长辈,李渊又和蔼地问:“两位有没有正式工作啊?哪里人士?”潜台词是说:大爷一高兴,给你们弄个公务员当当。
两位小姐轻轻一笑,说了句话,当即让李渊从千米云端坠到绝情谷底,吓了个魂飞魄散。
两位小姐轻声说:“我们是晋阳宫的宫眷。”
李渊立马懵了。急匆匆披衣坐起,不知所措,道:“两位是宫眷?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前面说了,隋炀帝不仅在各地大造行宫,还在里面安置宫女、妃嫔,作为巡行时的“硬件备份”,万一随身带的妃嫔身体不舒服啥的,有了“备份”,双保险,可高枕无忧。
即便行宫里的宫眷,名义上也是皇帝的小老婆啊,染指皇帝的小老婆,百分百大逆不道;何况皇帝又是自己的表弟,岂不落个不忠不义?
李渊的瀑布汗,又冒出来了,但在美女面前,一定要镇静,地方大员嘛,怎能沉不住气?
两美女好言安慰:“大人别急,这都是裴寂副主任安排的。再说了,现在天下大乱,皇上在扬州快活,一时也回不来,谁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您觉得我们还能指望皇上吗?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我们是弱女子,总得找棵大树做依靠啊。兵荒马乱的,大人若不保护我们,恐怕我们早晚也会被掳走。”
李渊边穿衣服,边摇头不止:“这、这、这……如何使得!”
从寝室出来,正好碰见办事处副主任裴寂,李渊一把扯住裴寂的脖领子,压低嗓门,急促道:“裴寂,你这不是害我吗!”
裴寂推开李渊的手,道:“我说主任啊,您怎么这么胆小?现在的天下,那就是一块大蛋糕啊,大家切的切、吃的吃,您现在兵强马壮,吃掉隋朝的天下也没什么了不起,何况两个宫女?”
李渊忙堵裴寄的嘴:“怎可乱说!”
裴寂理直气壮:“不是乱说,是事实。您不灭隋,隋早晚也会被人灭掉,到时候您怎么办?和反隋势力拼个鱼死网破,为昏庸的杨广尽愚忠?就算您没迂腐到那个程度,保持中立、据守太原,可灭了隋的新势力,岂能容忍您在他眼皮底下割据?与其被灭隋的新势力灭掉,不如取隋而代之,自成霸业!”
这几句话,戳到了李渊的痛处。其实他的内心,又何尝不为自己的未来忧心。但他犹豫——杨玄感就是个教训啊。当年,隋炀帝举兵东征高丽、民怨沸腾,杨玄感趁机起兵,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兵败被杀,满门抄斩?
——不对,不是满门抄斩,是疯狂屠杀。
杨玄感兵败,隋炀帝残暴的本性,充分暴露。他对大臣说:“杨玄感振臂一呼,就有10万人响应,这太可怕。由此看来,天下人不能太多。”
——这就是隋炀帝的逻辑。
混蛋逻辑的结果,是血腥屠戮。一句话,手一挥,严刑峻法之下,屈打成招,冤狱无数,杨玄感案,三万人被杀;杨玄感包围东都洛阳时,曾开仓赈粮,凡接受过救济的,全部拉到郊区活埋,一片血腥,日月无光,江河泣血。
这还不够。615年冬,隋炀帝又到洛阳,见街头人来人往,道:“人还挺多嘛!”意思是当年杨玄感兵败后,杀人杀得还不够多。
“憨憨李”原本善良。
他不愿因为自己的权力欲,连累家人;不愿因为自己打江山,连累天下人。
隋炀帝在杨玄感案后的残暴,对别人、对李世民,或许只能激起更大的怒火、更强烈的反抗,对他却不能。
他知道权力能杀人,但这不是他获取权力的目的。绝不嗜杀,不愿付出生命的代价,不管自己的、家人的还是别人的。
他也渴望权力,渴望一统天下、光宗耀祖,但他需要风险最小的方式。
现在的形势,已是星火燎原,和杨玄感起兵时不同;但血的教训,太刺激李渊了。没有十足的把握,想想妻儿、家庭,他确实没有起兵的勇气。
可不反又怎样?大家都反,隋朝真要完蛋了,你投降谁?刘武周?窦建德?还是罗艺?或者李密?
不管投降谁,你都是隋炀帝的表哥、隋朝地方大员,曾剿杀起义军,他们能信任你、能放过你吗?
想到这些,即便面对自己的手下,李渊也有点不自信,只能嗫嚅着,道:“皇上对我恩宠不薄啊,我岂能……”
话音未落,士兵报告:“突厥兵进攻马邑(今山西朔州),请大人速回!”
李渊于是火速回到公署,布置发兵事宜。虽然军务繁忙,闲暇时,他仍然在想自己的“晋阳宫一夜”,越琢磨,越理不出头绪。他哪知道,裴寂只是个小棋子,背后操纵这一“桃色事件”的,另有其人。
——谁啊?不是别人,正是李渊的二儿子,不满隋朝暴政、早有反心的李世民。
李世民给老爹找小姐?这也太对不起老妈了吧。窦氏死得早,李世民也不至于急着给自己找后妈啊!
从常理判断,若说李世民亲自操纵,将两美女献给老爹,并不可信;更令人信服的说法是:裴寂操纵了尹张,而操纵裴寂的,正是李世民。
李世民和裴寄,怎么勾结上了?说来话长。他俩联合,起因居然是隋炀帝制造的一起冤案。真是因果报应:隋炀帝制造冤案——李世民裴寂联手——李渊造反——大隋灭亡。
你说,隋炀帝是不是自作自受?
什么冤案,起了这么大的连锁反应呢?
李渊手下,有个晋阳令,相当于县长,叫刘文静。一天,李渊接到皇帝从扬州发来的命令——看来,隋炀帝也不是光知道快活,疆土丢了,他也急。
什么命令呢?特使说了:“李密起兵谋反,晋阳令刘文静和李密通婚,应该连坐,马上革职,拿入大狱。”
李渊一听,没意见,遵旨照办,刘文静革职入狱。
刘文静不服,内心又冤又恨,本来就对当局不满,这下更铁了心想反。可人已经被抓,又能如何?
子曾经曰过:只要精神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机会果然来了。李世民和刘文静志趣相投,早就是“铁杆”之交。听说文静下狱,忙去探望:“皇上对你太不公了!”
文静见了世民,心生一计,暗想,能否成大事、能否保命,在此一举!遂道:“朝廷腐败,天下大乱,有什么公道可言?可惜啊,天下无人力挽狂澜,为我们做主啊!”
李世民年轻气盛,不屑道:“文静你丫太狭隘了,我来找你,就是要和你共商大计,用什么激将法?雕虫小技,有个屁用?”
文静闻言,一拍巴掌,道:“好!小李哥有如此雄心,文静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如今群雄并起,皇帝窝在江南,看来是回不来了。北方兵荒马乱,突厥在闹腾,百姓都跑到太原城里避难,聚集起来,能组成十几万人的队伍;再加上你老爹数万兵马,就是20万人。趁关内空虚,杨广无暇内顾,杀进长安,自立为王,隋朝天下,唾手可得!”
李世民沉吟道:“计策是好,就怕老爹不同意。”
刘文静嘿嘿一笑,道:“这有何难。”凑到李世民跟前,如此这般,耳语一番。
李世民频频点头,告辞。
出了监狱,李世民直奔裴寂处,找晋阳宫办事处副主任喝酒。没点酒量、不好这一口,哪有资格负责接待工作?李公子请自己喝酒,裴副主任当然要给面子。
(老高有话:自李渊起兵到玄武门之变,一直存在着李渊集团和李世民集团之间的权力争斗。刘文静是李世民的人,裴寂则是李渊心腹,此时这两大集团还没出现斗争的苗头,但各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李世民来找老爹的心腹,属于“搞公关”、“套近乎”。)
裴副主任和当代许多驻京办主任一样,不仅好酒,还有个特殊爱好——赌。那时候的赌博,和现在不一样,叫“樗蒲戏”,具体玩法不清楚,但性质一样,无非就是赌钱呗。
若是后来,除非裴副主任大脑短路、小脑进水,否则,绝不敢赢世民的钱。可现在,形势不一样啊,李世民貌似就是个公子哥儿,自己也乐得玩玩。
李世民有求于裴寂,两人“情投意合”,一个故意输,一个有意赢,乐得裴寂屁颠屁颠的。
消耗了些时光,火候已到,李世民悄悄把与刘文静的密谋,和盘托出,让裴寄想办法说服老爷子。
裴寂暗想,隋朝这个形势,反了比不反好,早反比晚反好,已有了打算。于是沉吟片刻,道:“令尊和我是旧交,脾气我了解,当面直说,恐怕不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才有可能。”
世民欲问详细,裴寂手指窗外,示意世民噤口,道:“回家等消息吧!”
世民一走,裴寂立即着手安排。李渊果然中计,给隋炀帝戴了两顶绿帽子,踏上贼船,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李渊内心,虽也有反意,但隐藏得很深;李世民则不同,才18岁,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哪有那么多顾虑?小伙子不光勇猛,更足智多谋,这是薛仁贵等猛将充一辈子电也学不到的。
他和裴寂、刘文静等人之所以最终说服李渊,在于“威逼利诱”,而“威逼”中关键的一步,就是利用了尹德妃、张婕妤。这一步,可以看做李渊起兵的导火索,只要这根线埋着,李世民早晚会煽风点火。
617年,已经决定起兵的李渊还有两个顾虑,李世民等人也帮他打消了。
一是民心向背问题。在狱中,刘文静的主意是,从逃难到太原的百姓中,募集十来万士兵,加上现有几万人马,凑20万左右,可取大隋江山。可老百姓愿意跟他反隋吗?李渊担心。
刘文静又献一计:
冒充隋炀帝,出一道“矫诏”,也就是假传圣旨,说皇帝又要东征高丽,太原等地百姓,只要年满20岁,都要当兵,给皇帝卖命!
您想想,假圣旨一发,老百姓能不怨气冲天吗?东征高丽,隋朝哪次不是大败而归、血本无回?东征是送死,造反或许能活,反了吧!
李渊的第二个顾虑是,小老婆和几个儿子——大儿子建成、四儿子元吉还在老家,女儿(也就是平阳公主)和女婿柴绍,还在都城长安,自己起兵,他们岂不成了人质?